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代出一觉睡到中午,睡得格外踏实。
只是醒来时身边已然空荡,贺繁不知何时走了,在床头留了张字条,说把剩下那盒感冒药拿走了,谢谢他一晚的照顾。
江代出读着那张字条,顺便把压字条的那杯水喝了,又仰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冲个凉。
出了卧室,发现贺繁走前把外面简单收拾过,他一眼就看见那束火红的玫瑰,贺繁给它换了水,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这束花并不是在他计划中买的。
那会儿他正处于极度悲愤的情绪中,还喝了酒,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被酒精和情绪推着走,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是恨极又怕极,恨贺繁不要他了却和别的男人牵扯,怕他让贺繁在同事面前丢了脸,贺繁不会再见他,不会再接他的电话,又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除了份工作,他能抓住贺繁的唯一绳索只有一个乔遇,因此他才要来乔遇的电话,乱说一通胡话,想着乔遇一定会去告诉贺繁,贺繁一定会为了乔遇来找他。
于是他叫客房的人送来酒,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就亲自出去买来了这束花。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他浑浑噩噩,甚至不知见了贺繁要说什么,能做什么,潜意识里却始终记得,他还欠十九岁的贺繁一束玫瑰花。
火红火红的那种。
像年少炽热奉上的真心那样红,像美梦破碎流下的鲜血那样红。
江代出拨弄着那些被细心照料后光泽饱满的花瓣出神好一会儿,转身去了浴室。
他把穿了一天一夜的衬衫脱下来,下意识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他不用古龙水,除了自己的洗衣液跟汗味,好像真的闻到一点属于另个人的气息。
其实贺繁身上的气味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了那种混着柠檬和花香的洗衣皂味,他应该是换了一种香味更淡的洗衣剂在洗衣服。
有时他站在自己面前汇报工作,有时与自己同乘一部电梯,有时就坐在他的副驾,可他身上的气味都时常淡到闻不见。
偶然间一丝半缕飘过,抓不住也留不住,更让人束手心焦。
江代出拿着那件衣服,在上面又闻了闻,而后冲着凉给自己来了一发。
那感觉无关风月,只是为他经年的爱怨憎,伤离别,要一个出口。
贺繁是临近中午回的家,客厅里很安静,他以为房东Jessica不在,把阳台窗子开了条缝给屋里换气,打算去煮一碗清淡的面当午饭。
正洗着青菜,Jessica主卧的门打开了,厨房是开放式的,贺繁抬头跟她打了个照面。
“在煮饭吗?冰箱里有我刚买的鲜虾云吞,你要不要煮一点吃?”Jessica站在房门口说。
“不用了,谢谢。”贺繁抿唇摇头,态度是对人一贯的礼貌中带着些许疏离。
锅里的水烧开了,贺繁把面下进去,转头注意到Jessica还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察觉她应该是有话想说。
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没有互动,难免不经意会有互相影响到的地方。对方是异性,要自己有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了,是倾向于她和自己讲出来的。
贺繁在水龙头下冲了手,用抹布擦干绕出厨房,眼神温和地问:“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Jessica眼神飘忽两下,低头咬了咬嘴唇。
贺繁见她一个小姑娘抓着门把欲言又止半天,主动拉过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将身为年长男性的姿态放低。
“没关系,有事你直说就行。”
Jessica的表情明显是为难,踟蹰着迈前两步,声音小到快要听不清,“那个......我租了个房间出去,我爸妈不知道这事......”
光是这两句,不用往下听贺繁也大概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下个月我表妹要来温哥华,我妈说她学校正好离我家不远,要她来和我一起住。他们要是知道我把房间租给一个男的,肯定能把我腿打折......”
Jessica一脸歉疚地看着贺繁,和他打商量道:“不好意思啊Alex,你能不能这个月底前搬走啊,我把这个月整月的房租都退你!”
贺繁吃完面,收拾好厨房就回房间打开电脑,刷江山一代论坛租房版块的广告贴。
看到一个离现在住这地方不远的房源,准备打去问一下,手机拿起正好响了,来电人是几个小时前他才见过的人。
点了接听,江代出的声音带着些微冷硬传了过来:“喂,你在哪?走了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贺繁猜他应该是刚刚睡醒,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手机静音没,给你留了张字条。”
“哦,没看到。”江代出应了句,又问:“你在哪?”
贺繁:“在家。”
“那你电脑在边上吧,帮我开个邮件,把附件里的压缩文件解压发我私人邮箱。”
江代出跟着说了串发件人的名字。
这种工作上的小事,贺繁不会多问原因,立刻点开他的助理邮箱,按江代出说的照做。
总共花了不到五分钟,两人电话就一直通着。贺繁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桌上,能隐约听见话筒里传来江代出的呼吸声。
“好了。”贺繁点击发送,拿起手机说:“还有其他的吗?”
“下周的schedule你排好了吗?”江代出问。
“排好了,要发你吗?”
下一周的工作安排贺繁都会在周五前都弄好了才下班。
“我临时要去的那个商会晚宴加进去了吗?”
