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繁轻手轻脚地拉开玻璃门,见江代出正背对着自己趴在上铺摆弄什么东西,静悄悄地进了屋。
江代出听见动静,以为是年美红又进来盯着他不让抓水痘,懒懒地没回头,“我没挠,我忍着呢!”
他从医院回来睡了一上午,看了会儿闲书,正百无聊赖地拧着一个不记得是哪来的魔方。廉价的塑料魔方转起来卡得要命,想按线对齐得上下左右来回晃动着扭,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贺繁拎着书包放在床尾的桌子上,他爱干净,即便家里地面不脏,也不习惯像江代出一样把书包放地上。见江代出不知是他进来,出声提醒式地问了句:“你好点了吗?”
江代出猛一回头,“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要隔离的吗?”
他慌着把魔方一丢,扯过被子角捂住口鼻,好像这样就能阻断病毒传播似的。
“我小时起过水痘,不用隔离了。”贺繁喉头咽了咽,重复着跟方才对大人说的一样的谎话。
江代出眨眨眼,“真的啊?你早怎么不说?我憋着尿都没敢出去撒。”
年美红让江代出注意着别传染给贺繁,他今天连上厕所的次数都尽量减少,能不出屋就不屋,严格遵守他妈交代的呢。
他可是见过贺繁生起病来有多严重,高烧全身通红,低烧面无血色,咳嗽咳到哮喘缺氧,看着都吓人得慌。
贺繁:“我刚刚才想起来。”
江代出这才放心地把捂着嘴的被子放下,爬下床跑去上了趟厕所。放完水舒坦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身上的红疹,见比上午起得更多,又齜牙切齿地回来了。
见贺繁从书包里拿习题册,倚在桌子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诶,我问你个事,今天有人来班里来找过我吗?”
江代出这一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昨天没比成的投篮。
本来他们两伙人都到地方准备好了,结果碰上中央广场在录像,说是拍城市宣传广告评什么国家卫生城,把人都给清走了。
那附近找不着别的篮球场,离得最近一个也在实验中学,走着去太远,得坐车。虽然车费就五毛钱,但男孩子身上的零花钱是不可能放了学还老实呆在兜里的。条件不允许,只好作罢,改约了今天,结果今天他请假没去上学。
江代出生怕那个董俊峰认为他故意临阵脱逃。
贺繁从不注意那些课间来找人的同学,摇头说:“我不知道。”
江代出清楚问贺繁也没什么用,烦躁地从门口到窗户前来回踱了两圈。
贺繁不解地看着他,眼中露出些许困惑。
江代出见贺繁要问不问的,主动开口解疑:“昨天不是有六年级的来找茬,说要比球嘛,后来没比成。”
他一五一十把昨天发生的意外特殊情况跟贺繁叙述了一遍,临了牢骚道:“他们别是以为我怕了才故意装病不去学校的吧。”
贺繁听完,心想六年级的要真这么以为那也没办法,便没有作声,只能看着江代出烦躁地抓耳挠腮。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有东西要给江代出,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特地夹在书里压得平整的试卷。
“我把你数学卷子拿回来了。”
江代出伸头瞟了眼上面的分数,接过来就搁在桌上了,“谢了啊。”
“八十二分也还可以的。”贺繁不太会安慰人。
“嗯,是还可以。”江代出根本用不着安慰。
子弟小学的教学并不激进,出的卷子要不设置特别的难点,一个班有一半的学生能考九十分以上,有时也包括江代出。但这次考题的问法有点绕,趋向于故意误导,不仔细审题或知识点掌握的不牢固就容易出错,分数也就真正区别开了江代出这种光凭脑袋聪明的学生和认真听讲的学生。
可江代出这会儿心里只装了比球的事,一点没把分数放在心上。
“那你错的题要改吗?”贺繁想着可以帮他讲讲。
江代出晃了下头,“不改,考都考完了我还管它干嘛。”
贺繁低低哦了声,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江代出的水痘来势凶猛,痒得他一晚上在上铺不停地烙煎饼。下铺的贺繁也没有睡好,一是床会发出隐约不断的吱嘎声,二是他怕自己也会发水痘,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的谎话是真的,他已经免疫了。
平时上学的时候,他们早起不靠闹钟,靠富贵和小旺,今天还没到它俩在门外哼哼呜呜讨食的点儿,贺繁就被晃床的动静弄醒了。
他揉揉惺忪睡眼,见江代出已经下了床,坐在椅子上用两面镜子照背后的水痘,五官纠结地一边观察,一边像个猴子一样不停扭动。
见贺繁已经醒了,江代出再也忍不住地哀叫出了声:“啊啊啊,痒死我啦!受不了啦!”
