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廷不是傻子,他知道身边人都在瞒着他一些事情。
屋外月色沉沉,陆雁廷盯着空中的半弦月看了一会儿,又低头往下看,他住在二十三楼,往下看去只能看见黑洞洞一片,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夜恶鬼。
陆雁廷无声地和底下的黑暗对视了很久,太阳穴抽痛得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往里凿一样。可奇异的是,此时他的大脑却异常清晰。
他果然很没用。
棠棠说得对,他是陆家的独子,可姓陆的人那么多,没人听他的,他没用到甚至无法从父辈的权威下挖出那段他遗忘的记忆。
他自己的记忆,自己的过去,自己却做不了主。
陆雁廷有些烦躁地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叼在嘴里,他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做不了主,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万一家里的老不死试图插手他的私生活——
陆雁廷很想说不会有这个万一,但他的理智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保证。
他已经在努力靠近家族的权利中心,独生子是优势,可还是不够,太慢了,他等不了这么久。
陆雁廷机械地咬着烟嘴,没有点燃的香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耷拉在下巴上。
“太慢了。”他自言自语。
正经渠道还是太慢,清水对他来说不是优势,只有把水搅混了才能趁机出头。陆家家大业大,叔伯堂兄弟们盘根错节,最不缺的就是想把水搅浑的人。
苦涩的烟叶顺着香烟的破口沾在嘴里,陆雁廷无意识地嚼了几口,苦得五官一皱,把碎烟叶吐到地上。
“草。”他扭曲着脸直哈气,“行,大不了把公司弄没,谁也别想玩。”
深夜,看着同一轮月亮的棠景意正抱着小久站在窗边发呆。
【宿主,】007冒出头来,【你是不是怕陆雁廷他爹又找你?】
【不是。】棠景意说,【他爸没那么闲。】
【……啊?】
【我比较奇怪的是陆笙,】棠景意自顾自地嘀咕,想起晚上的事仍有些不可思议,【他是被魂穿了还是夺舍了??】
【没有的宿主,】007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同一世界不会存在第二个系统和任务者。】
棠景意没吱声,身后传来傅初霁的声音,“棠棠。”
棠景意回头看去,就看见傅初霁擦着头发走了过来,“可以去洗澡了。”然后看了眼他怀里躺得四仰八叉的胖猫,“嗯……”
“前主人遗弃它,是因为供不起饭了么?”
棠景意一把捂住小猫耳朵:“小久别听,是恶评。”
他对傅初霁说小久是捡来的,但是狸花壮士这体格对于流浪猫来说好像不太有说服力,好在傅初霁也没深究,这年头喜欢猫的人多,流浪猫被喂胖也不稀奇。
傅初霁忍不住笑,他看着棠景意,脸上笑意不减,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颊。
“傅——”
然后嘴唇也被覆住,温柔地辗转舔舐。
棠景意唔唔两声,“我还没、嗯……洗……”
“一起。”
狸花壮士被放到地上,它打了个哈欠,一双滚圆的猫眼望着浴室的方向。却见两道交缠的人影跌进了浴室热气腾腾的水雾中,小久歪了下头,“喵嗷——”
砰一声,浴室门被傅初霁合上。
小久只好趴下来。
可是浴室的水声响了太久,狸花壮士忍不住担忧起主人的安危来,虽然里边传出来状似痛苦的动静和捕猎打架的撞击声好像不是主人的声音,但是万一呢,万一帮它出门捕猎的主人有了危险掉进河里——
忧心忡忡的小猫咪开始挠门。
“棠棠……”
“我快一点,小久爪子会挠坏的。”棠景意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忍忍。”
……
晚上,挠门的小猫咪得到了两根猫条奖励。
一条来自主人,一条来自被主人狩猎到的猎物,猎物揉了揉猫咪的圆脑壳儿,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眼睛也是红的,颤抖的水光像是漂亮的晶体一样盈满了漆黑的眸子,让那双向来冷淡锐利的眼睛看上去显得脆弱又易碎,如同遭受过什么不堪的刑罚折磨。
“小久乖。”
“下次……再,挠挠门。”
隔天,棠景意睡到很晚。
傅初霁已经叫过他一次,不过现在是暑假,中洲的实习也结束了,没什么要忙的,他困得不想起床,又倒回床上来了个回笼觉。等到起床时已经是十点了,他迷瞪瞪地打着哈欠往外走,傅初霁已经做好了早饭,给小久加了水,添了猫粮,铲了猫砂,正拿着逗猫棒和小久玩,美其名曰帮它减肥。
“去刷牙吧,可以吃饭了。”
“噢噢。”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正好衣服也洗好了,傅初霁便去阳台晾衣服。棠景意正收拾餐桌,听见门铃响了起来,他走过去开门。原以为是保险推销之类的,却没想到是顾云深。
棠景意一愣,“你怎么……”
“小久猫窝里垫的毯子之前忘记拿给你了,它睡惯了那个。”顾云深掂了下手里提着的纸袋,见棠景意一手撑着门,笑了笑说,“不请我进去?”
