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再醒来时是在毡帐里。
他躺在铺着兽皮毯的矮床上,身上的降落伞包已经被解下来,连上衣都被脱到了一半,露出大片平坦白皙的胸膛。
一睁开眼,便正和围着自己的几个赫勒族姑娘对上视线。
年轻的女孩儿们有着蜜色的皮肤,眉眼是异族人特有的深邃,瞳仁的颜色偏浅,茂密的长发扎成一根根小辫子,红润的脸颊边还带着一点婴儿肥。
她们好奇又欣赏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谢晏看,几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谢晏被看得脸热,不大好意思地挪开眼神。
垂眼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连忙拉紧衣襟,往后退得抵住床上的矮桌:“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差点忘了她们听不懂,谢晏又加上肢体语言,一边摇头、摆手,一边说:“不行,不可以,‘不’,能明白吗?”
为首的少女偏了偏头,辫子上的金饰闪着微光。
她好像能看懂他的意思,和小姐妹们互相对视几眼,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四散退开了一些。
谢晏这才松了口气,自己把衬衣的扣子又一颗一颗扣起来。
他刚把衣服穿好,那领头的女孩儿忽然又凑上来,连说带比划的,神色有些着急的样子。
一旁的同伴捧出一套簇新的成衣,放在谢晏身侧的矮桌上。
她指一指那衣服,再指一指谢晏,做了一个穿衣服的姿势。
这下谢晏也看明白了,她们并不是要对他怎么样,只是想让他穿上这套衣服。
“你们是想让我穿这个?好吧。”
谢晏自问自答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换个衣服而已,就当入乡随俗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可以自己来……你们转过去,别看我。”
他说着,做了一个捂眼睛的动作,用手势示意她们转身。
小姑娘们于是学着他的样子,抬手蒙住眼睛,指缝间还露出一点眉眼,一个推攘着一个,笑闹着都背过了身去。
她们还在小声嘀咕,谢晏低头仔细看那套衣服。
布料是白色的,摸起来颇为柔软,像是混了羊毛纺织而成,镶边还织了金线,衣料上的纹样粗犷中带着精细,配套的腰带用黄金和松石做成装饰,中间錾刻出栩栩如生的鹿首,看得出很是华丽贵重。
衣服是从里到外的一整套,只是没有内裤,谢晏便只脱了衬衣和长裤,几下把那衣裳穿上身,摸索着系紧衣带,感觉稍微有点宽松,但还算合身。
谢晏把腰带也扣好,瘦削的腰身一束起来,就显出几分长身玉立的俊秀,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我穿好了。”
听见他出声,姑娘们才齐刷刷回过头。
谢晏本就生得俊美,一双凤眼狭长微挑,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天生带笑的唇角微弯,上唇还有明显的唇珠。
身材虽比不上阿斯尔强壮,却也是高大修长、宽肩窄腰的衣架子,此时披上一身华贵白袍,衬着与赫勒人不同的白皙肤色,加上乌黑的头发和眼眸,更有种独特的神秘吸引力。
女孩子们见多了族里的汉子,还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男人,不由得露出惊艳的表情。
她们一边围过来帮谢晏整理衣襟、戴上繁复的华丽配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就像一群活泼的百灵鸟,看向谢晏的眼神亮晶晶的,满是崇敬向往。
即便语言不通,谢晏也能感觉出她们大抵是在夸自己好看,起初还有些脸红耳热,听多了才逐渐免疫,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处境。
他在这群异族人的集会上——也许是祭祀的时候——带着降落伞凭空出现、从天而降,大概是被当做了某种神迹?
那他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个男的干嘛要亲他?!
一想到那个没头没脑的吻,谢晏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些女孩儿给他又是换衣服又是打扮的,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得想办法和她们交流交流,至少把降落伞包找到。
伞包里配备有雷达和北斗定位系统,谢晏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他不是穿越,只是意外掉到了人迹罕至的、尚未被现代文明社会发现的原始部落呢……
虽然知道这种希望极其渺茫,但万一呢?
