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唐镜交朋友,不奇怪吗?】
007的这个问题让棠景意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还行。】他说。
确实是还行。说实话,此前棠景意从没认真了解过唐镜。在他这里,唐镜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符号一样的存在。所以直到这会儿,这个人形符号才慢慢地从2D平面图变成3D立体小人,真正地生动鲜活起来。
【而且,也谈不上深交吧。】棠景意说,【饭搭子还差不多。】
最近他忙得很,对于交朋友确实是分不出太多精力。学校那头已经开学了,毕业论文已经来来回回改了好几稿,不多会儿就要返校准备中期答辩。琅璟的实习也还在继续,幸运的是他原本和经理只请了三天的假,周淙予听说后又把请假期限延长到了一周,算是能稍微松快些了,棠景意也就提前回了学校。
他原是打算回来准备答辩,也能捎带着休息两天。却没想到傅初霁也提前回来了,棠景意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快走到宿舍时见门开着还愣了好一会儿,走近了才看见正低头擦着桌子的傅初霁。
他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外,还是傅初霁先发现了他,放下抹布道:“怎么不进来?”接着便来帮他提行李。
“不用,我——”
傅初霁兀自握住李箱拉杆下压收好,拎着把手一提便轻巧地提溜了起来,在宿舍内靠墙的位置放好。
棠景意只得跟在他后头走进去。
宿舍的瓷砖地面亮堂又干净,棠景意看了眼自己的桌椅,也是干净的,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他又回头望了眼敞开着的宿舍大门,问道:“开着空调怎么不关门?”
傅初霁轻描淡写道:“晚上了不那么热,刚好通通风。”见他站着,又说,“桌椅都擦过了,可以直接坐。”
棠景意微微抿唇,傅初霁收回视线,拿着抹布继续擦起上床的楼梯来,说:“许鑫嘉的我也一并擦了,他明天中午的车票回来。”
“噢……”棠景意摸摸鼻子,“你昨天去琅璟开会,怎么没说今天要回来?”
“没来得及。”傅初霁说,“电梯里人太多了。”
昨天他和傅初霁在琅璟的电梯里遇见,不过不同方向,他回办公室,傅初霁接着上行去开会,所以没说太多。
关于工作的话题其实棠景意从来不多过问,不管是对顾云深、陆雁廷又或是其他人都是,但现在他真的很想问一句——傅初霁是不是已经打入琅璟内部了,不然怎么连他从哪天开始请假回校都知道?
但这种问题就算不问出口答案也已经显而易见,见傅初霁忙碌着,棠景意也放下书包,去洗漱间拧了抹布跟着擦许鑫嘉那头的铁架床和栏杆。
宿舍里安静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棠景意最先按捺不住,问道:“傅初霁,顾家……对你还好吗?”
“挺好的。”傅初霁语气淡淡,“我能回去,我妈也很高兴。”像是知道棠景意要问的是什么,傅初霁又说,“顾云深不常住家里,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棠景意默默了一瞬,试图狡辩:“我不是……”
他在楼梯上站累了,索性爬下来,说:“傅初霁,我只是——”
“抹布给我吧。”傅初霁也站到地上,朝他伸手。
棠景意愣愣地把抹布递过去,傅初霁却并不往洗漱间走,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轻声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棠棠?”
“……”棠景意无奈地叹气,“我当然担心你。”
那你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担心我吗?
傅初霁几乎要忍不住这么问了,但最终他还是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眉目间却温柔下来。
“真的?”
棠景意:“……你这是什么话。”
见他快忍不住瞪眼,傅初霁才又笑了,他拉过凳子坐下,说:“在中洲的时候,顾云深确实针对我。”
棠景意没想到会得到个这么直白的回答,他愣神了一会儿,僵硬地往后摸索着椅子的位置跟着坐下,说:“顾云深?他……”
“上回我喝醉了你去接我,不是也看见了?”傅初霁说,“他不喜欢我,也从没把我当弟弟。”
“……”棠景意困难地憋出一句,“呃……”
果然,听到太多家族秘辛又或是个人私事,实在不是件好事。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再说了,对私生子没有好感实在再正常不过,棠景意纠结半天,只得磕磕绊绊地道:“嗯……他的性格确实……”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傅初霁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声音平静,望向棠景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躲闪,仿佛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全神贯注地试图分析竞争对手而已。
棠景意越发茫然起来,他有些被傅初霁搞懵了,不过……这或许又是个好的迹象……大概?
“他……”
可是真让棠景意去描述顾云深,他又确实说不出什么来。
007幸灾乐祸道:【得,汗流浃背了吧。】
棠景意:【……】
他果断略过这个话题,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是决定了要继续下去吗?”
“继续?”傅初霁重复他这个描述,“你是说,我要争下去吗?”
