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疑虑渐去。有个人认出来, 笑道:“这不是那天那个洋闺女么?你早说是苏太太的朋友啊,别一个人来!”
商会守则里有相关规定,在特定的时间段内, 可以邀请会外友商前来参观考察,以便发展更多的会员,每人每月有名额若干。
今日这康小姐虽然不是友商, 但洋人嘛,放宽点标准,大家欢迎就是了。
于是都生硬地欢迎了几句“豪赌有度”, 然后大伙回到座上, 可没心思聊生意了。
有人嘀咕:“这洋人小姐可真是不怕抛头露面, 屋里有男人,她也不害臊。”
有那略微熟悉外洋文化的, 笑答:“哪里会。他们西洋妇女啊,巴不得男人都盯着瞧,她的老公也不介意, 觉得那是恭维他太太美貌呢!”
大家啧啧几声,也就大胆往康普顿小姐的方向看。
当然碍着苏太太的面子,也不敢看得太猥琐, 都做出一副欣赏的眼光。
那洋小姐果然花容灿烂,朝这边几个大老爷们回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友商们通体舒泰,觉得今天真没白来。
同时心想, 苏太太真是人脉广结, 居然连洋人都能跟她交朋友。这要是每次来开会, 都能有个洋姑娘做伴,也是一大乐事。
林玉婵大大方方向康普顿小姐介绍:“商会现有九十六名商铺成员。理事长一位,正是不才在下。理事三名, 都是资深大老板。监事一位,现在是义兴船行的敏官代任。你也许记得见过他……”
“记得记得!”康普顿小姐居然小脸一红,捧心笑道:“又俊俏,又害羞,又温柔的南中国绅士,英语口音还很古典……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的。”
林玉婵莫名其妙心跳加速,大脑自动进入应战状态。
小少爷华夷通吃啊!这都大半年过去了!
不过康普顿小姐的第二句话让她迅速冷静下来:“我猜他是你的追求者之一,对不对,露娜?”
林玉婵:“……”
英国上流淑女可真会说话。恭维了半天苏敏官,原来是在夸她。
还“追求者之一”。林玉婵虽然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还是忍不住一瞬间的飘飘然,好像自己成了魅力十足的女神。
算是明白,康普顿小姐那么多塑料闺蜜,都是她怎么忽悠来的了。
不管是不是客气话,总之,林玉婵心情大好。
她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也用塑料闺蜜的口气,告诉康普顿小姐:“已经在一起啦。不过别人不知道。”
康普顿小姐大喜,比她还高兴,赌咒发誓:“不说我不说!”
自己闺蜜圈子的八卦都传腻了,头一次目睹活的中国小情侣哎!
康普顿小姐心痒难耐,连声问:“敏官对你好不好?你俩聊天是说汉语还是英语?你们去哪里约会?他会给你写情诗吗?你们有没有秘密订婚?你们、嗯、发展到……有没有……就是不太礼貌的那种……”
“以商会的名义订阅英文报纸,”林玉婵指着书架上一摞《北华捷报》和《船务商业日报》副刊,熟练地介绍,“口译成中文,供中小商贩们了解最新资讯。减少和洋商交流时的隔阂……”
康普顿小姐脸一红,想起自己今日此行目的,依依不舍地咽下了胸中剩下的九百九十五个八卦问题。
她收心,专心听林玉婵介绍商会。
当林玉婵说到,商会有专门的信息渠道,汇总各港口商务快讯时,康普顿小姐激动万分。
“露娜,我可以参加你们的商会吗?一年多少钱?我肯定出得起……”
这样她以后就不愁没新闻写了!
