王柄权夫妇站在屋外,看着房门上尚可算作崭新的铜锁,正疑惑之际,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夫妇二人转头望去,一名男子正向这边走来,男子三十出头,身着长衫,看见二人也是一愣,上前道:
“请问二位要找谁?”
王柄权打量起面前的男子,对方举止文雅,看着像是个读书人,虽然素不相识,却总让他有种眼熟的感觉。
他拱拱手道:
“这位小哥,请问这处屋舍现在是何人居住?”
“哦,此乃家父年轻时的好友所住,后来他搬离了这里,屋子便一直闲置下来,家父命晚辈时常过来打理,这才没有荒芜,敢问二位老人家可是这房屋主人的旧相识?”
王柄权捋了捋胡须,不答反问道:
“令尊大名可是叫刘小西?”
“老先生您是怎么……”
中年人一愣,可紧接着反应过来,面带惊喜道:
“莫非您就是家父时常提起的阿越?”
王柄权含笑点头。
……
男子闻言大喜,赶忙从怀中掏出钥匙,边打开房门边说到:
“父亲说您是我们刘家的大恩人,当初多亏那一袋银子,父亲才能到城里做起生意。”
王柄权这时也回想起以前的往事,玩笑道:
“记得年轻那会儿大家一同进城,你父亲看到姑娘眼睛都挪不开,也不知最后是不是真娶了个城里姑娘。”
王柄权老没正经,跟后辈聊些有的没的,一旁严荣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中年男子推开房门,爽朗笑道:
“不瞒老先生,家母娘家就在昌阳县城,算是小富人家出身。”
说着,三人已来到屋内,房间设施略微陈旧,却并不显脏乱,桌上仅有一层薄灰,被男子随手用抹布擦过,再次透出底下纹路。
屋内家具虽不是什么名贵木材,但在王柄权眼中却是千金不换,眼前的陈列摆设,与三十多年前并无两样。
中年男子在一旁温声道:
“家父常说先生您有朝一日还会回来,所以一切都按照当年的布置摆放,前些年风大浪急,海水倒灌,也下过几场暴雨,有些木材太过老旧,不得不更换。”
王柄权点点头,“有心了,令尊身体还好吗?”
“蒙您惦记,还算硬朗,就是常年住在海边,年纪大了不免腰酸腿疼,我让他搬回城里,父亲却说人老了就该落叶归根。”
……
谈话间,王柄权来到里屋,手指轻轻抚过朱漆染就的梳妆台,这算是屋内为数不多还带有新意的东西,是当年二人成亲时添置的。
只可惜佳人已逝,独留新物蒙尘。
严荣荣此时也走了进来,望着眼前一切,脸色不由有些动容,新婚之夜痛失所爱,从大喜到大悲,人世至哀。
她现在年纪大了,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爱钻牛角尖,如今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段闻者伤心见着流泪的陈年过往。
王柄权背对二人,怔怔望着桌上的铜镜,好一会儿后,才转过身,脸上既没悲伤也没遗憾,目光始终平静。
“走吧,去拜访下你爹。”
男子早在父亲口中听说过当年的往事,并未多嘴,面带笑意点了点头。
……
小西家住在村西,发达后就搬到了城里,如今年纪大了,经常能梦见年轻时的场景,于是又搬了回来。
宅子经过一番扩建,早不是当初的寒酸模样,比不得城里的青砖灰瓦,可也算村里一等一的豪气。
王柄权三人走进大门时,年近花甲的小西正在浇花,富贵之后他体型略显发福,不复当年单薄瘦削的模样。
中年人上前接过水舀,恭声道:
“父亲,您看谁来了。”
老者闻言抬起头看向王柄权二人,先是有些疑惑,继而惊讶道:
“阿越?”
看到三十多年不见的好友,他竟还能一下子认出对方。
“才儿,吩咐下去,准备好饭菜。”
……
等儿子离开后,老人转头看向王柄权,而后直接跪了下去。
“草民参见陛下。”
“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王柄权上前搀起对方。
小西艰难站起身,并未就刚才的事再说什么,而是又如当年一般问到:
“这次打算什么时候走。”
王柄权转头看向严荣荣,看到对方微微颔首后,这才说道:
“暂时不走了,先在这里住一阵。”
“好啊,这些年村里的老家伙都搬走了,我正愁没个人说话呢。”
……
吃过饭,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天色渐完,夫妇俩告辞返回了村东那处小房子,简单将屋内收拾一番,这里今后便是二人的住处了。
两人夫妻多年,早就可以凭借一个眼神看出对方的想法,无论王柄权表现得再怎么平静,其内心波动仍是会被枕边人察觉。
海边的夜晚,除了不远处海浪此起彼伏拍打,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王柄权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平静,沉沉熟睡过去。
不觉天色已亮,鸡鸣狗吠相闻,王柄权起床打开房门让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若放在三十多年前,他已经将渔网拖到船上出海了。
闭目静静享受这久违的安宁,王柄权转过身,望着仍在熟睡的严荣荣,轻声道:
“娘子,这景色很美。”
说着,他缓缓走向里屋,每走一步,容颜便年轻一些,直至走到床前,已经完全回归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
王柄权坐到床边,拉起对方的手继续喃喃道:
“海的那边,仍有数不清的风景,有青山翠木,瀑布峡谷,羚羊腾跃虎啸山林……我本想带你去看……”
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过了好一会,才在女子额头留下一吻后起身道:
“休息够了,咱们该回家吧。”
一道长虹划破云霄离开了这处僻静村庄,正如二人来时那样,不曾掀起任何波澜。
……
一个月后,京中皇宫突然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东宫太子王潜英依律继任皇位。
同一天,三座灵柩被抬出京城,天子、皇后、太贵妃同时葬入皇陵。
天际上,一名白衣年轻人再次看了眼这盛世,转身朝一旁骑着异兽的男人点头道:
“开始吧。”
后者虽面带不舍,但还是拍了拍身下异兽的脑袋。
一股紫色电光在异兽额头尖角涌动,不远处天空慢慢裂一道口子。
“好好修炼,或许你我父子还有再见之日。”
白衣男子拍拍儿子的肩膀,转身钻入虚空。
三十出头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玉佩,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身后的孩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当那位“伯伯”是出了趟远门,他举起手中古书指着扉页问道:
“爹,自宫是啥意思?”
……
第八卷 云中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