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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善恶一念

度关山 星屑 2917 2024-10-15 14:36:21

伊勒德本就体质强悍,身负重伤在冰天雪地里那样一通折腾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得到妥善的医疗后伤势恢复极快,不出半月便能下床走动了。

他是被可敦救回来的人,还是同哈日赫勒作战的英雄,巫医和护士们都对他很是尊重,自然不会约束他的行动。

于是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在王城中闲逛起来,分明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却在大后方如入无人之境。

自从学会使用肥料、精耕细作,粮食产量稳定地大幅提高,除了供给前线军需外,普通百姓生活也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城内甚至愈发繁华热闹。

大大小小的帐篷鳞次栉比,居民区、工坊、医帐、市集……还有专门的祭祀区域,城市规划十分明晰,人们扫去各自帐前的积雪,显露出街道的雏形。

为了防止滋生疫病,顺便收集沤肥的原料,谢晏早前就修过专门的“公共厕所”,也明令禁止随地大小便和乱倒马桶,这个好习惯延续到内城,使得城中空气清新,整洁有序。

族人各司其职,安居乐业,男女老幼脸上都挂着祥和的笑容,没有血腥争斗,和谐到让伊勒德觉得刺眼。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巷间游荡,孩童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由远及近,是一群孩子在玩“老鹰抓小羊”的游戏,追逐打闹着与伊勒德正面撞上。

矮墩墩的小女孩还不及男人大腿高,身上兔毛做的裘衣像雪团一样柔软蓬松,小小的一只扑到他腿上,咚的一下跌坐在地,还有些懵懂的模样。

她原本仍笑嘻嘻的,想爬起来向被自己撞到的陌生人道歉,抬起脸却对上面无表情,显得无端阴沉凶恶的伊勒德,顿时害怕得不敢说话。

一旁的小玩伴们见状也噤若寒蝉,幸而这时女孩的母亲追了过来。

女人无奈地笑了笑,牵起女儿的手扶她站起身,歉意地向伊勒德道:“抱歉,哲布,孩子太调皮了,没有碰到你的伤口吧?”

女人唤的是伊勒德随口编的假名,他记得她的脸,是医帐照顾自己的护士之一。

他沉默地摇头,女人总算放心,低头柔声对女儿说:“乌日娜,大哥哥是和可汗一起打败哈日赫勒的英雄,你撞到了他,该对他说什么?”

女孩起初牵着额吉的衣角,躲在她身后想要藏起来,听额吉说面前的大哥哥是英雄,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望向伊勒德,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她最终勇敢地站出来,仰着脸脆生生道:“对不起,大哥哥,我不小心撞到了你,谢谢你保护我们——”

小姑娘朝伊勒德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听额吉刚才说他受了伤,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自己胸前取下一条项链,伸手递给伊勒德。

那细皮绳上的吊坠是一小块鸦喙,乌鸦在赫勒的民俗中也是吉祥的鸟儿,保佑人们远离邪恶和疾病,女人们常用鸦骨为孩子做成饰品,祈愿幼儿健康成长。

伊勒德听见女孩稚嫩又真诚的声音说:“我的护身符,送给你,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

鬼使神差的,伊勒德接过了那廉价的小玩意儿。

女人赞许地摸了摸孩子毛茸茸的发顶,小女孩张开双手向她撒娇:“要额吉抱。”

她温柔地笑起来,稳稳地将女儿抱起,向伊勒德颔首道别后,转身招呼孩子们道:“不要在这里乱跑,我们到广场上去玩,去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好?”

“好!”

“我要用雪来堆老鹰!”

“还有雪兔子……”

一群小麻雀欢呼雀跃着逐渐跑远了,伊勒德站在原地,捏着那块冰凉坚硬的骨头,怔愣了许久。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了市集上。

不远处摆摊卖小吃的妇人见他呆呆站在那里,热情地向他招揽生意:“三个铜钱一份的糖油果子,又香又甜,小哥来一份尝尝?”

伊勒德顿了顿,才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摇头道:“我没有‘钱’。”

眼尖的妇人注意到他还裹着纱布的手,想起之前隐约听到乌尼雅对女儿说,他是英雄之类的话,恍然大悟道:“你是凯旋的战士吧!”

“来,给你,拿着。”

她麻利地用油纸包了一大份炸果子,上前塞到伊勒德手里,爽朗笑道:“不够我这里还有,不要钱!”

刚出锅不久的糖油果子散发着糜子面和蜂蜜的香味,隔着厚厚的油纸也能感觉到滚烫的热度,伊勒德没来得及拒绝,只能捧着那油纸包,无意识地动了动喉结。

世上从无免费的馈赠,一切皆来自掠夺与杀戮。

哈日赫勒的生存法则向来如此,但此时此刻,伊勒德却无端有些茫然。

某种古怪的情绪让他胸前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抬脚欲走,城墙上忽而传来有节奏的号角声,远处城门也随之洞开。

是阿斯尔的军队归来了!