化名E.C.班内特的业余记者,文笔不错,逻辑也可以,唯一的短板,就是长期幽居深闺,无法经常出门采风。
都知道中国人善于投机取巧,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们能搞到的新闻,肯定比西方记者的更多更奇特。
康普顿小姐眼前出现光明未来的一角,仿佛已经看到了《英国最伟大女记者》的传记封面。
林玉婵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康普顿小姐那装满吃吃喝喝下午茶的脑子,也突然转得如此灵敏。
她犹豫了一下:“商会能不能接收外籍成员,大家还需要商量一下。我一人不能做主。”
心里想的是,就算她提出来,此时多半黄。商会的宗旨本来就是联合华商,抵抗洋商的盘剥压榨,总不能让“敌人”渗透进内部。
虽然以康普顿小姐的身份,她对任何一个中国商人都造不成一丁点儿威胁。
好在康小姐也只是心血来潮,随便说说。她忽然又看到不远处挂着的一张表格。
“这是当日各大银行汇率。”林玉婵介绍,“许多华商不懂换汇,跟外国人做生意时平白浪费时间……”
说得冠冕堂皇,貌似很为洋人考虑。其实是为了避免洋行利用汇率坑蒙拐骗。
“……另外,商会内部成员也会利用这个统一汇率表,互通有无,按照自己的需求,兑换一些货币。不必跑腿走钱庄银行……”
康普顿小姐像个误入圣诞村的小孩,左看看又摸摸,笑容无比满足。
有几个来华的外国女子,能接触到这么原汁原味、这么烟火气十足的,中国人搞的东西?
她结婚之前所有的下午茶谈资都有了!
林玉婵任她参观。
先前那丝绸商人老白,凑近轻声问:“苏太太,这闺女说的啥,我们都听不懂……”
林玉婵还没来得及答,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响,从大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门房慌乱的声音:“大家高抬贵手,我们是合法注册商会……”
堂中十几个友商齐齐站起来。
院子门大开,忽忽上百人涌入,三教九流老少都有,人人挥着拳头,脸上带着愤怒的神色。
“就是这个伤风败俗的商会!跟洋人学的东西,能有啥好?还有女人进进出出,不知羞耻!”
“呵,什么商会,我亲眼看到有暗娼出来进去,公然勾搭人!恬不知耻!大家把它砸了!莫让它坏我上海风气!”
有人叫得尤其响,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迸出,好似和商会里的人有杀父之仇。
围观者众。
一个乡绅模样的老者,看样子是众人领袖,正叉腰大喊:“依我看,这根本不是个商会!哪有女人在商会做生意的,这就是个野鸡淫窝!这是风化案哪!官府不管,咱们自己动手!砸了它!”
锄头铲子挥舞。门房吓得就要关门,被几双大手推开。
“砸了!砸了!”愤怒的民众喊出声浪,“把义兴商会砸了!”
不知何人传言,说这新开张的义兴商会,经常看到有女子出入,成何体统。当然,商人组织嘛,当然免不了应酬,也免不得有些桃色的娱乐;但普通人娱乐,都会找个堂子饭馆,关起门来胡闹;这义兴商会却公然豢养女子,谁知道那些商人去里面都做什么!
还抛头露面的宣称是女商人。哄傻子呢!
众街坊忍不下去。若是任由这种伤风败俗的商会在自家门口胡天胡地,岂不是教坏小孩子,带坏老实人,连带着整个邻里的声誉都毁了!
于是不知何人起头,浩浩荡荡,打算把这淫窝给铲了。
这种为民除害之事,莫说官府不管,就算管了,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教训一顿。法不责众嘛。
人群中倒是也混着几个天地会的老幺,有气无力地劝大家别冲动。但苦于事发突然,又寡不敌众,根本不敢真拦。
会馆大厅里,康普顿小姐听着外面声嘶力竭的喊叫,一下子面色苍白。
她第一反应是,这些人该不会是看了自己的胡乱报道,来找茬的吧?
听声音都是中国人。康普顿小姐自恃身份,不怕他们。
她提起裙子,匆匆往外走:“什么人敢如此胡来,我出去教训他们!”