屋外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暗蓝色的天际像是沉入了水底,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线。映得傅初霁漆黑的眼睛里同样全无色彩,冰冷剔透得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宝石一般死气沉沉。
“为什么不呢?”傅初霁反问,直直地看着棠景意道,“该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关于婚生子和私生子的权力分配以及财产之争,棠景意默默地往后在椅背上一靠,干巴巴地说:“当然……这是你们的家事……”
傅初霁也不愿让他为难,没有再继续下去,转而说道:“你很久没看小酒了,待会儿吃完饭一起回出租屋吗?”
大概回到顾家确实是让傅初霁成长了不少的,他变得更平和,更平稳,也更善于伪装。甚至连说起顾云深的时候都不再有情绪,也不会在某件事上继续纠缠,他转换得很快,变得更加从容不迫。
棠景意说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但这样的傅初霁确实让两人的相处变得更简单了。他们一起回到出租屋,棠景意用逗猫棒逗弄着几乎比原本要大了一倍的小酒,傅初霁在厨房切水果。
“棠棠,来吃梨子。”
不一会儿,傅初霁把削皮切好了的香梨端出来。
“等等,”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小酒才刚跟我又熟悉些,再玩会儿。”
他和小酒确实许久不见,猫的性格本就不十分黏人,短毛小狸花早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得用逗猫棒引过来才能抱上一会儿。
傅初霁拿了叉子叉上一块递到他嘴边。
唇边抵上冰凉香甜的梨子肉,棠景意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咽下去完才觉得不对劲,甩着逗猫棒的手一下子僵住,也顾不上小酒了,伸手接过了叉子。
“我自己来吧。”
傅初霁顺势松了手,也不介意,依旧面色不改,探身去揉了揉在棠景意腿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小酒,“虽然不记得你了,倒是还挺亲近。”
这句话算是戳到棠景意心巴上了,他轻哼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得意地说:“吸猫体质就是这样的。”
傅初霁笑,又问:“你那只长毛狸花呢,养在哪儿了?”
“也在家里自己待着。”棠景意说,“我买了个自动喂食机加猫粮,隔一天回去看看。离得不远,而且答辩没几天而已,就没送去寄养。”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傅初霁说,“我也很久没见它了。”
“好啊。”
棠景意答应得很爽快。
007托着下巴说:【不对吧棠棠……】
棠景意:【什么?】
007:【你这就又把傅初霁领家里去了?】
棠景意:【……啊。】
于是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跟小酒玩了一会儿,棠景意就跟傅初霁说:“我该回宿舍了,再晚就宵禁了。”
“回宿舍?”傅初霁看了眼时钟,“十一点了,这么晚回去做什么,宿舍又没人。”
以往他们不知道一起在租屋住了多少个晚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现在好像……
“棠棠,”傅初霁轻轻叹气,“需要这么避嫌吗?”
他眉间微蹙,像是无奈又像是失落。这么一说倒让棠景意有些尴尬了起来,好像他是在无端揣测什么,又或是自作多情一样。
“住着吧。”傅初霁轻声说,“明天一起晨跑。”
棠景意点点头,没有再拒绝。
他原本想着两张单人床也没什么,却忘了房间太小,之前两张单人床是分开放的,因为一头会吹到暖气风便拼到了一起,才挪开不久。这会儿正是夏天,直吹空调可比暖气还要命,棠景意躺了一会儿又认命地爬了起来,傅初霁刚洗澡完走进房间,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怎么了?”
棠景意:“……这边会吹到空调风。”
“嗯,”傅初霁将毛巾丢到一旁,走上前道,“那还是拼到一起吧。”
不过再一次同床共枕倒没有棠景意预想的那样奇怪,傅初霁很安静,棠景意玩游戏的间隙偏头一看,才发现他也在玩保卫萝卜。
“第98关了,”傅初霁横过手机给他看,“确实挺好玩的。”
棠景意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
“傅初霁,你不困吗?”他问,傅初霁是时间管理大师,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作息健康得很,从不熬夜。
“还行。”傅初霁说,“在中洲熬夜习惯了,早了睡不着。”
棠景意:“……”
这是什么牛马发言。
“早点睡也好。”傅初霁退出游戏,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到枕头边,“明天晨跑还得早点起,睡吧。”
“睡。”
棠景意早起惯了,虽然不是熬不动夜,但是到点了也会犯困。需要工作时熬过这困劲儿就能精神大半夜,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就会顺着困劲儿自然放松,很快便睡了过去。
傅初霁安静地仰面躺着,直到棠景意的呼吸变得匀长而沉重,他才翻了个身,借着屋外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微末光亮,仔仔细细地描绘着身边人的轮廓。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犹觉不够似的,见棠景意侧躺着,手搭在外边被子上,便又挪近了些,小心翼翼地轻轻覆了上去。
棠棠。
他无声地叫了一声,便觉满足不少,眼里有了些笑意。又小心地凑近了些,克制着呼吸,细细地感受着那道近在咫尺的呼吸。
吸气……再缓缓呼出……
直到呼吸纠缠得不分你我,傅初霁才闭上了眼,安稳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