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市偏南,人们的个头普遍偏矮一些。江小鱼接近181,在人群中绝对算不上矮。可面前的女人比他还要高上大半个头,体量也宽,看着就很结实。
她看起来五十来岁,皮肤很黑,腰间围着一块红色的方格围裙,棕褐色的眼睛看着很亮。
拉布拉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惹得江小鱼低头看了它一眼,“怎么了?”
阿布摇摇头,像是担心江小鱼,犹豫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他身前,盯着女人的样子有些警惕。
“哎呀,是个机灵的好狗。”高大女人笑着说。她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对着江小鱼招招手,“进来吧。”
江小鱼跟着她走进里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宽敞的院落,面积比他现在租的那间平房还要大上不少,就是太空旷了些,连个用来遮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院中有两栋建筑,主屋是个一百平不到的小平房,内部格局简单,主卧加上卫生间和厨房刚好就三个房间,但客厅出奇的宽敞明亮。主屋旁是个仓库似的小屋,里面摆着一个宽大的工作案台,其余都是直落地的大收纳柜。
整个房子看起来刚装修完工不久的样子,屋内的家具陈设简单朴素,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普通物件,但主要家具齐全完全不需要再添置了,直接拎包就能入住的程度。
“怎么样?”女人将屋内的中央空调打开,又拿了一瓶水递给江小鱼。
江小鱼连忙挡住说:“谢谢婶婶,我不渴。”
女人一脸慈爱却不容拒绝地将水塞进江小鱼手里:“哎哟小嘴这么甜,拿着拿着,不渴待会再喝。”
她的手掌宽大,掌心粗糙,毫不夸张地说身板有两个江小鱼壮,真的是一个如雌鹰般强壮的女人,而且性格十分爽朗大方,见江小鱼接了水,扭头又要给他拿吃的。
“婶婶我真的不吃。”江小鱼没接触过这么热情的人,连连背身挡手跟个过年被长辈塞红包的小孩一样,俊脸红了一片。
“啥不吃?拿着!”她不仅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从围裙兜里抓了一把糖果出来就往江小鱼手里塞。
江小鱼涨红着脸实在拗不过她,刚想说话便被她机关枪一般的话语堵住了嘴,“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的呀?没问题就租吧,两年起租,婶婶看你长得讨喜,一月一付押金都不要你的呀。”
“2000?……”江小鱼实在忍不住怀疑,觉得这和做慈善没什么区别。
“嘿嘿,是不是觉得奇怪?”她蒲扇般大的手掌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婶婶也不瞒你,之所以租这么便宜是有原因的。”
江小鱼抓着一手的糖果,闻言忙问:“您说。”
“嗯,这地呢是婶婶工作的主人家的,大户人家讲究风水,这地不能长时间闲置,但也不能用作盈利,所以就出了个两千块钱一月这么个条件,差不多收支平衡,又有人养气。”
她棕褐色的眼睛里满是诚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忽悠,江小鱼还想怀疑但她一点时间不给,“之所以找到你呢,是因为我收到了app的后台推荐,知道你是个警察,身上阳气重,属于优质承租人,所以才会再三联系你,晓得伐?”
……江小鱼吃的公家饭,很想说这是封建迷信,但他环视了下屋子,只觉这里实在是合乎心意。他捏了捏手心里的糖果,垂眸思索半晌随后说:“那让我看下租房合同吧。”
“好嘞没问题。”她笑得畅快,利落地从围兜里抽出一沓又一沓的纸张。
江小鱼呆呆看着,很想扒开那个围兜口袋看看里面还能掏出些什么。
“江警官你看看,没问题的话签完随时都能搬进来。”
“好的。”江小鱼接过合同条款细细读了,十分正规的租房合同,而且条款内容对于承租人而言非常友好,标注着可以随意改造庭院,只要不私自扩建范围就好。
江小鱼低头看条款的时间里,女人就这么面带慈母笑地看着他,觉得这小孩是挺乖的,不怪陈一曲那老公鸡嘴上嫌弃但时不时地就会提起:“不知道那挑食的小邋遢怎么样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爷喜欢。
“没问题,那就直接签吗?”江小鱼抬头问。
“还有一点要说明一下,因为是特惠出租的,所以合同期内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转让哦。”不能让小孩跑了。
这根本都不能算是要求,江小鱼简直觉得是自己捡了便宜。他不再犹豫地签了名,签完自己的这栏这才注意到了甲方那栏下龙飞凤舞写着的两个字:亱莲。
他愣了一下,“这好像不是你的名字吧?”
