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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同庚 离弦 4656 2024-08-16 09:56:19

温哥华的冬天不凛冽,却绵长,终日阴郁不展,罕有能出太阳的时候。

自昨晚与江代出不欢而散,到现在半天一夜过去,贺繁都还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事发生的原由。

他甚至连怎么回得家,怎么睡着的都没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路上接过乔遇一通电话,彼时他头痛到视线不清,全身冷得发抖,乔遇问了他什么,他回答了什么,都模糊倒错,记不清了。

到家后一头栽倒,半梦半醒着睡不沉,也醒不来,恍惚中觉得自己就如一道漂萍,一缕游魂,人间羁旅而过,无处可安身。

等从游离中恢复意识已经第二日下午,贺繁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充上早就自动关机的手机,准备跟甜品店那边请个假。

手机一开,乔遇的两通未接来电跳了进来,微信上也有留言,问他是不是在忙。

被江代出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打了,昨晚自己只是草草道歉,还欠他一个认真的解释,他一直到现在气都没消很正常。

这七年来贺繁从未与任何人谈及他过去的经历,如今那道遮天蔽日的心墙似乎终于裂开条缝,要让他跟乔遇说实话也没什么不行,于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通,没等贺繁开口,就听乔遇在那头情绪激动地问了句:“小繁哥,那个Max Jiang你真确定他精神没问题吗?”

贺繁听他这控诉的语气心里一紧,意识到江代出恐怕又找了他别的麻烦。

“发生什么事了?”贺繁问。

乔遇大概是气得不行了,贺繁听见他狠狠吸了口气才说:“他跟人要到了我电话,莫名其妙打过来说知道我是Gay,给我个希尔顿的房间号让我晚上九点去找他!说不来就取消我比赛资格!”

贺繁才刚睡醒,脑子本就转得慢,加上这会儿头还疼着,一时没有理解乔遇这话里的意思,问:“他说了找你什么事吗?”

“小繁哥,你是直男你不懂,他这就是想那个我的意思。”

乔遇把唯一合理的解读讲给贺繁,自己在那边都气笑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就这么个可去可不去的破选秀他还要搞潜规则,他把自己当谁了?”

这人的外表和内在怎么可以比金子跟狗屎的差别还要大?

贺繁闻言脑子先是空白,随即反应过来。

“抱歉,乔遇。”他默了少顷,又问:“他给你的房号是多少?”

乔遇答了串字母加数字,气咻咻道:“我才不会去呢,那破比赛大不了我不比了,随便他取消!”

“比赛的事你不用担心。”贺繁此时是真为乔遇无故遭受的殃及感到歉疚,笃定道:“我去和他谈,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用了小繁哥。”

乔遇参加那个比赛只是因为课余无聊,真心没什么所谓,也没听出贺繁说的“去和他谈”是今晚要替自己赴约的意思,想到贺繁要在那坨屎手底下做事,心里一阵担忧。

于是开口劝道:“小繁哥,要我说你换个工作吧,你这老板人精神不好,还有暴力倾向,这上个班危险系数也太高了!”

贺繁知道江代出在乔遇眼里的形象已经无可救药,澄清的话,光电话里三言两语实在不够,想了想,决定之后再好好跟他说。

“你放心,他不是有问题,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是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贺繁先宽慰乔宇,又说:“但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真的很对不起,找个时间我一定会好好跟你解释。”

乔遇听贺繁这样讲了,便没再问什么,不放心地嘱咐贺繁还是要留心防着那狗屎一些,又顺道提了自己今天换了家酒店住,两人便挂了电话。

贺繁昏睡许久,眉心依然胀痛,简单吃了些东西,洗了个热水澡,还是没能缓解身体那种由内而发的不适。

看着外面天色已暗,贺繁换了身衣服,拿起手机钥匙提早出了门。

他本来是想开车去的,然而发动车子,摸上方向盘,实在觉得自己这状态算是危险驾驶,就走去了公寓的街对面坐车。

可能是周六的关系,希尔顿酒店的门口人潮如织,大堂里人更多,电梯一等就是几分钟。

在那几分钟里,贺繁预设了许多种等下见面会出现的情景,可最后不得不承认,也许是他当局者迷,也许因为时过境改,江代出已不再是七年前那个能被他轻易看透心思的少年。

电梯停在面前,叮的一声脆亮醒神。

贺繁随着人群一同进去,缓缓上升到他要下的楼层。

他找到那个房间,站在门前深深吸气,而后既轻又慎地敲响了门。

等待的时间空白漫长,贺繁的神经伴着仍未减轻的头痛,紧得如同被绷到极限的一根弦。

咔嚓的门锁拧动声起,一道比走廊里暖橘色灯光亮些的光线在眼前慢慢铺开,贺繁看着江代出不徐不疾地开门,在看到自己后挑起了眉头。

“怎么是你来了?”

江代出抱臂靠在门边,一脸玩味地看着贺繁。

虽是疑问句,贺繁却没在江代出脸上看到一丝吃惊意外的表情。

贺繁微微垂头,避开对视,“我可以进去吗?”

