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身子一僵, 他的身后就是齐桦,耳边是邬钰的问话。
齐桦浅笑:“道友?”
时刻紧迫,盛昭知晓自己不该耽误, 可他今日离开剑宗, 就不知何时能够回来,邬钰平日照顾他的一举一措也都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捏紧扶手。
盛昭, 你要狠心。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心软,也不能后悔, 他回不了头。
今日一走,他也能将这些污浊的事带走邬钰身旁, 也不会再出现让邬钰假装道侣的事。
也有可能,是永远的分离。
盛昭指尖发白, 他转过身,将手搭在齐桦的肩上, 一把跳了下来。
红衣翻飞间, 他扬笑道:“齐道友,你在此处等我片刻,突然想起有些事还未处理。”
齐桦适时地露出好奇,却没多问,只摇扇:“好, 我在此处等道友回来。”
盛昭飞身至隐蔽处,这里从齐桦那是看不见的,他准备说一两句, 好好地道个别就赶紧回去。
若是还能回来, 他会学着怎么处理剑宗事务, 虽然谢琮的日常看起来非常累。
而此时, 邬钰淡淡地又问:“在哪?”
盛昭连忙接纳邬钰的灵力,回:“在招待宾客的地方。”
他边说,边将自己的灵力顺着那看不见的千里神识丝线遥遥送了过去,以免邬钰担心。
邬钰也知晓了他的具体位置,却不发一言。
盛昭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师尊?”
他的身后却传来清冷的嗓音:“回头。”
盛昭身体一僵,失策了,邬钰来了,他现在不知道走不走的了。
他转过身,垂下头:“师尊,对不起。”
邬钰静静地看他。
盛昭以为邬钰又要说教自己,毕竟他闹得整个剑宗的人都在找自己。
邬钰:“你要走?”
盛昭:“嗯。”
沉寂片刻后,盛昭突然感觉眉心温热,他抬眸,是邬钰伸手轻轻点在了他的额头正中间。
邬钰移开后,盛昭便见他指腹还残留着丁点血迹:“师尊?”
邬钰“嗯”了声,道:“我在你识海内结了一个契,能让我随时知道你在哪。”
盛昭摸了摸眉心,反应过来后,才明白邬钰的意思,霎时开心起来:“师尊同意了!”
邬钰无奈:“你胸口的灵玉还能作用两次,若是出事了,便用师徒契联系我。”
“你芥子空间里我放了瓶助你晋升元婴的丹药,莫要忘了。”
盛昭将他字字句句皆记在了心里,不知怎么,眼尾便有些酸涩:“好。”
邬钰轻叹:“走吧。”
不待盛昭回应,他便转身向远处走去。
白衣鹤氅,腰间别剑,清冷又孤寂。
没走几步,身影就消失在空气中。
盛昭怔然片刻,才回到了灵舟旁。
齐桦在灵舟上等他,见他来了,抬手相迎。
盛昭轻巧跃上:“好了,走吧。”
齐桦:“不知盛道友方才是?”
盛昭:“有样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我去拿。”
而此时,灵舟起飞,缓缓驶出剑宗。
也无人注意,灵舟在剑宗山脚下丢下了两个人。
齐桦为了方便游玩,主动离开了灵舟,也挥退了想跟在身后的侍从。
等到灵舟驶远,盛昭见齐桦没有了回头路,才露出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
齐桦心生不好的预感,笑容僵硬:“你不会第一次下山——”
盛昭打断:“对啊,我就是第一次下山。”
“我年岁没到能出宗门的年龄,我以为道友听过我,应当知道的。”
齐桦眉头微抽:“在下以为道友平日会经常私自遛下山。”
任谁听到盛昭那些话,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只有这个,他心生后悔,怎么就迷了心,信了盛昭的空口之言。
盛昭挑眉:“放心吧,我把师兄们平日闲聊的内容都记住了,保证你玩得开心!”
齐桦:“……”
一个时辰后,他们成功迷路了。
盛昭身处人海之中,跟行人摩肩擦踵,眼神些微迷茫。
一旁的齐桦:“……”
他被行人挤来挤去,时不时这边撞一下,那边撞一下,尘埃不染的白裳都脏了许多。
齐桦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杂乱的场面,接触的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没礼过,更别说还有一堆人在偷偷看着他跟盛昭的长相。
齐桦以为的游玩,是在山水之中,而不是市井闹巷。
他快忍受不了了。
盛昭将齐桦的举动都纳入眼底,装作没看见,他四处张望着,没走几步,就闻到一股桂花香。
浓郁,扑鼻。
盛昭回过头,却发现齐桦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冷地看着他,他讪笑:“我闻到桂花的香味了,知道该怎么走了!”