“对咧,这是我东家的名字,我叫柳青青,你可以喊我青婶婶。”她笑眯眯地说。
柳青青?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亱莲家一楼的那个蜂蜜罐子门牌上刻的就是这个名字。
“那个,我认识亱莲。”
柳青青佯装惊讶:“这么巧的吗?你和东家是什么关系呀?”
江小鱼低着头,语气里带着些赧然,“我们是朋友。”
柳青青一副惊喜模样,“那真是太好了的呀,正好这也下午了,干脆晚上来我们家里吃饭好不啦?”
她话里桐城口音明显,让江小鱼有一瞬间幻视自己的师父金戈,“谢谢邀请,但还是不打扰了。”
“哦,那好的啦。”柳青青也没勉强他,把院子和屋子的钥匙交给他后说:“那你什么时候搬来告诉青婶婶一声,青婶婶给你接风的呀。”
江小鱼紧了紧拉布拉多的狗绳,好一会,他牵起嘴角露出一抹略显腼腆的笑容,“谢谢青婶婶。”
他牵着拉布拉多走出院子,临走了还被青婶婶追上来塞了一把糖果在手心里。
不管怎么说,住房这个当务之急被解决后,江小鱼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剥了个奶糖给阿布,自己也含着一颗,舌尖都是甜蜜蜜的。
“走吧,我们去看你的主人。”
一人一狗到医院时日头正高,拉布拉多喘着舌头热得不行。
“我去给你买瓶水。”江小鱼拍拍它的脑袋,随后将它拴在小超市门前。
他没想到会在一个货架的拐角处遇见周旭的外婆。老人的神情比之前看起来要平和一些,她抱着袋洗衣粉,看见江小鱼时整个人有着明显地怔愣,不久后便眼眶泛起了红。
“江警官。”她将东西丢在一旁,颤巍巍张着手踮起脚将江小鱼的头拉下来抱在肩膀处,嘴里哽咽着说道:“谢谢你,谢谢你。”
江小鱼低着头,起先他的脖子还有些僵硬,可老人温热带着厚茧的手掌掠过了他的后颈,在那里打着颤拍着时,他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好像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了稍许的意义。
他将脑袋搭在老人的肩头,任由对方颤抖地拥抱着。一小会儿后,老人松开了手带着点笑抹了下脸上的泪水,“江警官来这是做什么?”
江小鱼帮她拎着刚刚丢下的东西,“有个受害人在这里住院,我来看看他。”
听到是跟别的案情相关的事,周旭外婆便没问太多,江小鱼把拉布拉多牵好,略微低着头看着老人问:“您呢?”
“周旭外公能动弹了。”老人的眼睛里有了些光彩,“虽然还不能下床,但他恢复的很好,医生说下周就能安排他进行手术。”
江小鱼低声问:“您一个人能照顾得了吗?”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良久后他才接着问:“需要我来帮忙吗?”
周旭外婆摇摇头,神色温和:“不麻烦你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呢,而且这边有志愿者帮忙的。”
“志愿者?”
“就是那个亱氏,下面有个慈善基金会,不仅给我们捐款还给我们提供法律援助,到现在都还有志愿者过来帮我照顾周旭他外公呢。”
林荫道上,有光斑落在地面形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图案,很安静的,随着风打着悠悠般闪烁。江小鱼踩着它们,突然很想见一见亱莲。
在住院处的另一边他和周旭外婆告别,走进洛溪的病房时他看见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男人站在洛溪的床边正在说着什么。
洛溪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上明显带着些疲惫,但他突然对着门口处很浅地笑了,轻声开口唤了一声:“阿布。”不需要用眼睛看,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小狗来了。
江小鱼松开牵引绳,阿布像个见到家长的孩子一样呜呜叫着扑在床头猛舔他的手指。
洛溪床边那人看见江小鱼时眼前一亮,连忙问:“洛溪,这位是?”
洛溪对着江小鱼的方向露出丝歉意,随后扭头对着男人说:“这位是负责蒋飞案子的江警官。”
条纹衬衫听见这话神色有些不自然,“哦哦,原来是警察啊,哈哈哈,那洛溪你再考虑考虑,价格不满意的话都可以再商量,我明天再来。”他说着便拎起一旁的公文包夹在胳膊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江小鱼略微蹙了下眉,走近了问:“那人和蒋飞是什么关系?”
洛溪摸着拉布拉多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说:“他是蒋飞的接班人。”
“工作上的?”