“来都来了,进吧。”

江代出往边上让出路来,做了个绅士优雅的“请”的动作。

房间是个套房,从门口看去,先入眼的不是卧室,而是中间摆着一张圆桌,装点得有些格调的会客厅。

圆桌上放着几瓶红酒,有一瓶已经开了,倒在旁边的醒酒器里醒着。两只高脚杯一只透亮,另一只杯壁上挂着江代出自酌自饮留下的暗红酒液。

而那一抹红与桌子另一边,跳脱于整个客厅灰棕色调的大红色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见贺繁的目光落在那束玫瑰上,江代出两手插兜踱步到桌前,漫不经心地拿起来一把抛给了贺繁。

而后看着贺繁接住后露出诧异的表情时又补了一句:“给那小弱鸡准备的,反正他不来,没用了。”

倒也没说这花是不是要给贺繁。

贺繁接着花什么也没说,见花瓣已经有缺水打蔫的迹象,墙边矮几上又刚好摆了个插着香水百合的敞口瓶,便走过去把玫瑰挤了挤也放进去。

江代出屈着一条长腿,向后懒懒地靠在桌上,侧身拿过醒酒器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看着贺繁侍弄那些花,一边仰头闷了。

贺繁余光看他喝得那么急,蹙着眉将花瓶摆正,走了过来。

江代出已然微醺,注视贺繁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伸手往另一只高脚杯里倒上酒,拿起作了个朝前的手势,“是你来也行,陪我喝吧。”

一递一接间,身体不舒服的贺繁神情有些犹豫,被江代出看进眼里。

他短促轻嗤了一声,“怎么了?不是那小弱鸡跟你告状,你心疼他才自己来的吗?酒都不喝你来干什么?”

贺繁本想和他解释之前的误会,可看着眼前江代出这全然陌生的模样,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硬着头皮在江代出的凝睇下把酒喝了下去。

江代出一边嘴角轻轻勾起,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拿酒又往两人的杯子里倒,把自己的在贺繁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自顾自干了,然后等着贺繁。

贺繁喝酒上头很快,一杯下去感觉头疼瞬间加剧,握着酒杯为难地停顿了一会儿。

“这酒还不错吧。”

见贺繁这样不情不愿,江代出脸色微沉,不至于生气,但绝对不好看,催促道:“干嘛不喝,快喝。”

贺繁想说自己真的喝不下,没等开口,江代出反手将酒杯敲在身后的桌子上,发出不轻的一声。

“你知道我叫那小弱鸡来是要干什么吧?”

江代出身子微微前倾,逼视贺繁的眼里满是戏谑,“你既然舍不得他,替他来了,是不是得知情识趣一点求我买账。”

他凑近贺繁的耳朵,压低着声说:“要喝点酒才有情调啊。”

“江代出。”贺繁开口打断了他的尾音。

本还有一句“别闹了”,猝地觉得如今由自己口中说出来不合适,便收住了。

他明白江代出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逼自己过来,至于目的是羞辱,泄愤还是别的什么,细想也没意义。

贺繁走近一些,探身将手里的红酒杯放在江代出虚虚倚靠的桌子上,思索怎么和他解释跟乔遇的关系他才会信。

江代出看贺繁没有动那杯酒,心又更往下沉。

果然就算只是玩笑的试探,贺繁的拒绝也干脆直接。

江代出转了转手上的空杯,回身拿酒。

“你别再喝了。”贺繁出声劝阻。

这样一杯接一杯,还说什么是情调。此时离得近了,江代出身上的酒气几乎冲鼻,在自己来之前他应该已经一个人喝了很多。

江代出充耳不闻,将余下的酒全倒进杯里,转过来时无声地看了贺繁一眼。

那一眼只在贺繁脸上停留须臾,不经意地,当中所有意于伪装的挖苦嘲弄像是蛋壳碎裂般簌簌剥落,露出不堪一触的薄弱的膜。

透明得让贺繁顷刻捕捉到了内里涌动的哀怨和心碎。

贺繁看着他抬手把酒灌下去,可以想象咽下时会是什么滋味,心口同样泛起一阵被灼烧刺痛的痉挛,连呼吸都是苦的。

七年了,江代出还是没有走出来。

大概重逢后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他看向自己,都在极力掩饰那样伤心的眼神。

贺繁拿起桌上刚刚放下的酒杯,闭上眼一饮而尽,而后低头深深吸气。

酒而已,喝下去,再难受能有多难受。

怎么也不会比江代出更难受。

酒精让江代出无力思考贺繁为何忽然态度转变,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还想喝却发现酒没了,回身又拿起一瓶新的。

贺繁头痛欲裂间听见开瓶器转动木塞的摩擦声。

“江代出。”贺繁从身后叫他,声音很轻。

“七年前我把你伤得很重,是不是?”

