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 胡勇大叔……”
云箬的呼吸滞住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胡勇静静跪着,一只手臂刚刚垂下来, 袖口摇晃,另一只手臂上全都是被利刃绞过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几乎将他一整条手臂削成骨架,血肉模糊的手掌按着阿恒的背,血顺着阿恒后背的衣服浸了进去。
阿恒动了动,胡勇的身体支撑不住地往下倒,被他手忙脚乱的抱住, 他死死搂着师父的身躯,企图将人扶起来, 但他的力气根本不够, 只能勉强支撑。
“师父……呜呜呜师父你起来……”阿恒哭得满脸是泪, 惊慌失措的看向云箬, “云箬姐姐, 求你了,你把师父喊起来, 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你让他起来好不好?”
屋子里到处都是打翻的东西,墙壁上几道锋利的印痕,云箬几乎可以想象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阿恒体内生出了灵脉, 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灵力疯狂爆发, 周身暴动的气劲在屋里横冲直撞,胡勇为了阻止他, 也为了不让他伤到自己,硬是顶着利刃般乱飞的灵力接近阿恒, 手臂被削骨剔肉,他才终于揽过阿恒,将手掌贴上他的后背。
然后引走了他体内暴虐的灵力。
阿恒根本抱不住人,胡勇的身体终于还是倒了下去,血色蔓延开的那一瞬间云箬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阿恒,捂住了他的眼睛。
胡勇整个胸膛几乎被贯穿,十数道灵力利刃穿胸而过,散在他体内,从背后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委顿地倒下去,倒在那方斜斜的阳光里,嘴角溢出鲜血,表情却是安然的。
“老胡……”守卫长匆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当即噤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惊又疑的走向胡勇,扯下背上的披风,蹲下去盖住了他的身体,看向云箬。
云箬抱起阿恒:“待会儿说,把守卫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也把城主请来。”
“是。”守卫长点了点头,看了云箬一眼,又看了地上的胡勇一眼,咬牙快步出去了。
阿恒被云箬抱着,目光怔怔看着地上被黑色披风盖住的人,这样看上去就像胡勇只是睡着了一样。
“师父。”阿恒小声的叫了一声,紧紧抱住了云箬的脖子,“姐姐……”
“你受伤了。”云箬轻声说,“我先帮你检查一下,别让大叔担心好不好?”
“哦。”阿恒呆呆的点了点头。
云箬把他抱了出来,两年多不见,阿恒岁数长大了,身形上却还是矮矮小小的,依旧还是八九岁的样子,要不是看他被养的白白净净性格活泼,守卫处其他人都要怀疑他被他师父虐待了,吃不饱才长不高。
每次有人这么一开玩笑,阿恒就会跳起来跟对方急,说自己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谁也不准说师父的不好。
云箬带着他进了瞭望塔,这里比曾经整洁了很多,塔楼内有椅子,云箬把阿恒放在椅子上,道:“手。”
阿恒这才看到云箬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目光一凝,但他很快垂下了眼,把手伸了出去。
云箬把手放在阿恒的手掌上,灵力顺着阿恒的身体温和的游进去,他的身体内没有什么异状,云箬灵力经过的地方一种让人浑身放松舒畅的感觉涌了上来,阿恒垂着的眼很快闭了下去,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云箬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从塔楼出来。
守卫处的人和城主都来了,等在院子里。
云箬简单的把要做的事情交代下去,城主颁布禁令,近日北州城内发现任何生面孔都必须上报,城关严守,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守卫处自查,拿到的糖丸全数上交,不小心吃了的立刻来找她,以及要城中所有人都密切注意身边之人,发现情绪不对劲或者吃了陌生人东西的也是立刻到守卫处或城外学院驻地说明情况。
交代完一切,云箬才朝瞭望塔走去。
或许可以先把阿恒带回学院临时驻地去,胡勇大叔不在了,不能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她想着事,差点脚下踏空从阶梯上摔下去,扶着狭窄楼梯一侧的墙壁缓了缓神,打起精神快步走上去,塔楼内安安静静,原本睡在椅子上的阿恒不见了。
云箬知道他去了哪,她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起身从塔楼走下去。
当云箬重新回到院子的小屋中,阿恒正跪在胡勇的尸身旁,不知道跪了多久。
他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胡勇,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伸手小心的握住了他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小声道:“师父。”
“阿恒。”云箬轻声唤他。
阿恒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清明:“……云箬姐姐,师父死了。”
他顿了半响,认真道:“是我害死了师父,对吗?”