“是的。”洛溪点头,“蒋飞是万氏寰宇的音乐经纪人,他死后便由赵鹏接手他的工作。”
他说着,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我猜江警官长得一定很好看,才会让赵鹏见猎心喜想问你是谁。”
只可惜江小鱼对此毫不在意,他眉头微蹙,显然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那他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应该不是为了蒋飞的事吧?”
“没错。”洛溪敛了笑时眉目间淡淡的愁意和倦意便愈发明显,“我是个作曲人,无意托大,但或许也可以称一声作曲家。”
“你是蒋飞手下的艺人?”
洛溪摇头,“我不是他的艺人,但——”他话没说完,无神的眸子看了看江小鱼的方向,对着他招了招手,“江警官,你靠近一点。”
江小鱼有些莫名,但还是俯身凑了过去。洛溪的吐息里带着一股中药的味道,呵在江小鱼的耳边有些热有些痒,他声音很轻:“蒋飞手下宣称的创作型歌手,其实都是买的我的词曲。包括现在最当红的那一位,杨菓。”
江小鱼抓了抓耳朵没忍住抬身拉远了距离,他明白了洛溪为什么要凑近了才能说,这种事一般都有保密条款。
“你是他们的枪手。”
洛溪点点头,又摸了摸阿布说:“但我和蒋飞的合作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了。”
江小鱼看着对方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当歌手呢?”他没听过杨菓的歌,但杨菓既然能凭着创作型歌手这个标签火到现在这个程度,说明他的词曲一定很出色。
“你的外形不差,又有天赋,为什么选择作枪手而不是直接出道当歌手呢?”
洛溪还没回答,拉布拉多愤愤不平地汪了一声:“因为主人被渣男骗了!”
有人在身边,江小鱼不可能回它的话,洛溪也开口了:“怪我识人不清被他蒙骗签了合约,好在当时的合约只签了一年,所以合约结束后我便提了分手。”
“蒋飞当时去你家是想挽回你?”
洛溪抿了抿单薄的嘴唇,“与其说是挽回我,不如说是想要我接着给他的艺人当枪手。但我不想再做了,便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当时他的情绪很激动,说……那个人马上要出新的个专,如果这个时候我不帮忙的话他便会封杀我,让所有的经纪公司都不收我的曲子。”
洛溪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以为可以用万氏寰宇的名头压我,让我害怕,但说实话,我不想做的事就不会再做,哪怕以后卖不出曲子我也不想再和他牵扯在一块。他看到我态度这么坚决,不知道是一时情绪上头还是什么,举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就冲了过来……”
“再后来就是我被捅伤,阿布出去寻求救援了。”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洛溪靠在枕头上,呼吸微弱,像是一朵荼蘼的白山茶,脆弱得风一吹便会凋落。
江小鱼说了声抱歉,洛溪弯了弯眼睛说:“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拉布拉多在旁哼哼唧唧叫着主人。江小鱼看它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说:“阿布真的很爱你。”
洛溪笑得温柔:“我也很爱阿布,最爱最爱了。”
拉布拉多跟听得懂人话一样,尾巴激动地直甩,把一旁的铁质床头柜拍得啪啪直响。
到底是日头晚了,江小鱼摸了摸阿布的头,对着洛溪说:“我先带阿布回去了。”
“好的,麻烦你了,我问了医生,大概下周我就可以出院了。”
“好。”
拉布拉多离开了主人看着情绪就很低落,江小鱼小声和它搭着话:“你和洛溪是怎么认识的?”
说起主人,阿布的精神好了一些,甩着尾巴汪道:“主人捡到了狗。”
“捡到?”导盲犬不是应该待在培育机构里吗?怎么会被捡到呢?
一人一狗在回去的路上聊了一路,江小鱼这才知道原来阿布原先只是只很普通的狗,是被洛溪一点一点教导成导盲犬的。
“这还真是不简单。”导盲犬的培育,可以说是一项极其艰巨和复杂的任务,整个银杏国约有1700万的视力障碍人群,可导盲犬仅仅只有四百来只,数量稀少可见一斑。
江小鱼想起了自家院子里的那群狗,心下一动。虽然它们的体型不大,但都很聪明,主要是自己可以和他们无障碍沟通,在教导这方面肯定要来得容易许多。如果能把它们都教育好的话,这对它们来说或许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连门口那么大个人都没看到。
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金戈吸了口烟,懒洋洋问:“没忍住去医院问案子了吧?”
“来吧,互通一下目前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