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在大年二十七这晚放了假,二十八一早,他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万柯摇从猫窝里掏了出来。
小黑猫没骨头般耷拉着脑袋,嘴里被塞进牙刷了这才迷茫睁眼,口齿不清喊:“爸扒?……”
“哎!”万柯摇应得热乎,给他刷完牙擦了脸,这才将猫递给早早守在房门口的蒋风花:“给他穿个猫衣,我把老头收拾好。”
蒋风花喜滋滋地亲了口大孙子,抱到沙发上举着猫衣示意江小鱼抬爪:“我们穿这件好不好的呀?”
那是件小蜜蜂状的猫衣,带着触角帽子和圆圆的小翅膀。江小鱼还没回过神,被套进了一只猫爪才张着嘴问:“奶奶,我们去哪?”
“去买年货呀,顺便带你去做美容。”
江小鱼这一身遗传自万千里的小卷毛在蒋风花看来无疑是可爱的,可再可爱也不得不承认,隔了几天不打理就潦草得要命。
叶青徐将婴儿车取出来准备往车上搬,又拎了一篮子吃食说:“早餐直接在车上吃吧?”
蒋风哪有不应?连连点头:“那地方也远吧?估计采办年货的人也多,咱们早些走早些回。”
卷毛老猫也被穿上了同款的蜜蜂服,他虽瘦削但骨架在那,被猫衣一裹,看起来有江小鱼两三个大。
老猫脸上难掩威严,偏偏穿得喜感。江小鱼爬到他身边,戴着小触角的猫脑袋顶顶爷爷的身子:“爷爷。”
万千里年轻时脾气大,就是老了也不见好,偶尔清醒时还会训斥训斥几个子女。可对待这小猫那是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的,闭眼躺平,任他踩着自己肚皮。
蒋风花眼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从餐篮里取出个包子,撕开后吹凉递到小猫嘴边,哄他多吃几口。
叶青徐从副驾驶往后看,心里也有丝暖意。
万柯摇开着车,嘴里讨巧:“老婆,给我喂个包子。”
叶青徐淡淡睨他一眼,见他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动了几下手指忍住想要抽他的冲动,探身取了个包子递到他嘴边。
万柯摇嘿嘿一笑,料想他也不会在老人孩子面前不给自己台阶下,就着人手咬了大口。
要去的年货市场在松市边缘,连着两个市,面积很是庞大。
待蒋风花将老猫放进婴儿车里扣好,叶青徐这才把江小鱼抱进去,给小猫拉下头顶的触角帽子说:“不要挤着爷爷。”
江小鱼嗯了一声,两只爪子搭着车子护沿,猫儿瞳溜溜转:“爸爸,那是什么?”
叶青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麦芽糖。”都不待江小鱼说,早在小猫出声的瞬间,万柯摇就去摊子前掏钱包了。
没两分钟他便举着一根麦芽棒棒糖走回来,递给伸着爪子的小黑猫说:“小心弄到毛毛上。”
江小鱼捧着舔了口,甜滋滋的味道让他不自禁地眯起眼睛。一连舔了好几口,他举着糖递到万千里面前:“爷爷,你吃不吃?”
万千里挨不过孙子好意,张口咬了一点放在口中含着,见小猫满脸期待,他沙哑喵道:“很甜。”
江小鱼满足地收回爪子,自己再接着舔:“猫小时候看见过别的小孩吃,原来是这个味道的。”
他自己讲着没觉什么不对,几个大人却是眼里泛酸。万千里抬爪摸摸小猫的脑袋,和他说:“爷爷只在战场上吃过一种糖,酸酸甜甜的橘子味,也许久没吃过糖了。”
江小鱼来了精神:“爷爷,你打了多少年的仗?”
