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戚晏的嗓音远远传来。
郁安易霎时如临大敌。
下一瞬, 盛昭背后突然一凉,他转身回眸一看,不知何时, 他身后黑雾弥漫。
裴戚晏从黑雾里走出, 他两额因魔化长出了一双角,玄衣邪肆, 深紫的眼眸是压抑到极致的癫狂跟偏执。
郁安易上前一步,迅速抽剑挡在盛昭面前,白衣清冷, 眼神凌厉。
郁安易保护欲强势的动作瞬间刺激到裴戚晏,他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 看一个死人般看着自己的前情人。
郁仙君的实力在魔尊面前算得上一个笑话,魔气在二人都未反应过来时狠狠攥住了郁安易的脖颈, 将人吊在半空中。
裴戚晏下的死手。
郁安易的脸迅速没了血色,青紫骇人, 宛如一具尸体, 他连呼痛都叫不出口。
生死之间,千钧一发之刻——
“裴戚晏,别让我再多讨厌你一分。”盛昭面无表情,冷声说。
裴戚晏怔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盛昭,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将郁安易摔在地上。
郁安易伏在地上,剧烈咳着, 他铁了心要在这个求而不得的疯子面前宣誓主权, 告诉裴戚晏他才是对盛昭特殊的那个。
他咳得嗓音里弥漫出血腥味, 硬撑着道:“咳, 谢……咳咳,谢谢……主人,咳救,救我。”
裴戚晏面色霎时变了,他一脚踩在郁安易的背上,逼得郁安易咳出一口血,他阴测测地笑了笑,轻声反问:“主人?”
他看着盛昭,有些难过又带着恨意地问:“所以哥哥当时救他,不是因为剑宗,而是因为他是哥哥的狗吗?”
盛昭颔首,厌恶地说:“挪开。”
裴戚晏踩在郁安易的背上,踏了过去,走到盛昭的面前,他的确挪开了,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他们分隔数日。
裴戚晏贪婪地注视着盛昭,一字一句道:“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
郁安易痛苦喘息的姿态僵硬地一顿。
裴戚晏继续道:“就因为他当了哥哥的狗,所以哥哥独独原谅了他?”
裴戚晏语气森然:“我好嫉妒啊,哥哥。”
盛昭蹙眉,神色冰冷:“你认清楚,我不是你哥哥,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不是!”裴戚晏咬牙道,“哥哥就是哥哥!”
裴戚晏吸了口气,“我对不起你,我认。”
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你要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噬心蛊我可以给自己种,反正……我们魔族的心有跟没有都没区别。”
“疼跟痛我都会尝,但我对哥哥的心永不会变。”
他仰首看着盛昭,抬手抓住了盛昭的衣角,“哥哥不要对阿晏生气了,我不要哥哥当我的妻子了。”
“我也可以当哥哥的狗,只要哥哥能原谅我,只要哥哥……不离开我。”
裴戚晏跪在盛昭的面前,毫无尊严地祈求着。
盛昭表情没有半分波动,他甚至倒退了几步,扯开被裴戚晏攥住的衣角,态度全然是厌恶与恶心,一点都不想跟裴戚晏碰上半分。
这样的盛昭,甚至让裴戚晏想不起来几天前还在他怀里醉酒睡去的哥哥,他们还曾亲密地共饮过一杯酒。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裴戚晏怔然地阖了阖眸,心里有些疼,这股疼在慢慢地蚕食着他的心脏,让他愈发地痛。
盛昭一眼都没去看裴戚晏,他与裴戚晏擦身而过,俯身扶起了郁安易。
他背对着裴戚晏道:“不需要。”
盛昭扶起来人后,还递给郁安易帕子掩口,裴戚晏眼睁睁瞧着对他满脸冷漠之人,对郁安易却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说:“忠犬,只有你做得来。”
“我也只要你。”
轻飘飘地五个字,像一把重锤重重敲在郁安易心上,他怔怔然看着盛昭,后半响才慢慢回过味来,心悸得厉害,眼中都带上了兴意。
当初对着照玉的爱慕之情如今全转到盛昭身上来了。
郁安易掩口咳了咳,唇间带血,本是清冷病弱的模样,却因盛昭这句话带上几分颜色。
他敛目时,若有若无扫了裴戚晏一眼,道:“多谢主人……咳,赏识。”
盛昭:“今日委屈你了。”
郁安易:“无碍。”
……
裴戚晏瞧得眼都要红了,恨不得将郁安易杀了了事,可他又怕盛昭怪罪他。
他何曾想不到盛昭是故意在他面前,与郁安易做出这幅模样的?
做给他看,用来扎他的心窝子。
是有用的。
疼,又气又疼。
明明前几日,只有他一人才能跟盛昭亲密。
今时今日却……
裴戚晏难受得紧,他心疼哥哥为了气他,逼自己跟他们、跟郁安易摆出这么一副姿态。
本来他的哥哥就已经受尽苦楚了。
他疼,有哥哥的半分疼吗?
