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棠景意刚和陆雁廷遇见,晚上在月色时他刚从更衣室换好工服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坐在吧台边的陆雁廷。
棠景意脚步一顿,而后走过去。
陆雁廷面前放了一杯可乐,有些焦躁地不停扒拉着脑袋。余光瞥见棠景意的身影自身侧走过来,陆雁廷的眼神一下子聚焦了,却还是半遮半掩地飘忽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中洲实习?”
“嗯。”棠景意擦着玻璃杯,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早调查过了?”
陆雁廷很有一些二代们的混蛋做派,不说工作,就是连家底都能打探得一清二楚。
陆雁廷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过棠景意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他本能地感到些不妙,干咳了一声说:“之前也听你提起过。”
棠景意没说话,陆雁廷忍不住问:“你和顾云深很熟?”
棠景意一撩眼皮,淡淡道:“还行吧,也就跟你差不多熟。”
陆雁廷:“……”
他被这话堵得一噎,却又敏锐地从棠景意漫不经心的口吻里觉察出些他和顾云深的不寻常来。不由得攥紧了玻璃杯,尽量放平了口吻道:“你要想找工作不如来陆氏,中洲也就这几年才风光起来,当个跳板也就算了。”
此前顾云深和陆雁廷的世界都是分开的,棠景意和顾云深更亲近,因此对中洲的情况也比较了解,知道是属于后起之秀的赛道。至于陆雁廷的陆家,棠景意当初还是个草根,跟陆雁廷的狐朋狗友们来往也不深,对陆家只听说了个大概,似乎是港岛那儿进军北上的老钱一派,确实要底蕴深厚些,所以对陆雁廷的管教也更为严苛。
……虽然,严苛好像也没什么用。
陆雁廷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顾云深的坏话,棠景意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因为世界融合而凭空出现的交集,“你这么讨厌顾云深?”
短短一句话再次让陆雁廷警惕起来,“怎么,你喜欢他?”
棠景意:“……你是不是有病。”
他说得嫌弃,陆雁廷拧起的眉间却慢慢松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棠景意的愠怒而跟着变得松弛,但很快就没心没肺地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随他去吧,不就是抖M吗,又有什么关系,要是棠景意能再叫一声狗东西就更好了,他都好久没听到了。
“唔,我确实是有病,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陆雁廷打蛇随棍上,他一手撑着吧台,懒散地倚着,目光却像是甩不脱的橡皮糖,带着点笑意地粘在棠景意脸上。
“我出过车祸,躺了大半年的医院,现在还没好全。”
“但是,这些其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感觉我可能是撞鬼了。”
陆雁廷说。
“你不知道,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房子里应该有另一个人和我一起存在才对。”
月色里吵闹的摇滚乐短暂地停止了片刻,陆雁廷紧紧地看着棠景意的眼睛,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但幅度不大,显得温柔却又不会过分轻佻。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是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但陆雁廷并不经常看见这块宝石在阳光下的模样。更多时候宝石都是深沉的褐色,就如现在,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映不出一丝光亮。
“是吗。”
棠景意将一杯调好的饮料放到他面前。
“那你该请个道士了。”
音乐声复又响起,沉闷的鼓点霎时就将陆雁廷拉回了现实。恍惚回神的空洞感让陆雁廷有些怅然落实,说不清自己刚才的思绪究竟飘到了哪儿,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又是在失落什么。
在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自他眼前抽离之前,陆雁廷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像是圈住了一尾灵巧的游鱼。
“你怎么不叫我狗东西了?”
喧嚣的乐声中,棠景意却把陆雁廷的话听得很清楚。
“陆雁廷,”他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雁廷拽着棠景意的手,却反倒像是被拴上了项圈的小狗,前倾了身子仰头望着他。
小狗黑溜溜的眼睛显得呆呆的,棠景意垂了眼,问他:“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那个应该和你一起存在的人?”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该都是个难以解脱的困境,但陆雁廷很快就说:“看你。”
“当然是在看你。”他重复,并且有些不解,“这很难弄明白么?”
“想要什么根本不需要思考,动物也好人也好,这是本能不是吗?”
因为是本能,所以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记忆存在与否,它都会存在,像是刚度过寒冬的嫩芽儿,在每一缕春风的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棠景意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却反被他问住,一时无言良久,闷声不吭地抽回手。
007:【宿主,陆雁廷的好感度75了。】
棠景意再抬头,就见陆雁廷喜上眉梢似的弯起了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诧异又欣喜,“所以你是怕我把你当替身?”
