亱莲这话说得笼统,江小鱼听完一时不得其意,仰头有些茫然问:“什么意思?你也骗过我吗?”
亱莲不置可否,在江小鱼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不信这世上会有没撒过谎的人。与其纠结骗人这个行为,不如想想为何会做这种决定。”
江小鱼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垂着眼睫想,自己一开始接近亱莲当然是为了破案,可季妄安的案子告一段落后,他为何还要继续进行这种行为?骗亱莲小黑猫是一只偶尔来自己这里蹭饭的小野猫,甚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猫形在亱家所受的好。
他不想再继续欺骗下去,可他既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将小黑猫的存在就这么抹杀掉。毕竟亱家的人对待小黑猫如此爱护,将心比心,若他的这群小流浪里消失了一只,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难过。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不敢去看亱莲的表情,他低着头:“我……”
那句“就是黑猫”到底是没能坦白出口,因为亱莲的手又抚上了自己的脑袋。
“有多少人想要沉迷长夜而不得,世事皆清醒又有何意义?或许你对我有所隐瞒,可我对你亦然,如果你知道我瞒了你的地方,说不定会更加生气呢。”
他眸中沉静,让江小鱼心里的仓惶冷却,他看见他弯了弯眼睛说:“只希望到了那天,你能原谅叔叔。”
“而现在,你该睡觉了,江警官。”
*
江小鱼一夜没睡好,梦中都在思索着亱莲的话,早上被老猫喊醒时他顶着满身乱翘的呆毛,抬起后脚没经过脑子般挠了挠头。
还好他毛黑,否则老猫看见他脸上硕大的黑眼圈说不定会气急败坏地将他摁回猫窝接着补觉。
“你说,亱莲瞒了我什么呢?”他自言自语。
老猫不太懂江小鱼问的话,但它知道亱莲就是那个气息很可怕的人,它问:“那个人类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江小鱼将头搭在它身上,还带着没睡醒的困倦喵道:“莲花……是一种很好看的花。”
毛绒绒们知道花是什么,毕竟它们经常会摘花带回来给江小鱼,闻言凑在一起喵喵道:“老大喜欢莲花吗?猫们去给你摘!”
江小鱼涨红着脸,抬头否认:“猫不喜欢莲花!”瞥见毛绒绒不理解的表情,他两爪扒着耳朵将眼睛盖住逃避现实道:“你们去吃饭吧,不要你们管。”
一旁有聪明狗听懂了莲花,钻进收纳箱里找了一本植物大全,用鼻子顶着书页翻到印有莲花照片的那一页汪了一声:“狗知道莲花,就是这个!狗在流浪时听人说过!”
猫听不懂狗话,但它们相处久了自有一番默契存在,你推我我推你地挤过去看,纷纷惊讶道:“莲花竟然长在水里!老大叫小鱼,小鱼也是长在水里的,他们是长在一起的!”
猫言狗语自是无忌,况且它们只是依照着自己那不大的脑容量去理解人类的事情。可江小鱼不同,他是人类,他有着人类的思维,听见它们这么说,变回人身时脸红了一片,“瞎说什么……什么叫长在一起的……”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人,他说不上来此时心中酸涩又甜蜜的感觉到底是什么,逃避一般钻进了浴室里。
他想不出来亱莲究竟隐瞒了自己什么,也许是他哄自己的也说不定。江小鱼收拾好思绪不再纠结这事,而是打电话给张庞庞问了那只布偶猫的情况。
昨天取得的衬衫还在送检过程中,杨菓那边已经被局里的同事接手进行着24小时的全方位监控,他和张庞庞一时无事,便约了一起去看布偶猫。
两人在宠物医院门口遇见,江小鱼看着他的手问:“你的手……能修复吗?”
张庞庞正捧着个麻团在吃,闻言心大道:“不能吧,要是人身的手指断了,断指还在还能接回去,可剪下来的是猫身的部分,这怎么接?”见江小鱼嘴角紧抿,神色难掩懊恼,他安慰道:“真没事儿,昨天处长还说呢,案子水落石出后说不定还给我加功绩呢。”
他是个洒脱的北方汉子,来松市这么久了和同事相处得都还不错,但和江小鱼一直无法拉进关系,倒是托了这事儿的福了,他看见了和大家嘴里说得完全不一样的江小鱼。
人人都说江小鱼为人孤僻冷淡,带着点自傲般不好接近,更是能从刑侦那边经常听到他们说江小鱼恃宠而骄,不配金戈大力栽培等等话语。可若真是那么冷漠,又怎么会因为不是自己的过错而造成的后果感到心里难过?