他没等云箬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到:“我是个扫把星,是克星,我会害死身边所有对我好的人,以前是阿娘,后来是阿爹……村里人不让我留在村子里,是师父在山里捡到我,把我带回来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尖利:“他总说自己命硬,可我现在也害死他了。”
他抬脸朝云箬笑了笑,眼泪顺着脸滑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闭眼将舌尖抵出来,牙关抵着舌根狠狠咬了下去。
下一刻,他咬到了什么外软内硬的东西,想要停下来却收不住了,牙齿狠狠咬合,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他却没有感觉到断舌的疼痛。
阿恒睁开眼睛,云箬半跪在他面前,手指撬开他的牙关压住了他的舌头,手指被他紧紧咬住,他想松开牙关,却更想和师父一起走,神智拉扯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明明不想伤害云箬,牙关却发了狠地和她的手指较劲,越咬越紧,几乎能感觉到牙齿突破血肉,咬上骨节的决绝。
“阿恒。”云箬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目光温和的看着他,“害了你师父的不是你,是哪些做坏事的人,你的亲人死去也不是你的错,我不认识他们,不能说什么,但是你师父是为了救你才选择一命换一命,现在你的命……就是他的。”
云箬拉起阿恒的手贴上他的心口:“你的师父还活在这里,你要杀了他吗?”
阿恒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牙齿又往下施了力。
云箬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仿佛他咬住的手指不是自己的,她一点都不疼:“我也是胡勇大叔捡到的,我只是个住在破屋子里的小乞丐,是你师父送我去学院的,还把自己的积蓄都留给我,这么算来,我是你的师姐,对吗?
阿恒喘了一口气,眼中神色缓了过来,牙齿的力量没有再加强。
云箬当然也可以直接卸下他的下巴不让他自戕,但她防得住一时,难保之后阿恒又想不开,他现在正是情绪强烈不自控的时候,云箬完全能感同身受,只想将他从这无边的愧疚绝望和自厌的情绪中拉出来。
他得自己有求生的欲望。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也有你师父,你只有活着,你师父才没有白白丢掉性命。”云箬轻声道,“阿恒,跟我走吧,去闲云宗,你还记得北山哥哥吗?他还养了很多小鸡,还有大白鹅,记得吗?还有大黄,就是那条狗,你很喜欢它,以后你可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阿恒缓慢地松开了牙齿,因为太用力而牙根酸痛,说出话有些含糊:“可以带师父一起去吗?”
“当然。”云箬点点头,“闲云宗后山有一块很漂亮的枫树林,我们可以让胡勇大叔睡在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阿恒哽住了几息,小心而手足无措的握住云箬的手:“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姐姐是仙师,很快就会好的。”云箬笑了笑,把手指握进手心里,“你牙疼吗?”
阿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随即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张开嘴巴大声哭了起来。
他蹲下身去大哭不止,最后伏在胡勇身上哭得几近抽搐,云箬没有说话,等他哭得脱力,慢慢停了下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药物摧残身体,又经噩耗,他已经心神俱疲了。
云箬接住他,拉扯到手上的伤口,小小抽了口凉气,她手指被咬的皮肉外翻,伤口有些狰狞。
小家伙牙口挺好。
她坐在地上,阿恒靠在她怀里,云箬轻轻拍着他的背,往他体内送去灵力,让他睡得更沉更安稳些。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云箬以为是守卫长回来,抬眼却看到了百里夜。
“……师兄。”云箬小声喊道。
百里夜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内扫过,最后停在她脸上,他走过来从她怀里抱起阿恒,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守卫处的人来了,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先请他们照顾阿恒,你吩咐的事都落实下去了,有几个守卫处的人吃了那个糖丸,还好吃得少,问题不大,我得过去看看。”
云箬点了点头:“嗯,正事要紧。”
百里夜看了一眼胡勇的尸体,云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我想陪陪大叔,放心,我没事。”
“好,我相信你。”百里夜没说什么,抱着阿恒出去了。
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安慰,云箬反而松了口气。
她还撑着一口气,现在决不能断。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冷静,把胡勇的尸体搬回床上,给他擦了脸,他身上衣服和血肉绞在一起,只能找了新的衣服给胡勇穿上,他虽然性格五大三粗,但不是个邋遢的人,走的时候肯定想干干净净的,也不想吓到小徒弟阿恒,否则不会捂着他的眼睛。
云箬总想着等自己有时间了,等修为精进了,等她真的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修士,反正将来会有很多的时间,就可以回来看胡勇和阿恒,他们相识一场,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时间,但云箬把胡勇当成她在北州城唯一的亲人和挂念。
可现在大叔死了。
害死他的,是云箬的朋友叶景,是她曾经心向往之的修者世界。
上次一别,竟然是诀别。
云箬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待了多久,她和胡勇说了很多话,说自己在闲云宗的日子,说去了学院学到的东西,说自己成为了宗门弟子,说宗门里每一个人,还有在学院交到的朋友,以及遭遇的那些化险为夷的时刻……
说她会照顾阿恒,让胡勇放心。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想让屋子里安静下来。
百里夜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云箬还在喃喃的说着话,他走过去唤了一声,云箬才回了神。
“事情怎么样了?”她问。
百里夜走到她身边:“那药少量对普通人没事,会让人精神亢奋几日,我都检查过了,城中今日起开始戒严,你做得很好,致人发狂的药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流传开,各城都会开始戒严,会审堂一开始想瞒着这件事尽早解决,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了。”
云箬应了一声,反应有些慢,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城里?”
