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桦跪坐其间, 他眼前是摆放严谨的众多牌位,阴铁木上用朱砂混金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威严的人名,肩头与身后却背着千万怨灵, 恶意阴冷黏腻, 重若千钧。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所杀之人死前的惨叫声,声声泣血, 掺杂着滔天的怨愤与鬼恶诅咒。
进入鬼祠堂的齐家子弟都不能用灵力抵挡,只能硬生生地受着这吞噬人神智的折磨,若是熬不住, 便会落得一个心神失守,心魔入体的下场。
而齐桦眉目沉静, 就好似他身处佛堂寺庙,正潜心聆听禅意韵律, 如若他露在宽袖外的双手,指骨并不紧绷、青筋并不外露的话。
他忍得再辛苦, 也不允许自己露出半分狼狈。
身后突地传来略微显得慌乱的脚步声, 响几下又得过些时候才会响起,脚步声的主人走几步便停一会儿,像是迷了路。
有些迷茫,却始终没有停下。
齐桦不以为然,不过是又生起的幻觉罢了。
他正这么想, 身后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齐桦?!”
齐桦没有回头。
幻觉罢了,他怎么可能会来?
这个念头刚划过心中,脚步声的主人快步跑了起来, 一阵温暖覆盖上他冰冷的身躯。
他在鬼祠堂跪了近乎半日, 灵力一去, 阴冷咸湿一刻不停地侵蚀, 早就冷得没有了温度。
来人微微俯下身,从身后触碰到自己的肩,隔着层衣物,对方手心的温热其实并不明显,但齐桦仍旧感觉到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微微生烫。
齐桦瞳孔微微睁大,不敢置信。
这是怨灵模仿不出来的幻觉,身后的人是真的。
来人不满自己没有应答,转到他身前蹲下,轻轻将手贴到他的脸侧。
对方歪了歪头,秀眉轻蹙,嘟囔着:“好冷。”
如同琥珀般澄透的眸子干净地能映出他的身影,有些担心地再喊了一遍:“齐桦?”
齐桦罕见地面无表情,他双眸微眯,眼神危险,嗓子却生起干涩,声音嘶哑:“盛昭。”
盛昭漫不经心地拖长嗓子,笑着:“你好狼狈啊,齐道友。”
齐桦瞳孔一缩,才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他眸底生出几分恐慌,半垂下眸:“你先出去。”
盛昭“啧”了声:“好了,知道你心高气傲,不笑你。”
齐桦却觉这句话更让他难堪,他甚至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随便盛昭打量,也不能动用灵力将人推开,或遮住对方的双眼。
他闭上眸,轻叹了声。
下一刻,怀中突然钻进来的温暖躯体让齐桦眼眸立刻睁开。
盛昭双手圈着他的肩,以相面对的姿态,双腿张开,跪坐在了齐桦的腿上。
他身体清瘦,骨骼又细,微微一塌腰,就只露出了一张艳丽的脸抵在齐桦肩边。
盛昭调整着姿势,轻声抱怨:“这什么鬼地方,比刚落完雪时还冷个几分。”
“若不是不能给你动用灵力,我才不肯抱你,冻死了。”
青年贴在自己的耳边,呼出的气息也温温热热,又轻又香:“你们齐家定得什么破清规戒律。”
齐桦不发一言,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盛昭,双手甚至都不敢抬,似是完全怔住了。
盛昭垂眸看见齐桦的神情,轻轻一叹,有些好笑,促狭地眨眨眼:“我知晓你很动容,不过也用不着呆住罢?”
可齐桦分明瞧见盛昭眼中的心疼。
齐桦双眼第一次有些微酸涩至要涌出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怀里的人,感受着那股烫到他心底的暖意。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用的力道有多轻柔,像对待珍宝,不敢用双手去碰触,生怕一丁点力道就会让其破碎,却疯了魔般想攥在手心里。
齐桦好一会儿才缓和下面色,他竭尽全力地找回往日自如的姿态,温声询问:“怎么过来的?”
说出口的话语却分外僵硬,像是在逼问,齐桦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盛昭心虚地别过眼:“不想说。”
齐桦安抚着顺着盛昭的背部,青年一路走来,虽然面上不说,但到底有怯意,先前的脚步声跟现在紧绷的背都暴露得分明。
他低声:“为什么?”
盛昭小声:“你会生气。”
齐桦柔声,哄着人:“我不会。”
这次不是哄骗。
盛昭:“我问了齐韧,他跟我说了一部分,然后我求他来带我找你。”
“是有些让人生气。”齐桦无奈,他又骗了盛昭一次,下次不会了。
等出去,就将齐韧解决了罢。
齐桦察觉到盛昭身体一僵,微微勾唇:“为什么怕我生气?”
