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坚持住!”
阿斯尔闻声一边回应,手上一边不断开弓放箭。
他已是这些草原狼的老熟人,狡猾的野兽认得猎人的气味,见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很快不再恋战,哀哀嚎叫着四散奔逃,几息之间便全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一地狼尸,渗出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引得白马发出唏律律的嘶声。
阿斯尔急急驱马赶到树下,抬头望向谢晏,眼里满是焦急与担忧,还有自责的愧疚:“对不起,我来晚了。”
“谢晏别怕,现在没事了。”
他跳下马背,朝挂在树上的青年伸出手,示意对方可以下来。
谢晏刚才还能勉力抱住树干,这下松了那口气,手脚的麻痹感复又涌上来。
试着动弹了一下,还是拧起眉毛,丢脸地嘟囔道:“……怎么办,我没力气,下不来了。”
“没关系,别害怕。”
阿斯尔放轻了声音,安抚似的哄他道:“你松手,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男人说着张开双臂,深邃的金眸凝望着谢晏,那目光沉静而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话。
他会接住他,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无论何时何地,他的怀抱永远向谢晏敞开,他永远会接住他,如同信徒捧起他降临人间的神明。
谢晏望进那双眼睛里,怔了怔,果真松开手。
他从树上跌落滚下,短暂的失重后随即被男人稳稳抱住。
谢晏把脸埋进对方结实的胸膛,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在那人熟悉的气息包裹下,迟来的困倦与疲惫席卷上谢晏的脑海,他抓着阿斯尔的衣襟,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昏沉地陷入了黑暗。
谢晏是在烤肉的香气中醒来的。
他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浑身都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整个人蜷缩着裹在宽大的衣袍里,原本也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竟莫名被衬托出几分娇小。
谢晏打着哈欠睁开眼,睡眼朦胧地半坐起身,发现自己仍在那棵歪脖子树下。
明亮的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并不灼人刺眼,周遭的狼藉已被清理干净,他睡的地上垫了干草,阿斯尔的外袍在他身下铺开,一半卷起盖在他身上,衣料柔软而温暖,和那人的怀抱一样惹人贪恋。
他无意识地蹭了蹭那衣袍领边的风毛,然后才慢慢被腹中饥饿与干渴唤回神来。
“咕……”
谢晏抿了抿干燥的双唇,喉结微滚,望见阿斯尔在篝火前的背影。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阿斯尔便敏锐地听到他起身的动静,转过头来将装满的水囊递到他唇边。
见他微微怔住,还解释说:“是放凉的开水,不是生水,谢晏说的,我都记得。”
谢晏倒不是在意这个,他在战后建医帐时曾下过命令,要求族人凡是饮水都须得烧滚煮沸,众人依言行事,发现果真能减少许多疫病,遂成了惯例。
他的视线落在阿斯尔赤裸袒露的胸膛上,心头倏地跳了一下,顿了顿,才就着对方的手喝起水来。
“……够了。”
谢晏目光游移不定,喝了几口便停下来。
阿斯尔把水囊拿开,顺手擦了擦他湿润的唇角。
男人温热的指腹拂过唇边,动作自然得像本该如此。
谢晏想,他也应该表现得更自然一点。
既然都已经接受自己就是弯了,按赫勒人的习俗来算,他们还是合法夫夫,多看几眼怎么了!