无论如何江代出都想不到贺繁会忽然问这个,身体一下僵住。

若他不是背着身,贺繁一定能看见他的表情,一定会发现他脸上的酒意瞬间散尽,眼底逐渐冰凉。

空气凝滞住,两人隔着一臂之距,都静静站着没动。几秒后,像忽然取消了被按下的暂停键,江代出手臂猛一用力,直接将软木塞从瓶口硬生拔了出来,发出一声响亮的“砰”。

贺繁先是听见液体流入容器的声音,跟着是江代出将酒瓶放回桌上时轻而短促的两下磕碰。

江代出的手在发抖。

而后目睹他弯下脊背,两手撑在桌上,不一会儿,肩膀开始细微耸动。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但贺繁知道他哭了。

一个挺拔高大,气势十足的男人,就这么背对着自己无声地哭了。

贺繁还想着,说不定江代出会骄傲地奚落他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或者说都多久的事了,早就忘了。

而江代出却全身震颤地在哭。

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贺繁逐渐感到心肺失氧,呼吸艰难,伴随的是方才那酒灼烧脏腑带来的绞痛。

这是贺繁第一次问及当年自己的离开带给江代出的伤害。

第一次直面他的伤口。

过去七年的无数个日夜,贺繁总是会忍不住去想,那种痛苦江代出可以承受么?要用多久才能走出来?

贺繁了解江代出,了解他的为人,了解他的心性,了解他全心全意的那份赤诚,因此清楚那必然是一段难挨的时光。

像是戴着沉重的镣铐,贺繁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探向江代出,却没有触碰到。

道歉,忏悔,安慰,又有什么用,他终究无法回到七年前,给那个也许同样哭到全身发抖的少年一点安慰。

在贺繁指尖收住的那一刻,江代出忽然用力抹了把脸,直起身转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这副德性一定滑稽又可笑,在捉住贺繁的视线之前自暴自弃地嗤笑了自己。

“你说呢?”他冷脸反问贺繁。

而后不等贺繁回答,继续又说:“我从小就喜欢你,打我懂事我就喜欢你。我把你当天仙一样地供着,我两只眼睛除了你谁也看不见。你觉得你伤我重不重?”

贺繁无法申辩,垂下眼避开他眼中的芒刺。

“当初我在美国天天数着日子等你来,知道你忙我像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盼着你能理理我,为了能回去看你一眼我学英语学到说梦话都在背单词。你呢?”

江代出使劲吸了下鼻子,语气哀凉,“我一走你就变卦了,连考了什么大学都要骗我。你不想跟我好了,觉得跟我在一块丢人是不是?没能找个女人觉得亏了是不是?”

“在省会那几个晚上看着你我觉都舍不得睡,一想再没多久就能不和你分开了我高兴得像个傻子一样。你呢?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你在想你才不是同性恋!在想你怎么才能他妈的甩了我!”

江代出居高临下地逼视贺繁,控诉一般地吼道:“你觉得我会不会伤得重?你问你自己!”

喊完这最后一句,江代出不但没有发谢过的轻松,反而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爱这个人,也恨这个人,爱和恨都同心里的伤痕一样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已经被这无解的绝望折磨得要疯了。

“对不起。”

短暂静默后,贺繁低声说。

他想解释,可他有太多顾虑。

孑然七年的他,走过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路,较之年少时更要因循,匮乏,以至谨小慎微,不敢一步踏错。

“对不起。”贺繁又喃喃一声。

再抬头时,蓦地感觉到江代出骤然离近,身体在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力后踉跄着向后倒去,接着背上便是猛烈一痛。

江代出双眼赤红,一把将贺繁推到身后一堵墙上,钳着那对瘦削的肩膀,重重吻上那苍白的薄唇。

反正已经疯了,那就干脆疯下去吧。

骤雨来袭般的吻毫不留情,贺繁整个人被江代出押上冷硬的墙面,后脑勺不可避免地抵在上面。唇上粗爆的碾磨肯咬让他无法完整呼吸到一口空气,身体也被江代出死死制住,手臂被抓得生疼。

从昨晚开始贺繁就全身发冷,此时江代出报复性的亲吻不带一点温存,加深了贺繁的不适,也因呼吸不畅让原本还能勉强忍着的头晕目眩更重了。申体的本能返应,让他无意识地想要推开江代出。

感受到他的抗拒,江代出心中酸楚又暴怒,唇暖意寒。不仅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还故意加重力道,存心让他无可逃脱。

江代出力气大得吓人,贺繁觉得那扼住他的手只要稍加施力就能捏碎他的骨头。同为男人,哪怕自己身体状况正常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以挣脱。

江代出从小就长得结实,一直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只是原来他的力气不会用在自己身上,不会让自己疼。

贺繁知道,那样伤害过江代出的自己,不能奢求再得到温柔。

于是他不挣扎了。

察觉到怀里那具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江代出也跟着松了力气,施于他唇上的急躁厮咬改为湿热的舔吮,也不再发狠地把人桎梏着,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被抚慰了一般收敛了暴戾。

浓烈的酒气由江代出的唇齿一缕缕钻进贺繁的呼吸,连带他自己喝下的那杯一同麻痹着他的大脑,让他意识渐渐涣散。

模糊不清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那失而复得的灼热气息与体温,他觉得如果他能,他一定会。

那是他乏善可陈的一生里,唯一拥有过的,毫无保留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下周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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