“记不得喽,应该很久很久。爷爷的那个时候啊……”
江小鱼听老猫说着那时的国仇家恨,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又看看老猫如今瘦削连人身都维持不了的模样,心中有些英雄迟暮的酸涩感。
“爷爷……”他糖也不要了,将头搭在爷爷怀里不吱声。
卷毛老猫替他拿着糖,舔舔小猫脑袋说:“杀伐半生得我银杏安宁,不枉爷爷来这人世一遭。爷爷的那些东西,都是要留给你和你爸爸的。”
他清廉拼战一生,留下的东西倒不是什么财物,而是他所有的荣耀,那一块块见证了银杏国历史的勋章。
或许是为国尽力得天怜悯,让他垂垂老矣之际他还能看见有这么个小孙子,再好不过。他有过两任前妻,和平分手,儿女不少。可万柯摇出生时他就知道,再英雄之人也有一碗水无法端平之时,他就是喜欢小儿子多些。他戎马一世,这辈子无愧天地无愧国家,自觉公平正义,头都要入土了才发现自己的心是偏着长的,偏在这卷毛小猫的身上。
是因为血脉也好,是因为变形人的基因传承也罢,总归是这么个小孩,是自家的。
“乖,自己吃吧,爷爷举不动了。”万千里抵着江小鱼的颊腺蹭了蹭,见小猫又吃上了,这才困倦地眨眨眼打了声哈欠。
年货集市上热闹非凡,好些金桔盆栽热热闹闹地摆在一块儿,看着就喜气洋洋。尽管家里上次已经买了不少,叶青徐还是忍不住在几株兰花前驻足。
“喜欢就买呗。”万柯摇把小黑猫抱了出来夹在腋下,免得他打扰老猫休息。
叶青徐也没怎么犹豫:“那便再买些吧,送盆给小鱼师父,再往亱家送些,就当年礼了。”
万柯摇本就是大方性子,加上送礼,几十万的兰花和绿植买的眼也不眨。
什么花要几十万一盆??抠门小黑猫瞪大眼睛,大喵道:“爸爸!你别被人骗了!你下反诈app了吗?”
那店主做了大生意喜笑颜开地夸:“老板你这猫好看,小卷毛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嘿,叫得真精神长得也好看。”
万柯摇被夸得呵呵笑,没告诉那人小猫在讲他是骗子:“那盆也给我包起来。”
购物的老父亲是怎么也拦不住的,江小鱼木着脸,已经快要对钱这个字失去概念了。
奶奶用钱如水,爸爸也是大手大脚,大爸爸更不必提,爷爷……没看见过爷爷买东西,暂且不论。江小鱼叹气,感觉这一家子只有自己囊中羞涩,而自己的工资……连这兰花的一片叶子都买不起……虽然奶奶给他转了许多钱,可总不能花她的钱去给大家买礼物吧?
小黑猫苦了脸,不知新年礼物该怎么送了……
几个家长不知小孩纠结,采购了一堆新年要用的东西,在一家手写对联的店铺门前,叶青徐再次驻足。
“去写几张。”万柯摇怂恿:“我见他这字还没你写得好。”
他当着店家面就如此说,叶青徐没好气地赏了他一手肘,随后带着笑问店主:“可以挑红宣纸吗?我自己写。”
店家开门做生意,闻言点头:“当然可以,您选纸张,自写的话便不收您手工费。”
店家原先听万柯摇那话,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到底有些不服气。可真见叶青徐那一手宽绰却不失端庄的毛笔字,当即心服口服:“先生的笔势刚柔并济,字态谦和大方,如君子之风。”
蒋风花也夸:“字如其人,很是豁达。”
万柯摇就乐得听人夸自己的老婆孩子,兜兜小黑猫的屁股,哄他:“要不要上去踩几个脚印?”
江小鱼还懵着,就被万柯摇捏着爪子蘸上粉色水彩放到了红宣纸上。
他抬抬脚,粉色的爪印便盖在黑色的毛笔字上,将原先的字迹晕开,不见刚刚风骨。
叶青徐笑得温柔,把小黑猫抱上另一边的纸:“踩,踩完爸爸给你勾幅画出来。”
几个家长一脸鼓励,周围也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有人认出了这猫,毕竟在银杏国万象软件传播甚广,而这小黑猫是被万象官方认证的太子爷。他们当即掏出手机拍着起哄:“来来来,快踩快踩,让我们瞧瞧能不能改成画!”
此时店家才想起来边上这人怎么如此眼熟,这不就是万象的老总吗?!今年直播的元旦晚会上还看见过!
江小鱼不知人群心思几何,有些局促地抬起一只脚,像是犹豫下脚的位置。
“爸爸……”他抬头求助叶青徐,不知爪子落在这里对不对。
叶青徐鼓励道:“没事,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万柯摇也搭腔:“多踩几张,全是爪印都没事,让你奶奶带回去送老万家的那些人,就当咱家的年礼了。”
万柯摇心里得瑟:有偏心眼的老头在前扛着,谁敢不收?
