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易瞳孔紧缩, 他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盛昭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的双眼像盛着一滩死水, 空荡荡地看着盛昭。
心有点疼, 又好像是错觉,不然……他怎么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照玉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救了他那么多次, 盛昭恨不得他去死才对。
对,盛昭才不会去救他。
照玉是骗他的,是骗他的!他心生爱慕的人绝不可能是盛昭!
“照玉, 这个玩笑……”郁安易想挤出一个笑,却怎么都勾不起唇角, 他吸了一口气,血泪流到唇里, 从舌尖酸涩到他的心底,“一点都不好玩。”
盛昭歪了歪头, 四处看了一下:“郁仙君在喊谁, 这里哪里有什么照玉?”
“只有我,”他一字一句,“盛、昭在呀。”
郁安易徒然攥紧锁链,他呼吸急促,头脑充血, 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被他从前看不起的废物,现在最想杀的人愚弄、戏耍,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庇佑他的神明从头至尾都是假的!
他居然, 哈, 他居然爱上了他的仇人?!
郁安易攥着锁链的手越收越紧, 它们扎进了他的掌心中, 有些疼。
他想不明白,这点疼痛为什么会让他呼吸不过来,就算是十指连心,他也不应当心脏要痛到撕裂。
“盛、昭。”郁安易咬牙,他突然大笑出了声,狠狠扭过头,姿势别扭地在臂膀上胡乱抹了把脸。
哭个屁。
可越擦,泪才越止不住。
郁安易在嗓子中压抑着哭声,他吸着一口又一口的气,骤然转过头,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盛昭:“盛昭,盛昭!”
盛昭笑了笑,好整以暇:“我在。”
大快人心。
郁安易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咬紧的牙齿里蹦出来:“你真是好手段。”
“把我们玩得团团转。”
“你报复了江千舟,也报复了齐韧,也报复了我,裴戚晏那个蠢货应该也快了吧?”
“你赢了。”
他说完,整个劲顿时一松,身体往水面下沉去,郁安易面上忍耐地青筋暴起,怒声道:“所以,把他还给我!”
他卑微到极点地哀求,泣不成声:“能不能把照玉还给我。”
他也太没骨气了,郁安易想,但美梦破碎后,他实在是太疼了。
盛昭蹲下身,他轻声道:“可照玉就是我呀,他就在你面前,你仔细看看我,郁安易。”
“你仰慕照玉的强大,崇拜照玉的神秘,因为他次次救你于水火而倾心。”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
盛昭温柔着嗓音,缓声道:“水很冰吧?它们咬得你痛吗?只要你跪下来向我磕个头,或者亲一下我的鞋面。”
他恶劣地眨了眨眼:“我就救你出来。”
“你也不想这么憋屈地死在这吧?”
“郁仙君。”
郁安易浑身都在发颤:“你做梦。”
盛昭似笑非笑:“照玉就是我,你当照玉的狗,跟当我的狗有什么不同吗?”
郁安易阖了阖眸:“你才不是他!”
盛昭笑得很是快活:“随你所想,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让人来找我。”
盛昭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郁安易都在一动不动看着水面,恶心发臭的蛇虫在他眼前扭曲交缠,他似乎要跟它们一起腐烂,最后一丝生机也已消失。
白骨生蛆,血肉腐臭。
它们一起在泥泞里生根发芽。
郁安易松开了手,他沉在水面之下,水蔓延过耳鼻,直到水面空无一人。
水花一圈圈往外慢慢地晕染,水面死寂。
水面上的锁链却一点点地在绷直收紧。
·
被侍女扶回寝宫后,盛昭去沐了个浴,湿发披在肩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水,眼尾都晕着惬意的粉。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细小的虫蛹,眉眼微垂,心中徘徊过万千念头。
侍女不太敢去看沐浴完后的魔后,她看着魔后白皙的指尖中那个虫蛹,眼神闪烁。
而后才把方才传过来的消息说给盛昭。
盛昭手中一顿,微挑眉:“他说‘好’?”
侍女点头。
盛昭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笑,虽然他料到郁安易会屈服,但他没想到照玉在郁安易心底那么深的位置,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就求饶了。
想罢,他突然问:“你识蛊?”
盛昭反手收起手中的虫蛹。
侍女犹豫点头:“只会一点。”
盛昭摇首:“无碍,你可知哪里会有噬心蛊?”
侍女一怔,蹙眉细细思索:“噬心蛊世间罕见,且剧毒无比,不妨让我代您去问问魔宫中的蛊师?”
盛昭:“劳烦。”
裴戚晏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一进门就瞧见灯下翻着玉简,眉目柔和的盛昭,“回来了?”