“不。”林玉婵拉住康普顿小姐,坚决道,“到我的办公室里去。商会的事你不要管。”
“可是……”
“亲爱的,记得你的身份是记者?记者需要客观地置身事外,而不是热血上头,什么都参与。”
靠着这点歪理邪说,林玉婵把康普顿小姐哄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外头的暴民嚷嚷着清算女人。要是再让他们看到商会里有洋女人,那便是火上浇油,有嘴说不清。
听着外面一声一声的喊什么“揪出暗娼”,林玉婵也胆战心惊。
本以为自己在租界码头上已经小有名气了。未曾想,在寻常百姓心里,女子从商仍旧是个笑话。
骂辞一句比一句难听,不堪入耳的臆测隔墙传来,像一簇簇无形的口水,争先恐后往她脸上喷。
林玉婵心中喊着“免疫!”“反弹!”
鼻子不听话,气得一阵一阵的酸。
没人关心她“团结制夷”、“夺回定价权”的雄心壮志,没人在乎她在此处播撒多少心血。单单“女人”两个字,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茶房刘五慌慌张张,一边找东西顶大厅门,一边劝她:“苏太太——哦不,林姑娘,你是会中人,出事了小的担不起。这里我们支吾,你从后门赶紧出去,去船行躲躲!”
林玉婵慢慢摇头,小声吩咐:“我不走。你从后门出,去叫洋巡捕,叫敏官来!快!”
但是,这年头没微信也没汽车,苏敏官怕是还在浦东谈生意,真要赶来,不知得等到几时。
她不能跑。跑了就等于认罪。
商会里十几个友商已经冲到大厅门口,隔着两扇并不结实的木门,和暴民对峙,据理力争。
倒不是他们有多勇敢,敢于一夫当关。实在是利益所在,这商会要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的加盟费白交了。
“……你们说的那是苏太太,正经人家女子,是我们理事长……”
“……没有任何伤风败俗之事,否则天打雷劈……”
声音根本是顽石入海,激不起一点水花。
“哄谁呢!老祖宗的规矩,会馆里藏女人就是不知羞耻!不成体统!大家冲进去,把那女子抓出来送官!”
咣当一声,会堂门板被彻底踢开。一群人涌进大厅。
他们正对面,立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小姑娘。
说是“姑娘”,只是因为她年纪小,容色青葱,看起来很“嫩”。但她的发间戴着白花,匆匆挽了个妇人的髻子。
林玉婵挺直了胸脯,看着这些正义的大清子民,冷冷道:“说我呢?”
后头的友商吓得快坐地上了,拼命朝她使眼色:苏太太,你倒是进去躲躲风头啊!
愤怒的民众们反倒静了一刻。
有些人听风就是雨,只是打算来凑个热闹,捡点值钱东西,压根不相信商会里能藏女人。如今猛然一看,谣言成真,吓了一跳。
有些人则是被她镇定的态度唬住了。这就是商会的“理事长”?她竟然不跑,不求饶,不解释,一点也不显得理亏?
随后,有个獐头鼠目的小贩呸了一声,朝地上吐口痰。
“果然有女人。大伙没来错——有人认得这是哪家堂子里的头牌吗?不好好在你家里赚钱,来这儿招蜂引蝶,不怕遭报应?”
众人哄然大笑。
所谓荡`妇羞辱,就是不管你良家不良家,先把你打成荡`妇,然后谁都能踩一脚。
几个性急的大妈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去把这不知廉耻的小女人给捉来。
对面的小女人丝毫不慌,胳膊一抬,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最近的一个人。
民众哗然大骇。
“洋枪!洋枪!她有洋枪!”
“这院子是商会买下的地皮,”林玉婵喝道,“你们这是强闯民宅,我开枪自卫合理合法,谁敢过来,死了白死!”
砰!