听他这番说江小鱼更是犹豫,几番考虑,才七七八八踩下几个脚印,随后蹦出纸面。
叶青徐等他跳出一旁,提笔思索一番,几下勾勒便落出一树梅花,爪印穿在枝丫上正是花朵,半点儿也不突兀。
“嘿,你还别说,真挺好看。”店主拍着视频,忍不住喝彩。
江小鱼一看竟然真的能画出来,两眼亮晶晶地看叶青徐:“爸爸你真厉害。”
叶青徐抿嘴笑,示意小黑猫继续。
这下江小鱼也不犹豫,爪子往水彩里涮涮,欢乐地在纸上跑了起来。
一连画了五六副,叶青徐这才收手,又与店家买了些现成的对联。
江小鱼跑累了,吐着舌头让蒋风花给他擦爪子。
“乖乖,开不开心?”蒋风花捏着小黑猫脏兮兮的爪子也不嫌弃,反正等会就要去做美容的。
江小鱼点点头,小脚汗津津的,甩着脖子喊热。
“热也不能脱猫衣的呀。”蒋风花哄他:“脱了要着凉的,奶奶给你松松领口。”
人群看这几人的样子啧啧称奇,心想有钱人可真怪异,真把猫当孩子养了。
*
采办的年货大多是些玩的摆的,万柯摇还买了不少烟花,打算当晚带着江小鱼去山上放。至于吃的,叶青徐不打算在这边买,都是一些老式的便宜糖果,除了情怀似乎并不好吃。
不过看小孩没见过这些东西两眼盯着瞅的样子,叶青徐还是买了些让他尝尝。小黑猫鉴定完不好吃后,他笑着点点猫脑袋:“等下我们去进口超市买。”
一行人采买完将要中午,蒋风花一直惦记着要给两只猫做美容,说:“回市里吃饭吧?吃完带两只猫去剪毛,还要去买新衣服呢。”
时间紧得很,几人也不耽搁。走到停车场时,叶青徐准备将小猫从婴儿车里抱出来,就见他耳朵一抖对着一处很是机警的模样。
“怎么了?”叶青徐问。
江小鱼没说话,绷紧耳朵细听,许久才说:“好像听见了狗的叫声。”
还是惨叫声。
万柯摇将老猫放进车里扣好,见小猫还在盯着远方瞅,他走了两步,掏出烟递给停车场的门卫一根,说:“大爷,问您个事儿,旁边那么大块地是做什么的?”
大爷乐呵呵地接过:“好像是什么训犬基地吧,经常能看见有狗转悠,哎哟,体型都怪大的,嚎叫吓人得很。”
江小鱼自然是听见了,纳闷什么是训犬基地。万柯摇替他问了出来,大爷又说:“就是城里人家养的狗不听话,就送到这边来教育,教育好了再送回去就听话了。应该是这样吧,咱也不是太清楚。”
哦……江小鱼心里有些明了,估计是什么犬只行为矫正中心之类的。听刚刚那狗的叫声,估计是训导员打它了……这种事江小鱼也管不到,况且它们身处人类社会,社会化训练可以帮它们更好的存活。不听话时,主人和训导员会施以惩戒,这都无可厚非,毕竟人类还打自己的小孩呢。
想是这样想,可他到底有点难过。
几个家长知道他和猫狗感情深,万柯摇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侧身躺着神情有些焉巴,开口喊:“儿子。”
小猫动了下爪子,示意自己听见了。
“爸爸有礼物要送给你。”
江小鱼也不抬头,就用大眼珠往上瞅:“爸爸,猫什么都不缺的,不用总给猫送礼物。”
万柯摇笑眯眯的:“哎呀怎么这样?爸爸还准备年后带你去导盲犬训练基地看看呢。”
什么?小黑猫精神一振,四肢一蹬便从座椅上翻身起来,两只爪子摁在汽车的中控台上着急问:“那是什么?!”