“驻地处的学生说的。”百里夜的眼神闪了一瞬,云箬没注意到,他蹲下身来,拉过云箬的手,帮她上药包扎。
“师兄,我想去个很高的地方。”云箬说,“我想透口气。”
“好,我带你去。”百里夜伸手给她。
云箬坐了许久,腿麻了,搭着百里夜的手起来,龇牙咧嘴跺了跺脚。
出去前她掩了门,在屋里点了两枚小小的三棱锥。
她和百里夜一路上了瞭望塔,塔顶很高,能看到很远处的森林和天空,四方城市一览眼底,北州城上空的瘴气消散了很多,黑色雾气被卷上天空,有的被吹散,有的复又被压了下去,然后被结界玉屏障挡住。
云箬牵着百里夜的手,不想讲话,百里夜也什么都没说,一直到最后一点天边的余晖被绵延群山吞入山腹,她才道:“师兄,我不回学院了,也不回宗门,我要去找叶景。”
云箬看着远处,暗下去的天色现在就像她的眼眸,又黑又冷:“是她杀了胡勇大叔,我要报仇。”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样觉得心灰意冷,也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一样觉得自己依旧还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讨厌这里,讨厌这个世界,也不喜欢这里的所有人。”
百里夜眸光颤了颤,牵着云箬的手紧了紧,随即放开她,唯一的暖源离开,云箬怔了一下,下一刻就被百里夜握着肩膀扳过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好,我跟你去,我帮你找人,找到了人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如果杀了人还不泄恨,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带着师兄好不好?虽然你不喜欢这里,但我很喜欢你,你不要丢下我。”
“百里夜……”云箬看着他,半响后眼里流出泪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百里夜伸手把她拥进怀里,“你很难过。”
云箬肩膀颤抖,无声的哭起来。
她哭得十分放纵,所有到了这个世界后的委屈,不甘,愤恨,好像都经由着这个时刻全部从隐藏的角落里被翻了出来,她从来都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哪怕死了一次,哪怕在玉棺中受尽折磨,那些时刻她都可以靠自己挨过去,可现在心底却止不住地涌上来无力的绝望。
原来就算有了本事,就算修为精进,人依旧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有无论如何也保护不了的人。
她哭累了,靠在百里夜肩头喊他:“师兄。”
百里夜就低低的应一声:“我在。”
夜风徐徐吹过来,月光静默,和任何时候都无不同。
城外淹没在瘴气中的植物终于等来瘴气消散,月辉洒了下来,它们照旧拔节生长生生向荣。
天地不仁,却又静静看着一切。
等云箬平静下来,百里夜才道:“还走吗?走的话我去收行李?”
云箬擦了擦脸,眼底恢复了清亮:“如果我要走,你就是我的行李。”
“那师妹背我。”百里夜搭住她的肩。
“好。”云箬一口答应。
然后百里夜就真的趴在了她背上,全身重量都不客气的压了下来,云箬没料到他如此实诚,“咿——”一声差点被压趴下,提起一口气硬是把百里夜背了起来。
她可是体脉四阶!
背个区区男人算什么。
但百里夜腿太长,拖地了。
云箬想了想:“要么你把腿盘在我腰上?”