地上一团青烟,火`药味弥漫开来。一块地板被子弹崩飞,碎木乱溅。
那几个捋袖子的连连后退,尖叫一阵。
林玉婵昂然抬头。
义兴商会虽然是合法组织,毕竟沾了义兴的关系网,这会馆里头,上上下下,也就藏了十几条洋枪吧……
当然藏得很隐秘,不像在茶馆里那么随意,一般官兵搜不到。
林玉婵特地从暗柜里找出一杆粗壮的筒子枪,而没用自己练熟了的德林加1858。直觉告诉她,这些乌合之众不敢真的拿血肉扛子弹。挑一杆大枪,更能吓唬人。
她不太熟练地填子弹,拨弄保险栓。
果然,众人吓坏了。
她还真会使那枪!
商会里怎么会备枪!
本来就是借着人多势众,才敢上门欺负人。没人跟她有深仇大恨,谁乐意做那试枪的靶子。
人群如退潮的海水,依依不舍地向后挪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
几个闻讯而来的天地会里的六排十排小成员,此时悄悄踅过来想帮忙。林玉婵使个眼色,让他们候在里面。
她一个弱女子持枪算自卫。再多几个大汉端着枪出来,就是反过来耀武扬威了,反倒让己方没理。
林玉婵朗声道:“西贡路七号博雅商贸有限公司,系合法注册之外洋贸易商行,本人是大股东兼总经理。各样文件在工部局均有据可查。我从商三年,蒙各位友商抬举,做个小不起眼的商会理事长,不碍大伙的事。商会成立仓促,未曾详报各位邻里知悉,是我们疏忽。往后大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留点面子,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在黑黝黝的洋枪陪衬下,这番话显得格外以理服人。
“暗娼”之类的谣言不攻自破。福州路上哪个莺花能有这种谈吐和气质?
但民众还是惊疑不定。有人互相讨论:“女人能注册公司?”
有人啐道:“可不是!租界归洋人法律管,什么做不得!”
在许多传统中国人眼里,光怪陆离的租界像一块毒瘤,腐蚀着原本秩序井然的中华大地。时髦女子公然出入茶馆麻将馆,交际花将衣衫改得格外紧窄,女人不顾家,跑到工厂去赚钱……都是租界里传来的洋场习俗,经年累月,把整个上海、整个江南的风气都带坏了,实在可恶可恨。
却有大胆的,躲在人群里质问:“租界里是洋人法律,让女子注册商户也就罢了,可这毕竟还是中国,还是大清地界,小娘子你也还生着黑头发黑眼睛,何必生那崇洋媚外的心?洋人允了的,就一定对吗?小娘子,老朽年长,奉劝一句,做个中国人,别做那辱没祖宗的事。你有家业有钱财,这是好事,找个机会交给家里男人打理,强似你出来抛头露面,惹人嫌!”
这人自以为十分苦口婆心,敢对着枪口跟人讲道理,实在是维护道德之先锋楷模。
此言一出,引发一派赞同。
先前那小贩也让步,尖声叫道:“好啦,别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像什么样子!我们不报官,你把洋枪收起来!”
林玉婵心里冷笑,说得好像这些人砸门骂人都不存在,是她先寻衅滋事似的。
她依旧握着枪,朗声道:“自古天下之事能者居之。做生意赔钱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有谁规定男人不许做生意了?我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进货签单,一点一滴自己赚身家,和那些在家里辛苦纺织刺绣的女人们,又谁比谁差了?诸位觉得女人不能掌管商铺,不能管着男人——这话不用教训我,不如先去北京城,问问那些贝勒王爷,当今太后是不是英明圣断,他们愿不愿听她的话?”