“加进去了。”
“OK,不用发我。”江代出说,“你明早打印出来直接放我桌上。以后每周的schedule都打一份纸质的给我。”
贺繁知道江代出一直习惯用平板看日程。
也知道江代出只是想确认,在发生了前两天那次“事故”后,自己还会不会留在江山一代。
“好,知道了。”贺繁说。
他会的。
旁人的侧目,他可以不去在乎,反正他早已习惯过游离于人群外的生活。
另一头的江代出吃到一颗定心丸,靠回沙发椅背上长舒了口气。这两天他一共只睡了几个小时,放松下来便感到脑袋酸胀发麻。
他刚刚回了家,客厅的窗帘还没拉开,困意被室内昏暗的光线勾起,干脆手机一扔,回房间补觉去了。
睡到不知几点,被客厅一阵一阵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揉了揉额头,翻身下床去客厅,见又是早上那个没有来电人的号码,按了接听。
“Hello”
“儿子,是我。”
江代出一听是江致远,拉远手机确认是本地的号码,略微讶异,“你们提前回来了?”
江致远在那头说:“对,早上到的,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江代出:“我看是陌生号码就给按了。”
江致远:“我跟静雯的电话卡不知道放在哪个包,在机场办了个临时的。你晚上过来吃饭吧,我从国内带了点高品质的冬虫夏草,给你煲个汤。”
江代出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半,打着哈欠说行。
傍晚时分,江代出驱车到了江致远的半山别墅,院里闸门一开,他家的菲佣阿英便闻声出来迎接,两手交叠在身前等着他下车。
这位菲佣大姐会说一点简单的中文,即便春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还是笑容可掬地向江代出祝贺:“少爷,新年快乐。”
江代出从大衣兜里拿出提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阿英,回了句“新年快乐”,问她:“老江呢?”
阿英:“少爷,老爷和夫人在楼上。”
江代出一个受新时代教育长大的年轻人,一听她管自己叫“少爷”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多次纠正无果,只得又说:“你老爷和夫人准备生一个小的,等生出来你管他叫少爷行不行,就叫我Max吧。”
“好的,Max少爷。”阿英微笑着鞠躬回应,跟着替江代出拉开大门。
江代出无奈放弃。
路过楼梯的时候,江致远跟他的新老婆于静雯也刚好下楼。
菲佣准备好了晚餐,一样样端上桌。江致远和于静雯坐一边,江代出坐在江致远对面。
“尝尝这个,阿英不会煲中国汤,我叫静雯给你煲的,小火慢炖了一下午。”江致远从砂锅里帮江代出盛了一碗汤。
“谢了Ivy。”
对江致远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老婆,江代出一直是称呼英文名。
“不客气。”于静雯将鬓角的碎发朝耳后一撩,眼神在他脸上微微停顿。
“一路顺利吗老江?”江代出别开眼看向对面的江致远。
“还行,这一次回去办了不少事,陪静雯该逛的地方也都逛了。”
江代出知道这些该逛的地方包括泰国一座寺庙,据说那的送子观音很灵,不少明星去那求子都被媒体拍到过,也不知道这对老夫少妻能不能得偿所愿。
江代出对这个孩子的降生也有一种不可明言的期待,如果是个男孩更好,江致远就不用再把所有希望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讲句实话,未来江致远的家产给不给他,给他多少,他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在意。
他有自己赚钱的能力,也没有过度的物质欲,吃喝不愁,嫖赌不沾。孤家寡人一个,还是个断子绝孙的同性恋,就算金山银山给他他也没处用。
他注定要辜负江致远传宗接代的期待,所以无论对江致远的新老婆,还是对以后可能会来的跟他“争家产”的小崽子,他都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觉得那一天早来他就早解脱。
江代出陪江致远随便聊了些这趟旅途的路遇见闻,国内公司的效益情况,手头项目的利润盈亏,话题不知怎么扯回了江代出自己身上。
“对了,我一个俱乐部球友,就之前你也见过那个做食品的老董,他有个女儿比你小一岁,你看哪天有空跟人一起吃个饭?”
江代出筷子一顿,把一块牛腩塞进嘴里,表情随意道:“都行啊,要不你先问问她哪天有空?”
江致远先是嗯了一声,随即换了个严肃认真的语气,“江代出,这女孩家境不比我们家差,还是研究生毕业,跟你平时瞎搞的那些可不一样。你能不能别像上回那么没出息,让我在人家父母面前丢人现眼。”
江代出又扒了一口饭,抬头看看江致远,知道他是指去年那件事。
迄今为止,江致远给他安排过两次相亲,都是各方面条件很不错的女孩儿。拒不肯见怕不是直接暴露了他对女人没兴趣,于是便赴约请了人家吃饭。
第一回那个,对他似乎很满意,主动提出了下次见面。他没法,只能拿人家大他三岁做文章,跟江致远抱怨说那女的长得显老,不喜欢。
去年又给他介绍了个小三岁的,长相粉雕玉琢实在没得挑,但那姑娘清冷矜持,看不出对他感不感兴趣,为了免除后患,他饭桌上就提出一会儿去温泉酒店“放松”,气得人家姑娘当场翻脸走人,回头还捅到了两方长辈那去。
“高学历的大小姐啊,那我不见,这种女的难伺候,我可没那闲工夫跟她磨叽。”江代出嘴一撇,顺理成章地拒绝了。
江致远叹了口气,说:“你也二十六了,外面随便你怎么玩,但还是得定下一个能结婚的,总不能将来娶个那种货色回来。”
“我要结婚还早呢!回头再说吧。”江代出不抬眼地敷衍道,“您老就别操心了,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