百里夜笑了半天,叹了口气:“就在这坐一会吧,我没力气了,休息一下,教习们还没到,我赶回来的,腿都要断了。”
两人在塔顶坐下,背靠着矮栏。
云箬情绪平复下来不少,百里夜长腿曲着一只,看样子确实累极了,云箬伸手去帮他捶腿,锤了一会儿被百里夜伸手牵了过去,才问道:“你赶回来做什么?学院驻地的人还好吗,我们把失踪的人都找到了,月辞和尤小沁带他们回去,我……”
“云箬。”百里夜打断她,“你听我说。”
云箬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整颗心忽地提了起来。
“驻地处被噬灵兽袭击,月辞她……”
百里夜的话才开了个头,云箬就挣脱开他的手要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百里夜的手,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百里夜只好一手抓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师妹,听我说,别急,你先冷静……”
听他这么说,云箬更急了,挣不开他的手也不管了,只想先站起来,百里夜刚好倾身过去想按她肩膀,云箬猛地一挺身站起来,脑袋磕在百里夜的下巴上,百里夜“唔”一声,伸手捂住了嘴。
云箬只听见脑袋边咚一声闷响,愣了一下,被百里夜顺势拖进怀里,在她耳边疼得直抽冷气:“别动,没事的,你听我说完。”
云箬这才停了下来。
百里夜有些无奈的用手指抵了下唇,指背上一抹红色,被他不在意的抹掉了:“人都没事……那些噬灵兽被大家一起解决了,是月辞用灵技控制住了它们,只是她跟你第一次用灵技帮北山一样,消耗过大很虚弱,但学院驻地处的人都没事。”
云箬半响才道:“真的?”
“唔。”百里夜点点头,放开云箬,“刚才不敢跟你说,现在不说又怕你之后知道了生气。”
云箬浑身没了力气,乍悲乍惊相交,反而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刚才居然没想到,要是纪月辞出事了,百里夜绝不可能这么冷静。
百里夜慢慢道:“月辞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
“那你还说?”云箬瞪他。
“你刚才不是说要走……嘶。”百里夜说话时候碰到舌头上的伤口,顿了顿,“现在还走吗?”
云箬服气了,推开百里夜站起来:“走啊。”
“带上我。”百里夜也跟着站起来。
“我要回驻地处。”云箬偏头看他:“师兄……你舌头还好吗?”
“不好。”百里夜道,“师妹吹吹?”
云箬欲言又止,忍了忍,没忍住:“你别说话了,大协头。”
百里夜:“?”
赶回去的路上云箬才知道学院临时驻地处发生了什么。
乔落宗门弟子的身份被纪月辞看破,破了院中的法阵,毁了结界玉,招来妖兽袭击,自己趁乱跑了。
这做事的手法,和学院里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法阵被破,妖兽入侵。
他或许根本就是叶景的同伙,但他没和叶景一起走,而是混在被抓的人里留了下来,必定另有目的,但被纪月辞识破身份,就打算把驻地处的所有人全都杀了。
看到噬灵兽的时候所有人都绝望了,院中都是灵脉觉醒的学院子弟和宗门弟子,又有不少人受了伤,血腥气更加激发了噬灵兽的凶性,还好身上都戴着结界玉,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大家借着结界玉的保护躲进了屋子里,但却立刻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噬灵兽喜食灵力,要是去了山下城镇,结界玉屏障被啃噬光,瘴气可就长驱直入进城了。
他们想了办法,大多数人躲在屋子里,身手好的出去吸引噬灵兽,将它们留在山上,纪月辞把身上所有的结界玉都拿了出来,操纵着月影弯刀为出去的人护持,倒是拖了一阵时间。
但是噬灵兽太多了,他们一直在被消耗,噬灵兽却是吃饱了灵力愈战愈勇。
尤小沁被乔落打伤,躺在屋里干着急,救回来的人也受了伤,只有学院学生还有点战斗力,但大家也在瘴气中忙了一整晚,最后结界玉告罄,他们躲进了屋子里。
有人低声开口:“要么……要么我们就不管了,反正北州城不是有结界玉吗,灵力充沛,能挡得住一时……”
他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能拖一时是一时。”程怀道,“如果瘴气能尽快消散,噬灵兽就算啃光了结界玉进了城,也不会对普通人感兴趣。”
纪月辞道:“来不及,瘴气最早也要明日才能消散干净。”
“那怎么办!”其中一个宗门弟子骤然发了慌,“难道让我们用命抵上吗?凭什么,城里的普通人是人,我们修者就不是人吗!凭什么我们要为了保护他们丢掉性命。”
他声音太大,外面徘徊的噬灵兽立刻找到了方向,全都向着屋内涌来,爪子利齿啃咬窗棂和门板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那宗门弟子靠近窗边,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噬灵兽眼睛发红,拼命把自己爪子往狭窄的窗缝里伸进来,被刮得掉了一块皮的爪子一爪抓掉了他肩膀上一块肉!