他刚在水彩里踩了一圈,毛发潦草得要命,看着很是邋遢可爱,蒋风花笑着将他抱进怀里,说:“不着急,听你爸慢慢说。”
万柯摇还想卖关子再逗逗小孩,叶青徐见小猫急得毛都要炸了,淡淡一瞥,万柯摇瞬间收了得瑟,直说:“你不是有两个朋友嘛?叫洛溪和洛阿布的。万氏签了洛溪做歌手,年后的单曲就要发行了。而洛阿布,爸爸知道他是犬形变形人,也知道你一直想训练合适的小狗用做导盲犬,所以申请了导盲犬的培育项目,让洛阿布来做训犬师。项目前几天已经批下来了,年后就能开学,若条件合适的流浪狗都能学会这项技能,那它们也能有更好的去处。”
“爸爸……”江小鱼不想哭的,可他扁扁嘴巴,心里酸酸的。
“哎哟儿子,咱们应该高兴才对啊,可别掉小珍珠啊,不然你爸得罚我跪床头了。”
叶青徐忍不住拍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小黑猫被他讲得毛嘴咧了几下,没忍住笑。
下午做了美容买了新衣服,要到家时天都黑了。几个大人虽然身累,可心快乐。老猫更不必提,老人硬汉一生,临到老了还和小年轻似的做上美容了。
小猫嘴里叼着个刚买的大红色蝴蝶结,爬上猫窝往老猫头上比划:“爷爷,猫给你戴上。”
老猫有些乏,躺在床上任小猫折腾,听见他说:“谢谢爷爷,要不是有爷爷那一辈的努力,大家都不会过得这样好的。”
如今的岁月安好,那是无数先辈的负重前行,浴血奋战换来的。
万千里翻了个身,模糊想着再也没有比自家小孩还要懂事的小猫了。可惜他老了,小孩认回的太晚。若是小猫在身边长大,他定要带他驰骋沙场,带他在军区大院里跑一跑,带他去无数兄弟姐妹的碑前看一看,给他一一指认:“这是和你爷有过命交情的烈士,这个要喊奶奶,这个要喊爷爷。”
*
大人们跑了一天早早歇息了,江小鱼的精神足得很,得了亱莲的信息也不怕冷,蹲在院子口等人来接。
看见车子近了他咧开嘴笑着小跑过去,人还没下来就开始挠门:“媳妇猫你怎么下班这么晚?”
亱莲像是参加了宴会,身上带着较重的酒气。他将猫拎进车里,眉眼弯着道:“公司年会,将将结束。”
司机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家佣,下车将车内空间留给二人。
江小鱼趴在亱莲胸口,只觉自己被酒气熏染了,脑袋晕晕乎乎。
亱莲失笑:“怎会对酒精如此敏感?”他低头哄着:“变回人身来。”
江小鱼抬头看他,翠绿色的眼睛清水般澄澈,光溜溜躺人怀里。
良辰美景,心之所向亦坐在怀。亱莲手掌搭人细腰上,却不敢乱摸,有些后悔让他变了人形。他的喉头滚动几番,到底忍不住,细密吻上江小鱼白皙泛着酡红的脸侧。
江小鱼哼哼唧唧,明明是个个高腿长标准的帅气长相,可蜷人怀里时没骨头一般,可爱的宛若稚子。
亱莲恨恨咬他鼻子:“怎么就能这般矛盾?”
江小鱼呼痛,将脸埋进亱莲胸膛躲避啃咬,醉呼呼讲:“猫舍不得你……你和猫一起过除夕好不好?”
人身时却自称猫,这话简直可爱得犯规。亱莲哪敢再动,就那么僵着身子任他扭来扭去。
江小鱼嘀咕:“什么东西这么烫?”他还想伸手去摸,亱莲瞬间摁住他的动作,喉间低吼一声:“小祖宗!”
简直是要命了。亱莲长叹口气,又哄他变回猫形。
江小鱼扁嘴嘟囔:“你这老东西真麻烦。”好在他本来就乖,醉了后更听人话,恢复猫身拿着亱莲的大腿磨爪:“猫要和你一起过除夕!”
亱莲的品性绝对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他压抑片刻,这才哑着声说:“今年实在不可。叔叔努力,争取往后的年年岁岁,都能陪我们小鱼一起。”
这小家伙本就好哄得很,加上脑子晕乎,几句就给说好了,翻着肚皮开始打呼噜,竟是已经睡了。
亱莲静了一会,手指穿插进猫毛中,又香又软估计刚刚打理不久。
他失笑,点点江小鱼粉色的鼻头。
司机把握着时间敲响车窗,亱莲说:“等我将他送进去。”支使院中那灰白色的大狗把门打开,亱莲抱着小黑猫进了房间将他放进老猫怀里,这才回到车旁说:“走吧,先去接三哥。”
明日二十九,便是亱冬青归国的日子。他得连夜飞回槐城,打理好一切。
窗外霓虹闪烁,亱莲支着脸侧,回忆刚刚的点滴,心里默想:若能取得舅舅的首肯,年后便准备求婚事宜吧。不同意也无碍,总归他已足够强大,不会叫小家伙受了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