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 鹅绒浮落。
黎鸿来时,恰逢邬钰在殿外赏雪。
无妄仙尊着一袭白缎,却不会被一片白茫吞噬, 黎鸿一眼就瞧见了他。
仙尊立在那, 似乎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
黎鸿的嬉皮笑脸在仙尊面前是半点不敢表露出,他顶着仙尊沉甸甸的视线, 恭敬俯首,双手递上:“仙尊。”
邬钰“嗯”了声,问:“何事。”
黎鸿:“这是小师弟让我带给您的。”
邬钰伸手接过。
二人静默半响, 黎鸿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才终于等到仙尊出声。
邬钰:“除了物, 没有其他的吗?”
一两句话,他也想听。
黎鸿摇首:“并未。”
他偷偷抬眼去看仙尊, 后者已然在打开玉盒。
黎鸿怎么瞧,都觉着有些迫不及待。
他只敢想, 不敢问。
黎鸿为了仙尊可以不去计较小师弟这些时日的出格举动, 绞尽脑汁地说些好话:“仙尊,小师弟忙活了一日。”
玉盒打开时,里边的糕点还冒着热气。
邬钰拈起一块:“是吗?”
黎鸿肯定仙尊是迫不及待了,他这么想,再一看, 便觉仙尊身上远人的距离感消融许多,有了人气。
甚至眼中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变得平易近人。
黎鸿总怕仙尊会怪责盛昭, 他松下一口气, 笑道:“我们都没吃上两口, 他就让我全送予您了。”
邬钰已经品了一口, 语调淡漠:“你也吃了?”
黎鸿:“是。”
话音一落,他就见仙尊眉眼微垂,有些不虞。
邬钰:“黎鸿。”
黎鸿紧张地应下。
邬钰:“你可知谢长老为何让你替他来此。”
黎鸿琢磨着,试探道:“让晚辈学些东西?”
邬钰意味深长:“不仅,你是他的弟子,再百年你就是剑宗的门面。”
“如谢长老一般管理剑宗大大小小事宜。”
黎鸿深思熟虑一会儿,一脸受教:“是。”
邬钰:“例如,好好学学你师尊,他不兴口腹之欲,你也当如此。”
黎鸿再深思熟虑一会儿,满头雾水:“是。”
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振兴剑宗跟不兴口腹之欲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会得知,无妄仙尊难得向小辈说了一堆话,完全是因为醋了。
邬钰:“ 退下罢。”
黎鸿带着满腹困惑离开。
邬钰回到殿内,他慢慢咽下一盒软糯的糕点,在想,这是盛昭愿意见他的意思吗?
直到玉盒见底,也没琢磨出一个所以然。
那他就当作是愿意。
——
邬钰随着耳目,来至盛昭的小院外,轻扣响门,等听见慢慢走近的脚步声时,他又不禁屏息。
但愿是想见他的。
盛昭以为是齐韧,再不济是回返的黎鸿,再者是裴戚晏,他打开门时,入目的却是上一刻还在念着的人。
盛昭抬眸,将邬钰映入眼帘。
乍然间,他还以为是他梦魇了。
邬钰俯身,屈指轻敲盛昭的额:“怎么愣在门前。”
邬钰眉眼是冷的,语气淡漠,但动作跟语言又并不生疏,是如往的亲昵。
盛昭笑笑:“因为没想到师尊会来。”
他想,就好似他们未分隔几月之久,甚至昨日还见过面,在同一棵梅树下,相对而坐。
盛昭挑眉:“师尊是没吃够,特地过来向我讨要的?”
邬钰“嗯”了声:“好吃。”
盛昭让开身位:“我没剩多少了。”
邬钰走进来:“我不同你抢。”
盛昭合上门。
过了大门,还有第二坎门,再过了院,就到了主厢房,盛昭指了指桌上:“已经凉了。”
邬钰手碰了碰桌,糕点就重新冒起热气。
他没有去拿。
盛昭问:“怎么不吃?”
邬钰看他:“我不同你抢。”
盛昭轻哼:“我稀罕这一点?反正就是特地做给你的。”
邬钰摇首,有些无奈。
盛昭捧着热乎乎的糕点,边吃边问:“师尊先前为何要走?”
邬钰僵了下,不解盛昭是怎么知晓的,只沉默不语。
盛昭:“师尊是不是想知晓我怎么抓到你的?”