“嗯。”裴戚晏颔首,他皱眉随手找了个干净的帕子,站到盛昭身后,用帕子轻轻搂住湿发,慢慢擦着。
“哥哥以后记得要擦干发。”裴戚晏想了想,笑,“也可以不用记得,哥哥等我回来,我来帮哥哥擦。”
盛昭斜他一眼:“好。”
裴戚晏手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
可能是幻听。
哥哥怎么可能答应让他擦一辈子的湿发。
“哥哥乏了吗?”裴戚晏突然问,他缩了缩指尖,喉结紧张地轻滚,擦发的手也停了。
定定看着盛昭。
盛昭摇首:“怎么了?”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哥哥,那个小镇子建好了。”
“你想……去看看吗?”
火烛上的灯光轻摇,昏黄的灯光照在盛昭身上,他浅浅地勾了下唇:“好。”
裴戚晏就像辛辛苦苦做出一个珍宝,带着真心与珍宝去表白心上人的愣头青,生怕心上人不接受而惶恐不安。
听到心心念念的所想,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真实感。
“哥哥不生气了?”裴戚晏小心翼翼地问。
盛昭好笑:“我气什么?”
“这份礼送到我心坎上了,再说,都到这个地步上了,我也不会还跟你置气。”盛昭伸手戳了戳裴戚晏的额角,眉眼弯弯,“好了,还不快带我去瞧瞧。”
裴戚晏瞬间抱起盛昭,原地转了个圈,红衣与黑裳交缠飞舞,他笑得很傻,又觉心底开心得要紧,急不可耐:“这就去,这就去!”
盛昭的药性被解去一半,又被裴戚晏蒙住了双眼,他的手被塞入一只宽大的手心中,紧紧握住。
裴戚晏:“哥哥跟着我走。”
考虑到盛昭怕黑,黑布没有全部封死光线,盛昭眼前还是能看见模糊的光晕。
他被裴戚晏牵着慢慢走。
“哥哥小心,前头是个门槛。”
“要下楼了,哥哥别怕,我在。”
……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徐徐的夜风吹起他们二人的发,三千青丝纠纠缠缠,难舍难分。
盛昭将裴戚晏的手攥得很紧:“还有多久才到?”
裴戚晏转眸看盛昭,盛昭白皙的面上松松绑着层黑布,蒙住了一双乌亮的双眼。
但他能透过那层布,看见哥哥眼里对他的依赖。
哥哥的手……好软。
裴戚晏抿起唇笑:“就快到了。”
盛昭感概:“好快。”
明明走了很久,盛昭却说很快。
裴戚晏久久说不出声,心跳如雷贯耳。
盛昭歪了歪头,笑着问:“怎么不走了?”
“砰、砰、砰——”
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裴戚晏心悸得厉害,他语无伦次:“很快吗?快到了,不是,这就走。”
“这就走……”
摘下黑布后,盛昭面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这是?”
他四处看了看,小镇子里多出了一个突兀的瞭望台,很高,盛昭跟裴戚晏就站在上面,俯视整个镇子。
只是这个小镇子没有一家一户亮灯,屋檐处也没有人挂着灯笼,每一处都是黑暗的。
裴戚晏:“哥哥,你在这等等。”
裴戚晏道完,就向高栏边走去,他一边走,身上一边释放着魔气,魔气丝丝缕缕地向周遭涌去。
紧接着,一盏、一盏、又一盏的灯慢慢亮起。
等裴戚晏转身看向盛昭时,他身后是万千家家户户亮起的灯,街道上每一处灯笼都燃了起来。
张灯结彩的,好不欢喜。
裴戚晏淡紫的眼眸弯着,扬着唇笑:“哥哥快看!”
盛昭眼前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因他而亮起了,这个小镇子也随之活了,人间烟火气充斥其中。
他怔了很久,眼前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盛昭用手掩起面,咬着下唇,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轻吸着口气。
裴戚晏一下子慌了,他跑到盛昭面前,慌张地道:“哥哥怎么哭了?你不满意的话骂我打我也行的,不要让自己难受好不好?”
“我见不得哥哥哭,哥哥一哭,我也很难受……”
盛昭抬手抱住了裴戚晏,他抱得很突然,手收得很紧,以至于裴戚晏没反应过来,一下僵在原地,话也卡了壳。
胸腔滚烫的情绪在热烈的翻涌,那颗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很快,裴戚晏喉间一涩,抬手小心翼翼回抱住了盛昭。
手掌轻拍了拍盛昭的背,嗓音轻到就好像裴戚晏怕把这一场美梦给吹散了:“哥哥,别哭。”
盛昭的嗓音里带着哭腔:“谢谢你。”
“裴戚晏,我很喜欢。”盛昭仰起脸,眼睑湿漉漉的,一字一句:“不止是礼物,还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