裴戚晏这般想着,慢慢的也就不气了,郁安易算个什么玩意儿,只不过是哥哥为了气他的工具罢了。
裴戚晏低声道:“我明日还会在这等哥哥来。”
盛昭冷嗤:“那你等罢。”
裴戚晏继续道:“哥哥不来,那我就日日守着剑宗。”
裴戚晏执意如此,盛昭也不想同他掰扯,反正有他在,裴戚晏也不敢对剑宗下手。
他拿出弟子令,阵法容纳进他跟郁安易的气息后,盛昭头也不回,抬步踏进阵。
阵法一闪而过后,盛昭的身影霎时消失。
裴戚晏重重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梗在他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让他更加难受。
他险些以为,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他剧烈喘息着,慢慢的,裴戚晏红了眼,他本以为见到哥哥后,总会有些改变的。
至少挽回半分也好。
谁曾想……
盛昭,你真绝情。
真狠啊。
·
郁安易跟在盛昭身后走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停,盛昭斜了他一眼,郁安易脖颈上全是刺目的青紫勒痕。
十分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盛昭蹙眉:“别叫人看见了。”
郁安易连忙用灵力掩盖住,他顿了顿,轻声说:“且放心,只是那裴戚晏——”
盛昭打断:“你为我担心什么?”
郁安易兴头未过,被盛昭接连打了两棒子,也一再忍让:“好,我不问了。”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主人当真只要我?”
盛昭脚步一顿,突兀地轻笑了声:“场面话,仙君当真信了?”
郁安易面上血色霎时全无,“什么意思?”
盛昭挑眉,眉梢尽是恣意,随性道:“做给裴戚晏看的一场戏,你也瞧见他可气得眼都红了。”
“我心里很爽快。”
“怎么,仙君不爽快?”
郁安易勉强勾了勾唇:“怎么会。”
盛昭笑吟吟的:“怪我先前没同仙君打招呼。”
郁安易摇摇首,抿紧唇一言不发。
这是一场戏。
那方才为了盛昭仅仅五个字就春心萌动的郁安易就是一个笑话,丑态毕露的笑话。
郁安易难堪得要命。
盛昭下一句却问:“冒昧了,我现在同仙君说,你愿意陪我做这一场戏吗?”
郁安易睁大眼眸,定定看向盛昭,哑然到:“什么?”
盛昭说得更详细了:“在裴戚晏面前,与我演得亲亲密密。”
郁安易呼吸一紧,喉结滚了滚。
他兴许是昏了头,这么折辱他的法子,他竟也有些意动。
可是……盛昭会同他演得亲密。
那句“我只要你一人”,郁安易可以听很多、很多遍。
反正“主人”也叫了,跪也跪过了。
“我愿意。”
郁安易说出口的速度远比盛昭想象的要快,他笑笑,眼里神色意味深长,“这可是仙君自己答应的。”
郁安易颔首。
盛昭满意地笑了。
这一步一步都是郁安易自愿的,他可没有半分逼迫。
对郁安易,盛昭要用软刀子。
磨碎郁安易一身傲骨,让他一步一步自甘堕落,沉入泥塘。
傍晚时分,盛昭踩着门禁到了天山脚下。
他站了一会儿,又转身晃悠去了主峰,毫不客气地敲开了黎鸿的门。
盛昭理直气壮:“借个宿?”
黎鸿一连发问:“怎么跑师兄这来了?被你师尊赶出来了?你怎么惹他生气的?仙君那样的人,也会被气着?”
盛昭笑笑,没否认。
他与邬钰的事,不能跟黎鸿说得太清楚。
“我师尊是人。”
“又不是真的是仙。”
“有什么区别?”黎鸿反问,在许多人眼中,无妄仙尊等同于仙。
盛昭怔了下,他垂下眸,“你说的也是。”
邬钰这样的人,的确不会在意太多人太多事。
黎鸿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让盛昭进来了,“偏房还有处卧榻,你要是不想同我睡,就去睡那?”
盛昭颔首:“就那。”
盛昭又问:“有酒吗?”
不等黎鸿回答,他又道:“算了。”
黎鸿摸不着脑袋,小师弟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自觉自己是师兄,想开解一二的黎鸿:“你跟仙尊起了什么矛盾?”
盛昭顿了半响,摇摇首,他苦笑:“没有矛盾,是我自己想不开。”
他话说得模糊,黎鸿知晓盛昭不想让自己问下去,只好又转了个话题,“那为什么想喝酒,又不喝了?”
盛昭静了静,“戒了,以后都不喝了。”
黎鸿大惊,紫袖一挥:“这怎么能戒?有什么好戒的?借酒消愁啊,你现在愁,那不得先吃上两口酒消消?”
“小师弟,你戒了,可就没人陪师兄吃酒了。”
说到底,就算是剑宗,宗内也会分个三六九等,真正能交心交底的,黎鸿也就盛昭这么一个好友。
盛昭:“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醉了。”
“你想吃酒,我自然陪的,别怪我用灵力除酒力即可。”
黎鸿叹了又叹。
盛昭往偏房走,转过身,嗓音中又带上笑调侃:“我可要住个好几日,也不知师兄那小偏房容不容得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