棠景意:“……”
007:【……宿主,好感度80了。】
棠景意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工伤了。
“我当然是认真的。”陆雁廷保证,“就和你一样,棠棠,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他实在脑补过了头,棠景意强行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嗤一声:“谁和你一样了。”
陆雁廷却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笑,好像在说——别装了,我懂的。
棠景意:“……滚。”
他面无表情的原地下班,陆雁廷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好到看见棠景意和傅初霁一起走时都没那么生气了。他哼着歌甩着手机去地下停车场开车,今天的月亮很好看,空气也很好,他已经连续三四天都没头疼过了。真好。
陆雁廷的日子自然是很逍遥的,陆家对他的严格要求在那场车祸后统统不复存在,不仅工作方面放松不少,也不催他去认识女孩子相亲了。倒是陆雁廷自己上进了起来,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如果是棠景意打工的时间就去月色蹲点,没有就在公司加班。不知道是生活规律了还是怎么的,车祸后遗症的毛病竟然也慢慢好了不少。
因为陆少突然洗心革面,江语城的一头红毛都褪成金毛了也没和陆雁廷见上几次面,直到今天正和女朋友你侬我侬地吃着烛光夜宵,忽然接到陆雁廷的电话,登时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陆、陆陆陆哥?”
“你最近是不是谈了个江大艺术系的女朋友?”
江语城:“……啊?”
陆雁廷不耐烦,“啊什么啊,帮我打听打听江大是不是该放假了。”
“……”江语城默默把又一声啊憋回去,“行,我正跟对象吃饭呢,帮你问问。”然后问对面的女孩子,“你们要放假了?”
女孩儿说:“对呀,6月28放假。”
江语城转述了放假的时间,陆雁廷嗯了一声,又问:“你知不知道顾云深?”
陆雁廷压根没听出江语城那句和对象吃饭请勿打扰的暗示,江语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安抚一下女友,拿着手机走到外面阳台。
“顾云深?当然知道了,陆哥你忘了,你们小时候还住一个院儿不是?”
陆雁廷冷笑一声,把江语城给笑麻了,结结巴巴说:“怎怎么了哥?”
“我不记得了,”陆雁廷面无表情地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江语城一愣,脸上的表情带上了点难以言喻的意味,“他……”江语城小心翼翼地试图套话,“陆哥,你什么时候对他——”
“江语城,”陆雁廷阴恻恻地磨牙,“把你脑子里那些荒唐的想法收起来!他敢跟老子抢人,我弄不死他!”
江语城脑子里的想法确实挺荒唐的,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他干笑几声说:“那什么,顾云深啊,他……好像风评还行?”
陆雁廷:“呵。”
“……”江语城咳嗽一声,“但是吧,你别看他一副人淡如菊的做派,其实还怪阴险的。当初他妈刚过世,他爸病了进医院,人不声不响地就把董事会策反了,不然中洲哪儿难么快能轮到他当家。也不知道是提前多久准备了那群老东西的把柄,动手可迅速,一捏一个准。”
“不过嘛……”江语城委婉地说,“说一千道一万,其实也就是些传闻而已,要说为钱嘛好像也不是,我记得顾云深后来不久就宣布成立了慈善基金会,过世后要把所有的财产都捐——”
陆雁廷冷嗤:“装模作样。”
江语城:“……”
虽说这也是当时外界的普遍看法,但要说虚伪博名声,却也没多少人敢学着他这么去“虚伪”。
“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江语城说,“我记得顾云深有过对象来着,那对象好像失踪了还是死了,就留了只猫给他。陆哥你是不知道,顾云深伺候那猫都比伺候他爸还尽心,估计还没忘记那前任。也是,人一死不就成白月光了吗,陆哥你说——”
陆雁廷忍不住拧眉,江语城一口一个死的听得他心烦,打断他道:“你是说,顾云深心里有白月光刚还去外面乱搞?”
“不是,我是说——”江语城忍不住一梗,他其实想说你以为顾云深跟你似的没个正型,然而想到陆雁廷同样有个死了的前任,同样为了那前任要死要活的,一下子不敢说话了,顿了好半天才说,“……我是说,顾云深不像那样乱来的人,会不会是误会了?”
“误会?顾云深眼珠子都要黏——”
陆雁廷无意识地拔高了声调,难言的怒意在胸腔中不断膨胀。他固然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也时常发火,然而这次的怒火似乎不同于往常,过分激烈的情绪甚至让陆雁廷眼前都短暂地晕眩了几秒,仿佛车祸的后遗症卷土重来。
不是误会,顾云深看棠景意的眼神,不可能是误会。
陆雁廷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几近颤抖,他克制着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沉了声音,眼底的戾色一闪而过。
“我迟早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