张庞庞啃了口麻团,心想这人不是孤僻,而是同理心太强了,选择不接触人群是对的。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糍粑递给江小鱼:“来一个?我刚吃了两个,好吃,还脆着呢。”
江小鱼看着他变戏法一般,手里捧着一堆早餐,想要拒绝的,可看着他圆乎乎的和气脸还是接过了,低声说:“谢谢。”
“客气啥,胖爷啥也不好,就爱买吃的。”张庞庞大气挥手:“走,哥俩去看看汤圆。”
汤圆便是那只布偶猫的名字了,从人的角度来说长得很好看,大开脸,深蓝眼,毛蓬蓬的身子比江小鱼的猫形大上不少,可它此刻却没什么生气地躺在笼子里。
医生见人来了,拿着报告说:“这猫浑身多处骨折,脏器也有受损,好在目前情况稳定,坚持治疗的话痊愈机会很大。”
医生的话没能驱散两人心头阴霾,张庞庞看着躺在笼子里的布偶猫,对杨菓恨得牙痒痒:“那个神经病,我一定要把他送进去!”
说到这,两人找了个安静角落互通了下目前的线索。
张庞庞吃完早饭又摸索了个口香糖出来嚼着道:“不管他杀没杀人,我都要把他送进去。”
江小鱼接过他递来的口香糖,不怎么熟练地剥开放进嘴里,说:“没有法律保护,即使他伤害了那么多动物也无法判刑。”
“那就曝光,让他身败名裂!”张庞庞不在乎对方追究曝光人责任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冷笑道:“对他这种娱乐圈里的人来说,身败名裂或许比坐牢来得更加痛苦。”
江小鱼一人时愤怒难耐,两人时却冷静了些,说:“再耐心点,蒋飞的案子水落石出后,若真和他有所关联,那他不仅要身败名裂更要接受正义的审判。”他低着头将口香糖的包装纸丢进垃圾桶,心里有些冷然,既然伤害流浪动物无法判他刑罚,那便寄希望于他杀了人吧。
他是个警察,他觉得自己的这种心思不专业不可取,可他没办法,因为没有反虐待动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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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庞庞是个很好的人,即使自己受了伤却依然开朗,见江小鱼自责还想着法子开导劝慰他说,若不是他来了自己受得伤只会更重。两人看完布偶猫后江小鱼打算分道扬镳,张庞庞还热情邀请他一起吃饭:“我要去一家网红餐厅打卡,一起去啊!我请客,就当谢谢你昨天来救我!同事这么久了都还没一起吃过饭呢。”
江小鱼拒绝的话语被塞回了嘴里,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了个很生疏的笑:“好。”
或许是张庞庞很会活络气氛,为人也十分大大咧咧,有了好吃的他整个人就跟只懒猫似的十分佛系,江小鱼觉得和他相处得很轻松。
他以为张庞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直到要结账时,见江小鱼要掏钱包他板着脸道:“说了胖爷请客,你还要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大有一番江小鱼敢掏钱他就敢揍人的表情,惹得江小鱼又茫然又无措地第一次见识到了北方汉子对于请客付款的执着和热情。
吃完饭后两人友好分开,江小鱼没什么目的地在路上慢悠悠走着,谁曾想这么巧,会遇见叶青徐。
男人手上抱着一束浅绿色的荷花,站在立秋后仍旧火辣的日光里依然清清爽爽,他看见江小鱼后笑了一下:“江警官今天没工作吗?”
江小鱼点了点头:“今天调休了。”
叶青徐说:“那正好,要不要一起去建材市场?”得到了同意的答复后他又笑了,眼角弯起的纹路带着点岁月痕迹,小麦色的肌肤很温柔:“那走吧。”
江小鱼坐上车,仔细扣好安全带。叶青徐将花束放在后排,见江小鱼目光挪到了后面便说:“很好看吧?”
江小鱼不好意思地转回脑袋:“现在还有荷花吗?”这都立过秋了。
“就快落了,所以最近的价格都涨了不少。”
两人的年纪也差了不少,但相处还挺和谐。江小鱼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后知后觉好像从这个热闹的夏季开始,他的身边渐渐有了许多相识的人。
松市的这个建材市场靠近松江,让江小鱼有些不好受,因为他儿时便是居住在这里。他儿时的家,就在松江旁的小楼房里,潮湿,阴郁。他在那里被剪去了尾巴,被追赶掉进了江里,可也是在那里,他被钓鱼的金戈看见救了起来,摆脱了泥潭般的黑暗。
叶青徐看向一旁平静默然的江小鱼问:“你还好吗?”看起来样子有些难过。
江小鱼回神,抿了抿嘴角说:“没事,就是想起了些事情。我们接着看吧。”
叶青徐也不好询问太多,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因为面庞相似,在问价时不少店家以为他俩是兄弟。
叶青徐微笑着解释:“我不是他哥哥。”
店家诧异:“啊?不是兄弟啊?难不成你是他爸爸?你这也太年轻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说者无心,听者却心里咯噔了一下,呼吸也随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