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上了职高的罗扬在校外惹上两个一身纹身的小混混,本想叫江代出来帮忙撑场调停。结果江代出忍不了那两人的说话态度,直接动了手,把那两个混混揍得趴在地上连连跟他俩道歉。
本来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有天中午,江代出打完球一个人去买炸串,路过学校后门的一条巷子时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刚要转头查看,忽然一道棍子的残影朝他头上落下来。他下意识往后一退,木棍擦着他的脸侧劈头落下,幸亏他躲得及时,没砸着他脑袋,只是眼角被木棍尖端的利刺划了道口子。
当那棍子再一次朝他落下时,江代出眼疾手快地躲开,并朝握棍子的人飞踹一脚,直接将那人连着棍子踹飞出去。
这时江代出认出了那人,是那天被他打得满地求饶的小混混之一。而另一个,正和其他两个差不多打扮的人齐齐朝他扑过来。
最后,江代出跟那四个找他麻烦的人谁也没讨到便宜,他眼角裂了,那四个也一身挂彩。
那天贺繁看见他的时候,他受伤那边整个眼睛都肿了起来,蓝白校服上血迹斑斑,还能在脸上看出血淌下来的痕迹。
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来说,打架不过分,见血就过火了,追问之下才知道江代出因为鲁莽冲动惹上一群会拿棍子打人的混混,气恼地责令他不准再和人随便起冲突。
那天他跟贺繁保证再三,说自己一定“安分老实”,这才过去没几天,就差点又跟人打起来,贺繁肯定对他很失望。
为此江代出一整日都提着心,又怕贺繁训他,又怕贺繁训都不训他。
他也觉得是自己不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跟贺繁做一辈子兄弟,就不应该因为贺繁跟别人被凑了班对儿而发脾气。
可他真的是没忍住,他太嫉妒了,嫉妒何薇是“同桌的你”,而自己只是个睡在上铺的兄弟,光在性别这他就不战而败了。
下了晚自习到家已经半个小时,贺繁路上就没怎么和他说话,正以为贺繁今天不打算理他了,垂头丧气地呆坐着,忽然见着贺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去买点面包当明天早餐,你去不去?”贺繁表情平静地问。
江代出如蒙大赦,猛点了点头,外套都没穿就跟在贺繁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想到这个时间点面包店不会剩好东西了,江代出凑到贺繁边上讨好道:“要不明早我帮你带煎饼果子吧,别啃面包了。”
贺繁语气淡淡,“不用了,你打球吧。”
他知道江代出明早约了六班的人。
看贺繁对自己不咸不淡,江代出心里不安,主动求了饶:“贺繁,对不起,你别生我气了。”
贺繁扫了他一眼,不说话,径自往前走。
江代出赶紧追了上去,狗腿子似的给贺繁做捶背捏肩的动作,“小班长,我错了,我不该在教室里闹事,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贺繁看他点头哈腰的,一副可怜相,停了脚步叹气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好斗,同学之间有一点小摩擦难道你也要打一架解决?”
“是钱亮他先嘴贱的。”江代出小声嘟囔了一句。
虽然贺繁也为钱亮的行为感到冒犯,但为了不让江代出小题大做,还是说:“就是个玩笑而已。”
江代出:“那叫造谣好吧?”
贺繁顿了顿,无奈地抬步往前走了。
江代出心里不服气,追上贺繁想要据理力争。结果被贺繁回头瞪了一眼,立马就把嘴闭上了。
然而越想越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在这不乐意,说不定贺繁心里偷着笑,毕竟何薇是班花,成绩也不赖,跟她被点鸳鸯谱怎么看都是件得意事。
走出院儿门,贺繁见他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又放慢了脚步。
贺繁是生气,但那生气里掺的一大半是担心,担心江代出总这么冲动毛躁,日后会在大事上吃亏。
一回想他那天被四个小混混堵在后巷偷袭,眼角裂开流得满脸是血的样子就后怕,那处伤口离着眼球都不到半公分。
而且混混一般都是没有正经工作的,说不定也不是本地人,万一是背着案底的亡命徒,哪天打红了眼棍子换成刀呢。
“你老实一点吧,别仗着自己能打就什么都想用打架解决。”
他想了想,用语重心长的口气提起旧事:“改改脾气,别再碰上上回那种事了,眼角都差点留疤。”
提起那几个趴地道歉又恬不知耻搞偷袭的手下败将,江代出气不打一处来,“我哪想到他们被我收拾完不服气,还背后玩儿阴的。”
