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末这天,叶青徐要去国外参加一个设计展,万柯摇死皮赖脸地跟着一起去了,只留江小鱼一个人在家里。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照顾着,家里乍一没人了,江小鱼多少还有些不习惯。
他蹲下身给大力背上光秃秃的疤口涂润肤油,那里粉色的疤痕组织看起来触目惊心,甚至能称得上可怖。他抿着嘴角,小心动作问:“痛不痛?”
大力摇摇头,嗓音依旧大声且清脆:“早就不疼啦。”它很乐观:“就是不长毛毛了,不过到夏天的话,应该会很凉快吧。”
家里的猫狗或多或少都受过伤,大力无疑是这里面受伤最严重的一只。
江小鱼将它身上的小毛衣仔细穿好,拍拍它的脑袋:“去和其他的小流浪们玩吧。”
他只是随口说了句话,却听之前救下的那只边牧说:“老大,你养了狗,狗就不再是小流浪了。”
江小鱼手里拿着润肤油,表情怔愣了一下,看见一群猫狗都凑了过来说:“是呀,我们不是小流浪啊,我们有老大就有家的!我们是家养毛绒绒!”
江小鱼抬起手背擦了下眼角:“嗯,大家都是有家的毛绒绒了。”它们因为他不再是小流浪,江小鱼因为爸爸也不再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爸爸他们这个时候应该上飞机了吧。”他的心里涌上些许思念。
*
叶青徐从离开家门的那刻就有些神魂不宁,双手紧紧攥着放在大腿上,目光空洞毫无焦距。万柯摇拉下舱门隔板,侧身问他:“怎么了?”
一喊还没回神,万柯摇又喊:“青徐?”
叶青徐这才缓过来,略微松开掌心,那里已经被指甲掐出很深的痕迹。他看看腕表,自言自语道:“都这个点了,小孩不知道吃早饭了没有。”
“我在冰箱里留了早饭午饭,小鱼是大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叶青徐却不放松,脸上的表情异常焦虑:“那晚饭怎么办?出去买吃的要是又过敏了怎么办?他自己做饭也很糊弄,不好好吃饭又长不胖。”
万柯摇伸手覆盖住叶青徐的拳头,温声说:“放松,冷静点,飞机上有无线,我们给他打网络电话好不好?”
叶青徐当即点头,可随后又摇头,他兀自缓了许久,万柯摇便默默陪着。
“活了四十多年了,竟然患上了分离焦虑症……”到底是见多识广且在国外生活多年,叶青徐静下来后很快便对自己的心态做了分析和定论。
万柯摇的心态好得很:“什么叫患上啊?这又不是病,想小孩有哪里不对?要不是小孩周一要上班,带着他一起去才好。这个季节的肯但那一片冰雪,正是适合滑雪的时间。”
他惯会哄人,叶青徐脸色稍霁后还是拿手机给江小鱼发了信息:好好吃饭,爸爸的工作间里有几家常点餐厅的电话,都是知道你喜好的,晚饭直接让人送餐过来,不要自己随便糊弄。
长途飞行不免疲惫,叶青徐放下手机后,带着些心神不宁闭目休息。
江小鱼收到信息时正在菜市场买菜,这些日子以来家里的猫狗吃的都是猫粮狗粮,江小鱼打算自制猫饭,让小家伙们换换口味。
给爸爸回了信息叫他不要担心,提着一袋子东西准备往家走时,江小鱼依稀感觉有东西在跟着自己。
他心里收紧,在一个拐角处猛地回头。跟踪他的小家伙似乎没想到会被发现,它嘴里叼着一片叶子?脏兮兮的脸上神情有些迷茫。
那是一只猫,可却只有两条后腿,走路很不灵光,所以江小鱼能听见它的动静。
江小鱼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地上,蹲下身说:“不要怕,让我看看可以吗?”
看见人类的手伸过来,两条腿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可是因为行动不便,退的动作让它直接栽倒在地。
江小鱼两步上前,在它踉跄着想要逃跑时将它轻轻抓住,抱进怀里。
“乖,乖,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江小鱼的声音压得极低,取下它嘴里叼着的树叶,摸摸它杂乱粗糙的毛脸,这才小心查看起它断裂的前肢。
伤了应该是有许久的时间,黑色的结痂裹着创口,看起来有些感染。好在天冷,感染的范围并未扩散。
“痛不痛?”江小鱼心里难受,手上的动作便愈发温柔。
两条腿粗哑地叫了一声,想说自己不疼。就见江小鱼笑了,它脸上更加茫然。
“你的叫声好像鸭子。”江小鱼的手指顺着它瑟缩的身子安抚,又捡起它叼着的树叶:“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是没吃的所以只能用树叶充饥吗?
两条腿说:“送给你。”
“给我的?”江小鱼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猫看见人类用叶子换东西,猫找了很好看的叶子,送给你。”
哪有什么人用叶子换东西?估计是它不认识钱,以为那是叶子。江小鱼给它梳理着打结的毛发,不解问:“为什么要送给我?”