要是他想,还能上手摸呢。
于是又理直气壮地把眼神转回来,直直看向阿斯尔。
从对方形状分明的紧实腹肌,看到线条饱满起伏的胸膛,掠过微动的喉结,再到异族男人浓郁深刻的俊美面容。
除了所谓的羡慕之外,更强烈的赫然是本能的吸引,自己真是弯得彻底,他早该想清楚的。
谢晏直勾勾注视着阿斯尔,阿斯尔也不躲不避地回望向他,坦荡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浓烈情愫,注意到青年的视线时甚至刻意用力绷紧了肌肉,好似抖擞着鬃毛求偶的雄狮。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间灼然的目光纠缠,一言不发,竟已胜过千言万语。
最后还是谢晏脸皮薄些,他脸颊滚烫地垂下眼睫,阿斯尔似乎轻笑了一下,又从火堆上取下烤好的兔肉,撕开最肥的兔腿,吹了吹,才递给谢晏。
那几头野狼已被阿斯尔剥了皮挂在树枝上,狼肉不好吃,但皮毛可以做冬天的裘衣。
可达尔草原的冬日极冷,谢晏来的地方没有寒冬,定然会不习惯。
阿斯尔那日猎的白鹿剥下的鹿皮也制好了冬衣,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还没来得及给谢晏试过。
坦格里赫勒尚白,以白色为最尊贵、最圣洁的颜色,谢晏穿白衣最好看,可惜那野狼的皮毛是灰中夹白的,若能有白狼就好了。
阿斯尔想着,忽又想起谢晏是要走的,他不会留在草原上过冬,也用不着这些皮毛做衣裳。
男人晶亮的金眸默默暗下来。
谢晏从他手里接过兔腿,那兔肉虽没放什么佐料,却也烤得金黄酥嫩,油汪汪地散发出天然的香气。
谢晏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捧着那热腾腾的烤兔腿便大口大口地啃起来,连味道都没怎么尝就囫囵吞下去,还差点被噎到了喉咙。
“咳咳……”
他被呛得咳嗽起来,阿斯尔忙轻拍他的后背,又给他递水。
谢晏和着水咽下那口兔肉,小声道了句谢。
白马自顾自在不远处吃着草,火堆毕剥燃烧,四周很静,连虫鸣声都微不可闻。
静默让任何一个细微的呼吸与动作都变得无比鲜明,谢晏忽然有些不大好意思说话。
他留书出走,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阿斯尔赶来救他,不然他就要喂狼了,庆幸的同时不免有点尴尬。
尴尬之余又觉得羞赧,好像怎么表现都很别扭。
大概这就是刚捅破窗户纸的磨合期吧?
谢晏也没谈过恋爱,所有的经验都仅限于纸上谈兵,抬眼再看阿斯尔,便见阿斯尔也一直在盯着他看。
其实只要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阿斯尔的视线就从没有自他身上挪开过。
那样热烈又直白的爱意,哪怕不说话,也会情不自禁地从眼神中溢出来。
谢晏脸上还在微微发热,心里却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后知后觉地感到隐秘的甜蜜。
两人无声对视了半晌,阿斯尔忽然开口打破沉默,问他说:“谢晏要去哪里?我送谢晏去。不要一个人走,危险。”
阿斯尔也很想留住谢晏,他已经努力过了,也得到了足够多,不能再贪心。
额吉曾说,爱一个人就要给他自由、让他快乐,爱是约束自己,不是束缚爱人。
阿斯尔爱谢晏,所以比起和谢晏在一起,他更希望谢晏得偿所愿,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能与心爱之人共度一段时光,已是命运仁慈而慷慨的馈赠。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已坦然接受谢晏的离去。
谢晏啃完兔腿,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闻言挑起眉毛,试探地问:“你真愿意送我走?”
真实的答案当然是不愿意,但阿斯尔还是点头,神情很诚恳的样子。
“真的?”
阿斯尔点头:“真的。”
谢晏看着他,眼眸狡黠地微眯,故意说:“好哇,那我要去南面的景朝,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这样你也要送我去?”