正盘算将盛昭送回剑宗的齐桦想着怎么开口,猝不及防就被盛昭拉着衣袖往前走:“等等——”
齐桦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
盛昭:“嗯?你说什么?”
齐桦:“……”
该死的。
盛昭寻着桂花香,来到了那家糕点铺,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齐桦眉心微皱,眼睁睁看着盛昭买了一堆,他心底格外排斥。
这些东西能吃吗?随随便便地摆到铺口,没有东西遮盖,在齐桦眼里,这糕点脏得跟毒药没区别。
盛昭好心地问:“齐桦,你吃吗?”
齐桦:“我不——”
刚张嘴,就被盛昭塞进嘴里。
盛昭:“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齐桦的唇甚至碰到了盛昭的指腹,对方拿着精细好看的糕点,指节处跟糕点一样有粉又嫩。
盛昭眼神期待地看着他,琉璃瞳映着光,在人群喧嚣中,眸底只盛着他一人。
齐桦不知怎么,顺从地咬下一口,刚咬下就后悔了,他怎么就被鬼迷心窍到主动去吃毒药了?
他得赶紧将盛昭送走,见鬼的自由,若是自由是眼前这样,不要也罢。
但到底吃进了嘴里,在盛昭缩回手之后,齐桦只得嚼进了肚。
舌尖便尝到鲜香的甜,满嘴都是桂花香气,糕体又软又糯,薄薄的表层酥脆,只他咬了一小口,没吃几下,就全没了。
齐桦口中还在回味,竟是意外的好吃。
他眯起眸,看向盛昭手上的糕点。
糕点被他咬了一个小口,里头的白色流心便流了出来,还在散发着热气,粘稠地沾在了盛昭的指腹上。
他举着糕点,又凑在齐桦唇边:“好吃吧,你快吃,都流出来了。”
齐桦本想拒绝,又因口中留着那股清甜的味道,莫名其妙就又吃了一口。
欲罢不能地一口又一口,全吞进了肚。
还挺好吃。
甚至到最后,含住了盛昭的指腹,舔进了上面的流心跟酥碎,直直盯着盛昭,吞进腹。
齐桦吃完又像没事人一样,餍足地微眯眸。
盛昭有些怔,看看手,又看看齐桦,沉思片刻,拿出帕子擦净手,自己也拿出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齐桦:“多谢盛道友。”
他心道,盛昭果然好骗,看见自己没有当回事,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还年轻,但也太好糊弄了。
他不知晓的是,盛昭虽然恶心,但心底却有一种快意,他知晓齐桦最好面子,尊卑时刻都放在心里头。
而如今却躬下身,将他手上的污秽舔净。
盛昭勾唇,将打开的油纸包递到齐桦手上,他嘴里吃着,没空说话,简洁道:“吃。”
齐桦也不排斥了,拿出一块吃了起来。
他们二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并排走着,没多久,拥挤的人群便稀疏下来。
些微惬意涌上齐桦心头,他第一次这般不合礼,在人来人往中便吃着东西,却没有越界的忐忑,而是轻松。
齐桦眼中出现了真实的笑意,他微微侧眸,看着旁边的盛昭,对方塞满了嘴,双颊鼓起,倒是有些可爱。
看见了什么好吃的,便会买回来跟齐桦一起吃,一边走一边跟齐桦说些趣事。
满是糖渍的葫芦串,油滋滋的烤鸡……
舞动的木偶戏,小巷中各种样式的酒……
人群之中,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何人,又会做出什么举措,齐桦甚至觉着他一直以来的假面都有些许松动。
他瞧着笑语晏晏的盛昭,心想,这人,还是有些意思的。
他再玩久一些,再送还给剑宗。
不急。
黄昏时分,他们歇到一处酒楼里。
底堂人声鼎沸,就连厢房里的盛昭与齐桦都听见底下的谈话声。
盛昭拿出刚刚特地买的竹酒,放到桌子上:“这坛酒我跟我师兄们都喜欢吃,给道友也尝尝。”
齐桦颔首:“好。”
盛昭倒酒,有些好奇地看着齐桦手中的折扇,问:“齐道友,你这捐扇为何一片空白?不作画,也不提字。”
齐桦微勾唇:“自有用处,以后你就知晓了。”
他话音刚落,底堂便有人高声惊道:“什么?元清剑尊修为尽失?!”
齐桦听罢,他缓缓抬眸,直视面前瞬间僵硬的盛昭,轻声道:“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