噬灵兽的头卡在窗户上,还在往里挤,牙间迫不及待的咀嚼着爪子上的肉,头皮被窗栏向后拉扯,几乎把它的眼珠挤出来,它却像感受不到,硬生生把自己头骨卡在窗上,咔嚓一声,头骨生生顶断了窗栏。
屋内的人看着这毛骨悚然的一幕,纪月辞第一个反应过来,月影弯刀瞬息出现,斩掉了噬灵兽的脑袋,但已经来不及了,更多的噬灵兽看到缺口,一个个看不清的影子瞬息间就窜了进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捂着肩膀在惨叫的宗门弟子,他被黑袍人封了灵脉,凝不出灵剑,涕泪横流的在地上爬向屋里其他人:“救我,救我!我灵脉被封了……”
肩膀上一重,一阵腥臭冲进鼻间。
他不用看都知道了,噬灵兽就在他背上,张开的利齿就在脖颈后。
死前的感觉被无限拉长,他感觉噬灵兽的牙齿碰到了皮肤,口水滴进了他的脖子,他的视线骤然翻转,看到了抬着前肢的噬灵兽。
我死了。他想。
脖子被咬断脑袋掉下来了……
随即他才觉得不对劲。
他还好好的,脖子并没有断,也没有死,只是自己被吓软了腿和手,跌倒的时候翻倒在地上。
那只噬灵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里粘稠的血水不断滴下,却一动不动。
不止是这一只,屋子里的噬灵兽全都一动不动,噗通噗通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目光一起看向了纪月辞。
她站在屋子中间,姣好的面容有些许扭曲,咬牙道:“杀了它们,我现在操控不了月影刀。”
躺在墙边的尤小沁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蹬在程怀身上:“快啊!”
她一出声,好几个人都反应了过来,程怀看向一旁的月影弯刀,弯刀似乎也想保护主人,缓慢旋转了一圈立到他面前,程怀不再犹豫的伸手握上去,只觉刀身冰凉,却没划伤他的手。
等噬灵兽被杀光,纪月辞一只眼中流出血痕,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劫后余生,不可置信地喘着气,半响都没人说话。
尤小沁嘲讽地看向那个宗门弟子:“原来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也希望别人舍身救你啊。”
那宗门弟子咬了咬牙,无颜地扭开了脸,不敢看任何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纪月辞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云箬抬手去摸她的眼角。
纪月辞坐着没动,笑容依旧很虚弱,却前所未有的骄傲:“云箬,我保护大家了。”
“嗯!”云箬点头。
纪月辞把下巴搭在她肩上:“我的灵技曾经失控过一次,是因为我不想死,这一次我控制住了,因为我想保护大家,也想保护北州城的人。”
“师姐真了不起。”云箬拍着她的背。
“我想睡觉,太累了。”纪月辞轻声说,她一直强撑着等百里夜和云箬回来,要看到云箬没事才安心。
“你睡,我守着你。”
云箬话没说完,纪月辞就头一歪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她把纪月辞放好,让她躺着睡,在旁边守了一会儿,等她的呼吸平稳下去,才起身出去。
学生们折腾了一通,都去睡了。
云箬回来的时候程怀还在回味手握上品灵器的感觉,尤小沁也稀奇的不得了,听他讲了好几遍也不腻,云箬都听腻了,一人给他们熬了一碗药,看着他们喝完眼神发直的去睡觉了。
林望的药自带安神效果,苦晕一个是一个。
百里夜坐在树下修传呼鸡。
今天妖兽来袭的时候纪月辞本想让传呼鸡去给云箬送信搬救兵,结果传呼鸡快不过噬灵兽,被咬掉了一边翅膀,云箬过去的时候它还想飞来贴贴,刚飞起来就坠机一样旋转着掉下去,把脑袋杵在百里夜手掌里没脸见人了。
“喝药。”云箬把药碗递给百里夜,摸了摸传呼鸡的小脑袋,小鸡有气无力的岔着小短腿坐着,蹭了蹭云箬的手指。
“不喝。”百里夜指尖凝着一把小小的利刃,检查传呼鸡的翅膀。
“要喝。”云箬寸步不让,“你舌头伤了,还赶路回来。”
百里夜这才抬眼看她:“师妹行行好吧,本来就伤了,喝这药又疼又苦,除非你把它变甜一点。”
云箬叹了口气:“孩子气。”
百里夜眉毛一挑:“你该问我怎么把药变甜。”
云箬一副“我还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神情看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肯定想叫我喂你是不是,我才不喂,我要是喂你,那不就把你药吃了一半了,多不好。”
百里夜诧异:“我是想着城里肯定有糕点,我要是喝了药,师妹明日给我买块甜糕点吃……你想哪去了?”
云箬恼羞成怒:“……别说话了大协头!”
百里夜:“?”
大协头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