“不是……”
棠景意下意识地松了手,然而顾云深很快就知道了他拦住门的原因。
傅初霁踏着阳台暖融融的阳光走进来,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神色淡淡,什么也没说,只拎起沙发上的包,对棠景意道:“衣服晾好了,干了后你先帮我收着,下次来的时候再来拿。”
“好。”
傅初霁背着包往外走,他包里放了一副拳击手套,撑得双肩包鼓鼓囊囊的。路过棠景意时他驻足了一会儿,目光在他身上停滞片刻,说:“我先走了。”他抬起手,轻搭了下棠景意的手臂,像是普通好友间告别时的寒暄,又像是隐忍不发的无声眷恋。
棠景意送走傅初霁后关上了门,扭头见顾云深还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处,他垂下眼,淡淡道:“不是要进去么?”
顾云深努力从耳边剧烈的轰鸣声中捕捉到棠景意的声音,他勉强笑了笑,跟着他走进客厅。目光像是机器一样地扫过餐桌上尚未收起的双人份的碗筷,阳台上晾着的多余的衣服,卫生间门口处挂着的毛巾……
“你先坐一会儿,要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找,我先洗个碗。”
“好。”
顾云深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像是隔着千重幔帐一样模糊又遥远。他看着棠景意在厨房忙碌,一瞬间好像是从现在的躯壳中抽离了出来,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个满是两人同居痕迹的公寓。他张了张口,又很快闭上,强迫着紧紧地抿着唇,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棠景意收好碗筷回来就看见顾云深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顾云深?”
“什么?”
于是失焦的双眼又很快地凝起了光,顾云深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就像他们之前常常玩闹的那样。
“你不和小久玩会儿?”
棠景意说,弯腰把地上趴着的狸花壮士一把捞起,放到腿上抱着。
“……嗯。”
顾云深才想起自己登门的借口,他从一旁的纸袋里拿出小久睡觉的毯子,然后是一盒草莓。
“昨天在超市买的,看着挺不错,就多拿了一盒,算是庆祝你搬新家。”顾云深说,“一起吃一点?”
棠景意刚吃完烤吐司,来点餐后水果也不错,便点点头,“行。”
顾云深去洗草莓,瞥见架子上的白糖,扭头问棠景意:“想不想吃糖葫芦?”
“嗯?”棠景意探头过去,“哪里有糖葫芦?”
“草莓糖葫芦。”顾云深说,温柔的笑意攀上眼尾,化作细小的纹路漾开,“很久没给你做过了。”
草莓都吃了,也不差糖葫芦……吧……
棠景意果断点头:“吃。”
顾云深分了一半的草莓出来,拿了牙签插上,一边起锅烧水熬糖。熬糖听起来简单,但其实火候不好把控,棠景意自己做的时候要么火候不够凝不成冰糖,要么火候太过直接把糖浆给熬成砂糖了。顾云深倒是熬糖的一把好手,他做出来的冰糖壳清脆爽口,一点不沾牙,比外边卖的糖葫芦还好吃。
“给。”顾云深把裹好糖的草莓递给他。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棠景意咔嚓咔嚓一连吃了三个,没忍住说:“你要是去街上卖糖葫芦,其他的老头老太绝对卖不过你。”
“是吗,”顾云深郑重其事地点头,“跑得还比城管快,不会丢了摊子。”
棠景意笑了,顾云深也笑,把另一半洗净的草莓放进碗里推过去,“混着吃,不会太腻。”
棠景意吃完了草莓糖葫芦,顾云深又把结了冰糖的碗和锅拿去水池清洗,之前他们自己住的时候家里要么有保姆要么有洗碗机,其实很少自己动手。他默默看了一会儿,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上的。”顾云深说,“不过做老板的福利就是可以随便旷工,不用打卡签到。”他看向棠景意,发出一份天选offer,“来中洲吗,不用打卡签到的那种。”
棠景意:“……”
他婉拒:“搞特殊不好吧。”
顾云深唇角微勾,没有坚持。他知道棠棠不会同意的,当然也只是开玩笑而已,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琅璟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还没去报道。”棠景意说,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又说,“再三四天过去。”
屋外阳光正好,顾云深站在日光里,他望着棠景意,微笑,倾听,颔首,像普通朋友那样闲聊。可他知道这还不够,他想要的是他身边的位置,而不只是面对面而已。
慢慢来,会有的,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