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繁闻言僵愣住了。
他知道江致远一直是个重利的商人,可借贺伟东的事趁火打劫这举动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不用了,钱我不借了。”
贺繁倏然起身,沉声拒绝了。
他和江代出不会分。
江致远见他拎起书包要走,语气一改方才惺惺和蔼,道:“今天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告诉江代出,不然他脾气上来,闹着书不读了,要回来找你,对谁都没有好处。”
贺繁刚迈出的脚步顿住,直觉他要说的不止这些,转过头与他对视。
“贺繁,我直白跟你说了吧,如果你存心要把江代出带坏,让他跟你搞同性恋,往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了,随便他是想在美国要饭,还是回来打工,全看他的造化。我江致远的儿子必须得是个正常人,老老实实给我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不然——”
江致远的眼神一下凝了霜似的冷,“我能不要你这个冒牌货,一样能不要他这个残次品。想要儿子我随便还可以找人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贺繁感到一阵窒息的麻痹迅速遍布全身,四肢钝化,喉咙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要换作别的父母,贺繁或许觉得这只是他们一时的气话或是威胁人的狠话,定不会真的付诸实际,但这话从江致远的嘴里说出,贺繁是相信他绝对干得出来的。
他的现实与凉薄,贺繁领会过了。
说白了,他要的从不是一个与他有多深情感牵绊的小辈,而是一个能成就他门面光鲜,与血脉延续的后代。
贺繁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竟有一刻真的对江代出的取向生出了“侥幸”。
万一呢?或许呢?
就真如江致远劝导自己所说的那样,同性恋,言之过早了。
听来没有根据,可结合到自己身上,又似乎不是不可能。毕竟在他没有遇到江代出之前,虽没有特定的憧憬对象,也确定自己是个普通的异性恋。
江致远注意到贺繁眸光闪了一下。
接着又说:“江代出不像你学习好有出路,他高中都已经退学了,性格又那么冲动。如果我不管他,他将来能做什么?是去工地搬水泥还是给人当打手?”
“他不仅没有前途了,还会跟你一样无父无母,连个家都没有,你真能确保他一辈子不后悔,不怪你吗?”
这些言语犹如一把无形却锋利的锤头,一下一下凿进贺繁心里。他握紧拳头极力掩饰身体的战栗,深陷进掌心的指甲几乎要把皮肉戳出和心头一样带血的窟窿。
江致远的身体微微探前,带着不加掩饰的压迫感,用尖锐而刻薄的一双眼毫不留情地盯视眼前的少年。
“贺繁,你为了一时私欲把江代出的一辈子都毁掉,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那日贺繁离开前,听到江致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联系我。
贺繁回去之后,联系了房产中介,把房子挂牌出售。
他告诉自己不要被江致远的那些话诛了心,就算没了那一切便利条件,靠自己他跟江代出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好。大不了他努力一点,把江代出的那一份将来也一并承担了。
他相信江代出不会因此怨他,也相信江代出会相信他。
只是在瞒了江代出这么多事的情况下,在这样心疲力竭的重压下,贺繁没法装出轻松自然地面对他,因此撒了谎说自己考前不能分心,减少了两人大部分联系。
想等把贺伟东的事解决好再说,想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江代出虽觉得难熬,但心疼贺繁没日没夜复习辛苦,表示完全理解,让他有空还是留着睡觉。
贺繁又一连为贺伟东的事奔走数日,几次随同律师跟死者家属进行交涉。
对方清楚贺伟东家里只有一处地段年头都价值不高的房产,人也只剩一个今年才高考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五十万,松口同意贺繁先赔三十万,其余二十万分期还清。
高考前一个月,房子卖掉,赔了钱,贺伟东判了无期。
一切尘埃落定。
贺繁搬到一处三十块钱一天的小旅馆准备高考。
所有的事,包括如何还清那天文数字一样的二十万,只能慢慢再想。
他想着好一点的结果是找一个能让江代出接受的理由,在美国把书念下去,自己在省会半工半读等他。
坏的结果是江代出真的被江致远扫地出门。
但贺繁有信心可以成为江代出的支柱,就像这些年江代出也支撑起了他的人生与信念。
反复调整心态,语文数学理综贺繁都是正常发挥。
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他吃过午饭后回旅馆休息了一会,提前一个小时出发。
时间充足,距离也不远,贺繁沿着条熟悉的路步行往考场走,中间穿过一条居民区的后巷。
午后巷子里没人,四周安静,贺繁正走着,忽然察觉到身后响起一阵时断时续的脚步声,似乎有个人正跟着他。
贺繁不禁戒备起来,转了个弯加快脚步,想往这附近楼下有商铺的方向走。
身后那人也跟着转了进来,贺繁明显感觉出他不怀好意,可如果是抢钱,自己一个只拎着透明文件袋的学生一看就身无长物。
没等想通这人的意图,身后脚步声逐渐加重,贺繁刚要转身,猝然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全身在那将要吞没他的眩晕感中卸了力似的一软。
他倒下去时,眸光有一瞬勉强聚拢,看清了那个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贺繁见过他,是贺伟东杀死的那个男人的小儿子。
见贺繁头上流了血,那少年神情惊恐,明显是吓到了,手上的砖头一下落了地。
“你爸杀了我爸,我爸没了,我后妈不让我上学了。我哥学习特别好,本来也是今年高考,现在他得了抑郁症只能在家里躺着。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高考?你还能上大学?我不服!”
少年全身颤抖地边哭边说,说完狠狠抹了把脸,慌忙转头跑了。
贺繁看着他被脚下的砖头绊了一跤,而后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一切逐渐淡化成了散开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