贺繁见他那么难受,提议他要不要涂点止痒膏。
“不涂了,那玩意儿黏糊糊的还没什么用。”江代出说着抓了抓一边屁股蛋儿。
贺繁:“阿姨说抓破了会越长越多的。”
江代出:“没事儿我隔着裤子呢。”
不一会儿年美红也起来了,打电话给他俩的班主任说明了下情况,确实如贺伟东猜想的一样,老师出于谨慎考虑,委婉建议贺繁也在家歇一周,顺便夸了他知识基础稳固,自学能力强,不怕请假一周就跟不上。
年美红去忙之前给他俩买了一大袋零食,都是江代出点名要的,自此拉开了两人长达一个星期大眼瞪小眼的生活帷幕。
有贺繁在家,对江代出来说再怎么也好过一个人呆着,吃饱睡好后就拉着贺繁,给他展示自己那一塑料箱子的零碎玩具。他嘴闲不住,不停给贺繁讲这样是从哪来的,那样是谁给他的,在摸出个一晃就哗哗作响的小盒子后扭头问贺繁:“你会下跳棋吗?”
贺繁没玩过,“不会。”
“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江代出除了疹子发痒,精神头倒是十足,到桌子那把棋哗啦啦地往上一倒,拽过两张凳子就把贺繁按着坐下,给他讲起了规则。
然而江代出会玩不会教,把玩法讲解示范得乱七八糟。贺繁在一旁越听越蒙,跟着江代出就问他听懂了没,要不要来一把先试试。
对着江代出满含希冀跃跃欲试的眼神,贺繁不想扫兴,就点头说:“那我试试。”
“我蓝的你红的,我先走第一步。”江代出把乱掉的棋盘理了理,拿了颗蓝棋往前走了一格。
贺繁捏了个红棋也走了一格。
江代出又挪了一颗,贺繁就也跟着挪,挪到第五颗,被江代出打断:“你不能老跟我走一样的,就没意思了。”
“哦。”贺繁把棋退回来,改换了另一边方向。
江代出喊住他:“那里不对!你只能直着走,不能拐弯儿!”
贺繁又把棋子拿开,“那这里行吗?”
“这里行。”
贺繁正要落棋,江代出又叫:“不对不对,我看错了,你不能隔两个跳,只能隔一个。”
“哦。”贺繁又把棋拿开了。
正迷糊着不知该把棋往哪放,忽听有人敲他们屋的防盗窗。
江代出往窗外一看,见是放学回来的陈玉超和赵宇航,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
“你俩今天怎么都没上学啊?”陈玉超从外面喊道,用手势示意江代出开窗。
江代出两手在胸前比了个“叉”,意思是不行。但好在老房子的窗户隔音差,他说话大点声外面也能听得见。
“我出水痘了,你俩出过没有?”
窗外两人面面相觑,陈玉超摇了摇头,赵宇航反问:“水痘是啥?”
陈玉超给他解释:“就是身上长特别痒的疹子,罗扬和他妹不就长过嘛,好几天没出来那次。”
赵宇航吓得一缩脖子,“真的假的?这么吓人?”
江代出隔着玻璃猛点头,朝外面喊道:“对!痒死了,还会传染。你们这几天别来找我了,等我好了找你们去。”
等两人走后,屋里又剩下江代出跟贺繁两个相依为命,与世隔绝。
夜里的时候,江代出的水痘发得比前两天更厉害了,背上胸口四肢几乎都长满了。这回不用贺繁提醒,他自己就死马当活马医地往身上糊止痒药膏,可是背上最痒的几处他伸着手也不好够。
贺繁见他姿势吃力,想到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也给自己端过药,便投桃报李,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江代出是个逞能的性格,一开始说不用,过会儿自己实在搞不定,又讪讪笑着把药膏塞进贺繁手里,背过身去弯腰一掀上衣。
“你就看着哪有红点往哪抹,不要抹整个背,黏糊糊的没法睡觉。”
贺繁看着那一片密密麻麻几乎要破皮的水泡,惊得险些叫出声来,眯起眼别过头,硬着头发应道:“好。”
他把药膏挤了一点在指尖上,小心翼翼地逐个在水痘上轻轻地碰,怕给戳破了不敢使劲儿,羽毛一样的力道反弄得江代出更痒了,整个身子抖了一抖。
“这样好痒啊,你稍微使点劲儿。”
贺繁皱着眉,一咬牙加了点力道,忍着生理的不适感都给涂好了,换来江代出一夜的安眠和自己一宿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O^*)为了《同庚》能在更多榜上走得更长更远下一章开始就入V咯
入V当天会连更两章若有幸继续相伴不胜感激爱你们(*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