“嗯。”
阿斯尔应了一声,别开眼盯着火堆,想了想,认真说:“这里离景朝的边境很远,即使骑最快的马,日夜不休,也要走一个月。谢晏要休息好,就要再多走半个月……”
他竟已把谢晏的行进路线规划得很清楚,路上要如何避开可能遇见的哈日赫勒,到了边境有戍边的军队,入关需要通行的路引,又要怎样找关外赫勒人与景朝人混居的村落,寻商人买路引进城。
阿斯尔虽不曾去过南面,却听长辈和商人们提起过。
从前族中同南朝偶尔也有过私下通商、茶马互市,但那黑赫勒常打着他们的名号南下劫掠,两方因此结了仇,但凡打上照面,必定少不了一场激战。
所以他只能送谢晏到边境外。
还有就是钱的问题,因为没有统一的王朝,赫勒的各部落流通的“货币”也并不统一,主要以贵重金属和各色宝石为主,也仍有以物易物的。
阿斯尔追出来得太急,没带金子在身上,谢晏如果要去景朝的话,他就把全身的金饰和宝石,还有刀鞘上嵌的宝珠也取下来送给谢晏。
他一边说,一边当真摸索着取下发间点缀的金质发扣,红宝石做的耳环、手上的戒指和臂间的臂钏,还有腰带上最大的兽头环扣,零零碎碎的一大堆,全都捧到谢晏面前。
就在阿斯尔准备用匕首把心爱的钢刀鞘上那枚硕大圆润的东珠也一并撬下来时,谢晏终于忍不住破功。
“走了。”
他站起身,弯着嘴角笑了笑,对阿斯尔道:“回去。”
阿斯尔仰着脸,连连摇头:“我不回去,我要送谢晏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去。”
谢晏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提起背包,抬脚往白马的方向走:“我的意思是,你带我一起回去。”
青年回过头,朝阿斯尔扬唇粲然一笑,逆光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量,柔和的轮廓雾蒙蒙的,连风中微动的发丝都像在发光。
阿斯尔听见他说:“我不走了,听懂了吗?”
男人半垂的眼眸霎时睁圆了,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谢晏问他:“或者你还是想我走……”
阿斯尔才陡然跳起来,面上露出狂喜的笑容,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谢晏真的不走了?”
“嗯,暂时吧,看你的表现——哎、哎,放我下来!”
谢晏猛地被男人从身后一把抱起,直接双脚离地,被抱着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又来!
他抓住对方的手臂,惊呼着唤阿斯尔的名字,只觉得无奈又好笑:“你快放我下来,喂,你是野人吗?”
阿斯尔朗声大笑,抱紧他瘦削的腰,逐渐停下旋转,面对面直视着他乌黑的瞳仁,喘着气低头问他:“谢晏,什么是‘野人’?”
谢晏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好在野人听不懂普通话。
他眨了眨眼,胡说八道:“就是……就是一种爱称、昵称。”
阿斯尔听懂了一个“爱”,信了他的话,笑得更开怀,咧唇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一侧犬齿微尖,小麦色的脸颊边还有深深的酒窝,兽类的野性和赤子的纯真恰到好处地糅杂在一起,让谢晏又看得愣神了几秒。
下一瞬,却听阿斯尔模仿着他的语调,颇自豪地说:“我是‘野人’,谢晏的‘野人’。”
“咳。”
谢晏差点没憋住笑,看着阿斯尔忙不迭熄灭火堆,收起那零散的金饰,把树上挂的狼皮也收拾好,和他的背包一起挂在马鞍上。
两个人同乘一骑,阿斯尔从腰后环抱住他,拉起缰绳,轻夹马腹,“叱”了一声便催着苏布达跑动起来。
白马在原野上肆意驰骋,随着男人浑厚的喉音响起,马儿的速度骤然加快,谢晏还没反应过来,被惯性带得下意识往阿斯尔怀里缩了缩。
阿斯尔又傻笑起来,胸腔中发出明显的震动,紧紧贴着谢晏的后背,灼热的呼吸也洒在他耳畔。
真是个傻子。
谢晏在心里吐槽,却也被傻子传染,跟着对方畅快地笑出声来。
白马似乎能感觉到主人们的心情,马蹄亦愈发轻快,宛如飘在草原上的一朵云。
轻风拂过,泛黄的野草低垂,带起一片金色的浪潮。
作者有话说
谈完恋爱就继续搞基建!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