谢晏正思索着下一步对策,姑娘们已经替他装扮完毕。
他的头发太短,编不出她们那样的辫子,就只在后脑勺扎了个小揪揪,额前束上缀着宝石的发带,耳廓上也挂了金饰,颈间和胸前是层叠的项链,挂得跟圣诞树似的。
这些首饰的材质大多是黄金,配上大块的蜜蜡、绿松石和红蓝宝石,沉甸甸的极有分量,谢晏甚至感觉脖子都快直不起来。
见他皱着一张脸,女孩子们又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簇拥着他走到一面半人高的铜镜前,邀功似的让他看镜子里的自己。
谢晏先是注意到了这面铜镜,镜架木雕的装饰风格和他身上的饰物不太一样,鸳鸯交颈、莲花并蒂的图案有明显的汉文化印记,不像是这草原上的产物。
而后他才看向镜中的人影。
黄澄澄的镜面打磨得很光滑,能照出清晰的影子,谢晏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只觉得还怪好看的,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现在不是自恋的时候,谢晏收回目光,转脸朝女孩子们笑了笑,颔首表示友好和满意。
然后便开始尝试和她们沟通。
他先是指了指自己:“谢晏,我叫‘谢晏’。”
再指一指那带头的小姑娘,眼神真诚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重复几次,那异族女孩很快意识到“谢晏”这个发音代表着面前的黑发青年,而他正在询问自己的名字。
“萨娜!”她笑弯了眼睛,雀跃地告诉神使大人:“我叫萨娜!”
“莎娜、莎,萨娜?”
谢晏在学习语言上颇有天赋,模仿几遍后便能够准确地发音,萨娜听见他唤自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面上笑容愈发灿烂。
萨娜成为了第一个被神使记住名字的人,其他的女孩儿们不禁露出羡慕的神情,也抢着踊跃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是阿茹娜!”
“吉雅,我叫吉雅。”
“还有我,多兰……”
谢晏认真听着她们说话,一个个挨着重复一遍,直到把所有人的名字念对。
交换名字是交流的第一步。
看大家都与有荣焉的样子,帐篷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谢晏这才接着比划着问:“那个身上有狼文身,脸上画了三道杠的……就是之前这样抱着我的那个人,他是谁?”
阿斯尔的特征很明显,谢晏一做那几个动作,萨娜她们一下子就想到了他问的是谁。
女孩儿仰起脸,十分骄傲地说:“他是我们赫勒族的新首领,阿斯尔!”
“阿斯尔?”
谢晏模仿着她的发音重复道。
萨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是赫勒最强大的勇士,能拉开十二石的强弓,射下飞得最高的鹰!”
“通天巫说有一天他将成为天可汗,统治整个可达尔草原,带领赫勒人过上好日子——还有您,神使大人,我们的天可敦,感谢您的降临……”
她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眼里满是热诚的崇拜,几乎要泛起泪花。
其他几个小姑娘都和萨娜一样,泪眼汪汪地望着谢晏,差点就要围着他跪了一地,还好谢晏扶得及时,才没受这个大礼。
萨娜的语速太快,谢晏有些跟不上,只努力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赫勒?首领?可汗、可敦……”
谢晏偏头,露出虚心求教的神情,女孩子们于是热心地为他答疑解惑。
大部分通过肢体语言,少部分靠感觉意会,更多时候鸡同鸭讲,但好歹是有了一些进展。
至少现在谢晏终于知道自己落在哪里了。
闻所未闻的“可达尔草原”,还有世代生活在这里、以游牧为生的“赫勒族人”。
他们信仰“天神”,先前人群中那个怪模怪样的老人便是天神的祭司,“萨满通天巫”。
而那个对他动手动脚——还动了嘴的男人,叫做“阿斯尔”,是这群赫勒人的首领。
至于自己,她们称呼他为“神使”“天可敦”,谢晏只能勉强辨认出是某种尊称,更深的含义便难以会意了。
没有手机和手表,谢晏也难以辨别时间,但学习总会让时间变得短暂。
他用最原始的语言学习方式,通过指认物品和各种比划,学会了一点简单的赫勒语。
还趁机问了自己的降落伞包的下落,得知东西正在通天巫那里。
没等谢晏进一步要求去见这位通天巫,拿回自己的东西,毡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人声嘈杂,像是欢呼的声音。
随后便有个赫勒族汉子进来传信,女孩子们听了消息,又是喜悦又是激动,朝谢晏拜了又拜,依依不舍地同他告别,退出了帐篷外。
这又是什么情况?
谢晏正一头雾水呢,毡帐的门帘再次被人掀开。
他抬眼望去,便见阿斯尔大步走向自己,一股血腥气裹挟着夜间微凉的风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洞房花烛()
*可敦:我国古代鲜卑、柔然、突厥、回纥、蒙古等族最高统治者可汗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