若在平时,她万不敢朝着一群愚昧暴民大放厥词。但今日她处于优势一方,对面的人面带怯意,再不趁机传播点“真理”,白瞎了手里的枪。
她说前几句的时候还有人不以为然。忽然她话锋一转,拉了当今太后下水,一群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你你、你大胆……”
“怎么,我说得有错?那敢问这位先生,您觉得我哪句有错?您难道觉得,当今太后并非英明圣断?还是觉得,底下的王爷贝勒不该听她号令……”
那被她点名的道学先生捂着心口,吓得腿软。
“你……你自比太后,是何居心……”
林玉婵余光一扫。洋人巡捕已赶到门口。
商会会馆的选址不是随便找的。特特选在了租界方面越界筑路的一块地皮——法理上仍然属于大清,地价低廉,但实际管辖收税都已经由洋人代管。过得三年五载,这块地方多半就会被上海县放弃,默认成为租界的一块新区。
所以今日闻讯赶来的,是洋人巡捕,不会因为她提两句太后就抓人。
林玉婵迅速放下枪,整理出一副受害者面容。
会馆里其他人友商此时也已重整旗鼓,指着领头民众的鼻子鸣冤叫屈:“强闯民宅,毁人财物,看巡捕把你们都捉了!出去!出去!”
一群乌合之众,大多是听说“商会里藏暗娼”,这才义愤填膺,跟过来净化风气。眼看暗娼没找到,倒被个正规女商人吓唬了一通,眼下还惊动巡捕,顿觉十分无趣,一边咒骂,一边往外走。
林玉婵伸脚踢开地上掉的一块砖,半闭眼,伸手擦掉额角的汗。
总算走了……
几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苏太太,不能让刁民就这么走吧?”
林玉婵猛睁开眼,喊道:“对啊!”
身边都是些身经百战的生意人,遇事懂得多想一步。
商会初成,就有人前来闹事,不杀鸡儆猴一番,日后难立威信。
她仔细辨认那洋人巡捕的面孔,大胆迎了上去:“威廉警官。”
待要打招呼,又犹豫了。租界巡捕恶名昭彰,办案随意,常把看不顺眼的百姓拖到巡捕房私刑。租界的理事衙门更是摆设,有时候断案全凭洋人喜好,当事人根本没机会开口。
要借助这样恶劣的势力吗?
随后她横下心。这些恶民来打砸的时候可没顾着律法,摆明了把她往死里整。若她没端着枪出来,此时怕是已被游街示众,拖去衙门了。她凭什么还体贴着他们能不能得到法律的公正对待?
“威廉警官,”她摆出个可怜的小妇人样,用英语控诉:“这些人无端寻衅滋事,打砸我这个正规注册的商会,还辱我名声,说我是妓`女。”
威廉警官见了她,先是热情地一笑,然后举了举帽子。
“噢,这位太太,我记得你。”
约莫一年多以前,威廉警官在值夜时接到报案,说虹口地方有间民宅里传出枪声。赶到时,闯入的三个恶徒已经被打死,居住在宅子里的“华人夫妇”被迫开枪自卫,吓得不轻。那年纪小的太太只穿了睡裙,裹着丈夫的风衣,瑟瑟发抖的身姿,威廉警官还微有记忆。
当然,让他记忆更深的,不是那华人太太的梨花带雨模样,而是那家人为了息事宁人,给巡捕和包探们贿赂了好些银钞,请他们帮忙收尸善后。
纵然洋人巡捕月薪丰厚,威廉警官那天也小小发了一笔财,于是对这对富裕慷慨的华人夫妇格外印象深刻。
今日陡然又见故人,威廉警官眼前立刻添了金色滤镜,心知大约又有钱财上门的好事。于是对林玉婵笑容可掬,问候了两句。
他忽然住口,注意到林玉婵发间的小白花。
“噢,请容我表达我诚挚的哀悼之意,”威廉警官想起那温文儒雅、又懂规矩的华商,惊讶地说,“您的丈夫是什么时候……”
“我来晚了。”一道温和清澈的声音横空插进,苏敏官匆匆大步而来,“看样子已经解决了,阿妹?……啊,威廉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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