贺繁看着他,目光冷冷道:“那种人做事,你想不到的多了。”
江代出被贺繁噎得无法反驳,见他板起脸,又只好承认:“好吧好吧,是我考虑得太少了。”
面包店要不了多久就要关门了,贺繁没与江代出再多说,加快脚步朝那个方向走。
江代出紧跟在他后面,拉着他外套的衣角小声叫他的名字,叫几声“贺繁”,再夹一声“江繁”,一声接一声。
贺繁知道江代出是在哄他。
叫他“江繁”是想表达他俩最亲近,他俩有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他俩“交情”独一份儿。
平时,贺繁同之前就认识江代出的人称呼他“贺年”,私下里也偶尔叫这个名字,不过多发于江代出惹人嫌,自己喝止他的时候。这些年形成这个微妙的小习惯,不带任何姓氏与身份上的定义。
江代出看出贺繁心情有所缓和,可还是能从他眼底察觉到那一抹忧心。
跟着不由得感到羞愧。
相比贺繁的早熟早慧,不需要人操心,自己真的是挺差劲的。
还不只是心智性情上。
贺繁长得俊,人聪明,学习好,能拉一手艳惊四座的大提琴,每次随便一想贺繁那些优点,从不知“自卑”俩字怎么写的江代出都不免有些无地自容。
也更患得患失起来,怕自己有天落在贺繁身后太远,追也追不上了。
原来爱慕一个人的心是无法自洽的,既想据为己有,又觉得自己不配。
况且他性别还不对。
见江代出低声下气地和自己认错,贺繁的心情又复杂又矛盾。
在自己刚到锦阳的时候,江代出还有赵宇航,李诚,陈玉超和罗扬这四个兄弟。如今赵宇航断了联络,李诚没了音信,陈玉超去了分校后与他们逐渐疏远。某种意义上讲,江代出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只剩罗扬一个了。
虽说希望江代出能把跟罗扬的友谊,同罗扬那些不合宜的交际圈分开,但也知道要是罗扬有事找他,他不可能不帮忙。
贺繁清楚这一点,忧虑的也是这一点。
可不得不承认,那个至情至性,一身热血的江代出也是他最欣赏与钦佩的。
还有一点羡慕。
贺繁本也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只因自小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环境受限,让他不得不在面对每件事时告诫自己要谨慎沉着,周全妥帖。
但江代出不用,他可以恣意张扬,随心且自由,活成了那个贺繁向往过,却永远无法成为的自己。
江代出暗暗自惭形秽了一通,看贺繁脸色不再那么严肃,戳了戳贺繁的肩膀转移话题,“你觉不觉得,你刚才跟我说话那语气特像是我老婆诶!”
这虽是句调侃,但说出口时却有种苦中作乐的意味。正是因为知道没有一点希望,才敢这样当玩笑开开。
反正他俩不仅有好几年的“童养媳”绯闻,连他妈跟小姨都在他俩小时候打趣过,说要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长大一结婚两家就都圆满了。
他这样过把嘴瘾,贺繁应该不会起疑。
果然贺繁没有太大反应,只微微侧头看他,“你才说了自己喜欢男的。”
江代出挠挠头,心想贺繁大概是没法理解他们基佬喜欢男的,也是会把对方当老婆的心理。
“老贺不能再喝了,别谁一叫你喝酒你就去,肝受不了的。再说咱家有俩小子呢,你得给他们做个好榜样。”
江代出站定了学年美红说话,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是不是贺繁,一模一样吧哈哈哈!”
贺繁被他逗得轻弯了下嘴角。
两人正要过马路去面包店,不料一转弯同时看到了坐在院门口小卖部台阶上的贺伟东。
贺伟东也看见他们,先是一愣,又好像不愿意被撞见似的责备了一声:“这么晚还出来干嘛。”
看他那副颓废样儿就是又喝了酒,贺繁怕江代出生气又和他起争执,主动应了声:“我们买点面包就回去。”
“那你这么晚坐这干嘛?”江代出看不惯贺伟东这个态度,下巴一抬反问回去。
贺伟东语塞了片刻,忍着羞耻问:“你俩身上有钱吗?给我拿点。”
跟着眼神飘忽,“我钱包落单位了,想买包烟。”
其实他是把钱包给丢了,找了好几圈没找到,正坐在这歇气加懊悔。明明刚才离开小吃摊时摸过兜,那时还在身上,不知是掉在半路上,还是让哪个王八蛋给顺了。
他觉得这一阵子实在干什么都不顺,单位评奖评不上,入股的回收厂还和锅炉厂的合作断了,现在老齐他们正费着劲地拉客户,找项目,原本说好今年能拿的分红又要投进去添新设备,想想就心烦。
屋漏偏逢连夜雨,醒两瓶酒的一会儿功夫,钱包还给丢了。
按着原路来回找了几遍,这一不下雪二不刮风,路面上没遮没挡,就算不是让人顺走只是从裤兜里掉出来,也早让人捡走了。
真是倒了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