激动的坦格里赫勒族人纷纷走出毡帐,连集市的摊贩和工坊的匠人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自发前去迎接可汗凯旋。

庆贺的欢声在城池中沸腾,伊勒德远远便看见那人骑着高大白马的身影,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拉起衣袍的领口挡住大半张脸。

阿斯尔如今是众望所归的“天可汗”,在万人中央被所有人爱戴拥护,更衬托得他像阴暗的老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在刺眼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谢晏在帐中午睡,听到角声响起,蹭地一下鲤鱼打挺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披上鹿皮大衣,踩着雪地靴就往外跑。

青年眉眼间满是生动的喜悦,他朝那身骑白马的金发男人一路奔跑,随意束起的马尾在身后扬起一道弧线,带过一阵轻快敏捷的风。

阿斯尔勒住马缰,谢晏正停在他面前,因跑得太急而气喘吁吁,面颊浮上薄红。

他们久违地凝视着对方的面孔,灼热的视线紧紧交缠,未等阿斯尔下马,谢晏便踮起脚尖,拉下对方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深吻。

围观的族人与将士们更加热烈地起哄,一吻终了,谢晏已然红透了脸,却也不后悔自己的举动。

看着两个主人卿卿我我,受到冷落的白马儿似有不满,嘤嘤哼唧着去蹭谢晏的肩膀,谢晏笑起来,也抚摸着它的鬃毛,给了它一个温暖的拥抱。

“好姑娘,辛苦你了。”

阿斯尔在马背上朝他伸出手,谢晏默契地将手递给对方,踩着马镫也骑上白马。

男人轻夹马腹,苏布达便踏着骄傲的步伐,带领众骑兵缓步行进,昂首挺胸的模样神气极了。

欢迎仪式一直持续了许久才逐渐散去。

得胜归来的战士们有的先回了自己的家,来自乌兰部和达拉部的联军则就地扎营,还未痊愈的伤员住进医帐,医护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谢晏同阿斯尔回到主帐,刚放下门帘,便凑上去要脱他的甲胄。

阿斯尔面上发热,腹肌都绷紧了,以为谢晏是想和自己亲近,也主动卸甲宽衣,还伸手去解谢晏的衣襟。

不料却被青年严肃地抬手按住,半裸着上身拉到床边坐下,仔细地检查起身上的伤处。

因谢晏改良了冶铁技术,新式的盔甲比旧的更轻便也更坚实,阿斯尔这回没添多少新伤,最严重的一处伤口便是决战时被伊勒德的亲信所射的那一箭。

谢晏掌心轻覆在那裹紧的绷带上,感觉到男人健壮的臂膀肌肉起伏,低低地问他:“怎么伤的?还痛吗?”

阿斯尔轻轻摇头,顺势矮身半跪在床前,又用仰视的姿态望向谢晏。

“谢晏……”

他迷惘而虔诚地唤着青年的名字,垂下眼好似忏悔:“我好像又做错了。”

“怎么了?”

谢晏轻声问。

阿斯尔静默片刻,缓缓开口,讲起额吉与阿爸的故事。

从多年前善良的王女救起恶毒的豺狼,讲到他与血缘上的异父兄弟最后的一战。

他一时犹豫,竟放走了伊勒德,没能实现对额吉的承诺。

谢晏只知阿斯尔的额吉早逝,当初在乌兰部时原想同他谈心,却被哈斯珠拉那碗加料的酒打了岔,直到如今才得知背后的原委。

看见阿斯尔低落的神情,心中不由得酸胀起来,鼻腔忍不住发酸,眼圈也泛起淡淡的红。

“这不是你的错,阿斯尔,你没有错。”

谢晏抚摸着阿斯尔散开的金发,郑重地对他说:“你和额吉一样,有一颗善良的心,你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伊勒德就算逃走,只剩下一个光杆司令,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迟早死在外面,也免得脏了你的手。”

谢晏说到伊勒德时咬牙切齿,再说回阿斯尔又放软了语调:“你已经消灭了哈日赫勒,统领赫勒诸部,以后就是‘阿斯尔汗’了,阿爸和额吉在天上,都会为你骄傲自豪。”

青年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说到明天的庆功宴,还说要等大家休整好,再搞一个“登基大典”,正式宣告赫勒汗国的建立;赫勒人的法典也已编撰完成,到时候就一起颁布,他已经让工匠把法条都刻在一块巨石上,将来立在广场中央,千百年后说不定还是重要文物呢!

阿斯尔初时还认真听着,但征战沙场、长途跋涉到底辛苦,又一直精神紧绷,不免疲累过度,逐渐便在谢晏的低语声中犯起困来,最后偏着头伏在他膝上,睡着了。

谢晏也感觉到阿斯尔慢慢平缓的呼吸,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安静下来。

他垂眼看着男人平静的睡颜,英挺的眉宇愈发柔和,湿润的眼底也含了淡淡的笑意。

都结束了,谢晏想。

残酷的战争与少年的噩梦都已结束在过去,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和美好,而他将与阿斯尔并肩,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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