盛昭不解:“因为……我答应过你?答应你不去跟齐韧见面的。”
盛昭迟疑的语气,就像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什么,思索之下,才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齐桦近乎一喜,这个表现,就好像盛昭也格外在意自己,他眉梢都扬了几分。
齐桦没再为难盛昭,换了个话题,有些心疼地问:“冷吗?”
今日应是落了大雪,盛昭如今穿着单薄,先前又从院子里跑到后山深处的鬼祠堂,若不是有着元婴期的修为,恐怕手都要冻青了。
现下鬼祠堂恶灵环绕,比外边儿更冷,盛昭还跟全身阴冷的自己贴在一起,倒是委屈他了。
盛昭迟疑着点头:“有些。”
说罢他又跟齐桦贴紧了几分,企图索取对方身上所剩无几的温度。
齐桦僵了一瞬,哑声:“盛昭。”
盛昭不解地歪了歪头:“嗯?怎么了?”
他眸色澄澈,丝毫没有察觉现下的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眼中只有困惑。
青年性子虽张扬,但在某些事上却意外地单纯,不晓世事。
齐桦摇首:“无事。”
早就很久之前,齐桦就发现了,盛昭对一些越界的举动并不会放在心上,对方似乎没有情爱方面的清晰认知,还停留在男女之情上面,即使经过江千舟这畜生的事,也没留下半点防备之心。
齐桦不知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恼。
庆幸他能趁着盛昭的性子做很多逾矩的事,又苦恼盛昭会很难才能开窍。
没关系,他会慢慢教。
齐桦眼底漫上笑意,静静抱着怀里的人,对怨灵的哀嚎侧耳不闻。
伏在他肩头的盛昭却开了神识,眼前骤然出现面目狰狞跟密密麻麻的怨灵,有灵力护体,盛昭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它们恐吓不住他。
盛昭故作被吓到,全身僵住:“这是什么?”
齐桦心思一转,便知是盛昭用神识看见了那些脏污东西:“别怕,它们没有神智,你运转灵力,便不会被它们干扰神智。”
“把神识关了,就看不见了。”
盛昭害怕地缩进齐桦怀里,平日骄矜的模样全然消失,闷闷地说:“好。”
齐桦觉着古怪:“这么怕?”
盛昭没出声。
齐桦抬眸看了周围,灵牌前燃着几根白烛,烛火小得可怜,祠堂中昏暗无比。
神识一开,恶灵的躯体就会将光亮挡住,变成漆黑一片。
齐桦:“我第一次瞧见修真者怕黑的,昭昭怎么这么娇气。”
盛昭气愤地抬头,眼神却闪烁心虚:“谁怕黑了?!”
齐桦缓缓抬手挡住盛昭的眼,感受到卷翘的眼睑快速地扫着自己的掌心。
盛昭眼前骤黑,他很是慌张地去扒拉下齐桦的手,嗓音带怒:“齐桦!”
齐桦眼见着盛昭眼尾都红了,才发觉对方不是一般地怕,连忙哄着人,低声道歉。
他好话说尽,才将盛昭哄好。
齐桦:“你芥子空间里有什么能照亮的东西,不必顾忌着这里是齐家祠堂,尽管拿出来。”
盛昭慢吞吞地拿出一个小夜明珠,握在手心里,照亮他跟齐桦这一小片周围。
动作间,齐桦碰到盛昭已变得冰冷的手。
齐桦毫不在意地将盛昭的手放在自己脖颈边取暖,缓声道:“给昭昭讲个故事,不怕了。”
齐桦:“嗯?”
盛昭还是有些气:“随便你。”
齐桦:“昭昭,你知晓先前齐家少主为什么总是换人吗?”
他不等盛昭回答,便径直说了下去:“因为齐家少主的位置并非是固定的。”
“这一任齐家家主的嫡子是我,那么在我及冠前,只要我没死,齐家少主的位置便一直是我的。”
他眼神涌上阴冷:“及冠之后,我就要同所有的齐家人一同争抢,我争不过,别人就会杀了我。”
“我守了这个位置上百年,全身上下都负着齐家厚重的枷锁,手上染了不下百条齐家人的性命。”这是齐桦从未同别人说过这些事,他压着盛昭的后颈,将人按在他的肩旁。
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玩味,一眼过去满是阴鸷,嗓音却放得很轻,很是脆弱般,小心翼翼地问:“昭昭,你会讨厌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出了点事,没有精力码字,现在事情解决啦,恢复日更啵啵~
给你们磕头呜呜呜呜呜呜呜
今天二更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