盛昭拉着邬钰的衣角,扯着人进了内室,那件鹤氅就在一旁挂着:“你看上面的暗纹。”
邬钰凝目看去,只一眼就明白了。
恐怕他自以为的周全,其实当场就被盛昭抓包了,现下还要被徒弟揪着指认,饶是邬钰,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邬钰微叹:“你倒是心细。”
盛昭笑得欢快,恐怕在邬钰眼中,这些大氅都是一模一样的:“我跟师尊可不一样。”
邬钰垂眸看着盛昭笑。
自从见着盛昭的面,邬钰就很少将视线从盛昭身上挪开。
拿他打趣也无所谓,笑多一些就好。
邬钰等盛昭笑够了:“盛昭。”
盛昭面色正了下:“师尊,你说。”
邬钰眉间拧起:“舆论也能杀人,莫要再将自己陷入不堪的境地。”
这些时日,前齐家少主齐桦修为尽废的流言不知从哪里传起,又有江千舟一事在前。
两代天骄的陨落让人唏嘘不已,也让不少人将目光放到盛昭身上。
盛昭立了不少敌。
不好的风言风语俞演俞烈,直至邬钰也有所耳闻,他出了面,众人在无妄仙尊的威慑下,才讳莫如深地管好了自己的嘴。
他们仍然乐于事件的发酵,暗中打探,因为剑宗没出声,若非流言有部分属实,最为护短的剑修怎么可能不为宗内重点培养的弟子出面?
无妄仙尊以一人之力承担了所有质疑,遏制了这场语言上的暴行。
但仙尊也不再光风霁月。
因为邬钰有了私心。
他不再是镇守修真界的无私、无欲、也无妄的仙尊。
这一切,盛昭都不知晓。
盛昭在市井中也听了不少恶毒的话。
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盛昭笑着问邬钰:“师尊,如果我说是他们自己动的手,与我无关,你信吗?”
邬钰言简意赅:“信。”
盛昭摊摊手:“师尊信就好了,其余人就任他们说去罢。”
邬钰怔了下,他手指微僵,问:“你只在乎我……的想法?”
盛昭理所当然地颔首:“不然呢?”
邬钰这次怔了很久,他耳尖发烫。
在盛昭眼里,便是邬钰神色淡漠地盯着他,眼神莫测。
盛昭:“?”
他说错什么话了?
盛昭试探着开口:“师尊,你若是在乎,那我以后克制一点?”
邬钰回过神,他眼神柔和下来,眉梢好似带着笑,可细细看去,又还是一派淡然。
邬钰坚定地摇了摇首:“不用,你且随心。”
他是在乎。
但他更不想因此困着盛昭。
邬钰既然插手了,便不会败阵,左右不过几道噤语的工夫,左右不过几句攻歼他独断的话罢了。
他担得起。
盛昭觉着他家师尊反复无常,有些怪异。
他咬着甜糕,想不透。
邬钰也想不透。
是他还不够明显吗?
邬钰忍了又忍,维持着表面的云淡风轻:“快入夜了,你随我去做几道吃食。”
事情谈完了,邬钰不想那么快走。
盛昭欣喜:“好啊,师尊我想吃玉圆子!”
他撒着娇,拖长了嗓子,粉嫩的唇也些微嘟起,大有邬钰不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邬钰微勾唇:“好。”
不论二人再想时间走得慢一些,此时也已到了深夜,邬钰不能留宿。
他只能在走时,将备好的手炉递给盛昭,隔了几月,再一次用灵力温养盛昭的灵脉。
盛昭坐在榻上,很乖地仰着脸。
邬钰:“明日,我……”
盛昭:“今日就够了。”
盛昭打断得很快,因为他不能确定明晚裴戚晏会不会来。
邬钰神色没什么波动,应了声“好”。
待邬钰想离去时,主厢房前的院中恰好响起动静,盛昭与邬钰是修士,将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来了两个人。
院门早关了,两个人都是翻墙进来的,到了主厢房,狭路相逢。
齐韧温声:“又见面了。”
已经跟齐韧面对面一天的裴戚晏:“……”
裴戚晏神色不善:“你怎么在这?”
齐韧似笑非笑:“我也想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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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昭:“我只在乎你。”
师尊脸蹭地通红,吞吞吐吐:“那……你不要赶我走了。”
亲都亲过了,他都这么明显了。
怎么还赶他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