“猫想……猫想和你在一起……”它粗哑地讲完,却突然沮丧:“猫送了好多叶子,可是你都没有收……猫知道猫只有两条腿,无法捕猎,不像你院子里的那些猫厉害,你不想和猫在一起,猫理解的。”
江小鱼却突然想起叶青徐前几天讲的话:“院子口每天都有好多不同的叶子,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叶青徐只当是风带来的,便拿扫帚扫去,却不想那是一只猫的礼物。
“你很厉害,我也很乐意跟你在一起。”江小鱼单手将他抱起,又将树叶放在它的肚子上,拎起菜,起身说:“长得像个霸王龙,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霸王龙是只橘白色的猫,前肢应该是被捕鼠夹打断的,在宠物医院处理伤口时,即便是弄疼了它也丝毫不见反抗。只有江小鱼拿着猫条喂它吃食时,它的动作才急切一些,狼狈一些。
与霸王龙承诺天黑四次之后便会去接它,在霸王龙期盼的眼神中,江小鱼出了医院的大门。
回到家时已将要中午,远远的,他便看见一个儒雅挺拔的身影立在门边。
“四哥!你回来了!”江小鱼两眼亮晶晶的,朝着人奔跑而去。
亱莲听声回头,好看的面庞一如既往。他将小朋友裹进大衣中,轻吻他的发顶说:“今日这般冷,怎么不多穿一些?”
江小鱼在亱莲温度很高的怀抱中舒服地叹喂一声,随后才抬起头:“不冷的,我刚刚又捡了一只猫,它好厉害,只有两条后腿能走路,直身的样子就像霸王龙似的。”
亱莲接过江小鱼手中的东西,拉着人往院里走:“这么厉害啊,那只猫在哪?”
“在宠物医院呢,要四天才能出院。”
喂完了院子里的猫狗,江小鱼被亱莲哄着去了亱家。
“你看嘛,你看我送你的礼物。”暖气很足,江小鱼穿着短袖短裤坐在书房的地毯上,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献宝一般递给亱莲。
亱莲脱了大衣,学着江小鱼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在小孩期盼的目光里拆开礼物。
是一套陶瓷茶具,杯身满是爪子印,不用想也知道制作者是谁。
“你喜欢吗?”江小鱼有些忐忑:“我第一次做,做的不是太好,但爸爸说这个窑烧得很好,杯壁很通透,我也不太懂……”见亱莲神色看不出什么心思,他话音越讲越小,担心这个礼物亱莲是不是不喜欢。
亱莲闷笑一声,伸手去摸小家伙明显丧嗒嗒垂下了的眼角:“我很喜欢,很有特色,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茶具。”
猫儿瞳瞬间亮起,眼尾也重新扬了上去:“真的吗!我做了两天,前面十几个做的都不成型只能丢了,最后这个终于做好了……”他像个被家长夸赞的小孩子,絮絮叨叨,又细又碎地讲了许久。
亱莲目光柔和,就这么听他讲。见小孩的兴奋劲头过了,这才起身从抽屉中取了东西递给江小鱼:“新年快乐,本想跨年那天便送给你,谁曾想世事不巧,拖到今日。”
像是一个文件袋,江小鱼接过:“这是什么?”
亱莲不答,笔直修长的双腿倚着桌边,等待江小鱼自己拆开。
将包裹的线圈一点点解开,江小鱼拿出纸袋中的文件,入目便是硕大的几个文字:银杏国反虐待动物法草案。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那一沓纸翻来覆去地看。有水滴在纸上,他慌忙去擦,可一点一滴根本不歇,在黑白的纸张上晕开,将字染得模糊不清。
几张纸,依托着江小鱼十几年的希冀,如此珍贵,如此沉重。
“怎么办……被我弄脏了……我怎么这么笨。”
亱莲见他无措的样子,起身过去安慰说:“没事的,这只是备份,真正的原件早被提交了。”
江小鱼将头埋进臂弯里,清瘦的身子颤抖着,完全无法抬头。
亱莲席地而坐,将他整个抱起放在怀中:“这只是草案,能不能通过立法尚且未知,就算通过,实施起来也要许多年的时间。”
江小鱼哽咽着:“我知道……我查过好多好多资料,我知道这有多难……谢谢你,亱莲,真的谢谢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甚至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在亱莲的怀里哭得话都讲不清。他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疯狂擦着脸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了,你怎么这么没用,你怎么这么爱哭。
亱莲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不住地亲吻他的眼睑低声安慰:“你的出现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垂怜,不要自责,我做的都是我愿的。”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能平白无故享、享受这些好……”爸爸们的爱,爷爷奶奶的好,这段时间积攒的情绪和压力如同水珠,它们落在名为愧疚和不安的碗里,一滴一滴一颗一颗,逐渐盈满,瞬间决堤。
他一边享受着他人无微不至的爱意,一边在心中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境,不安一点点累积,他却只能默默消化恐慌。
“我是个胆小鬼……”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喉头几经滚动,哭得都要无法呼吸。
亱莲的心间泛起密密的细痛,他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他淌落的泪滴。
“你的确是个胆小鬼。”亱莲说:“可你是个很可爱的胆小鬼,又拧巴,又坦诚,世上不会再有你这般通透的人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像是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安心,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因为我爱你。”亱莲哂了一声:“以往我一直觉得,这三个字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千古昏君,愚蠢至极可笑至极,完全无法理解。可当我真的爱上了江小鱼,我才知道感情这种事哪有什么理由和理智可言,就是喜欢罢了。喜欢你猫儿时的洒脱,更爱你人时的脆弱。你若真的要理由,那可真是为难叔叔了。”
他亲亲怀中的人:“你便是理由,这要怎么去说呢?”
亱莲的怀抱宽阔而温暖,许久后,江小鱼才安静下来,眼眶哭得红肿,时不时还抽泣一下带着身子略微颤抖。
“我好丢脸。”他小声说着。
亱莲轻笑:“叔叔给你接着。”
江小鱼的耳朵红了,就这么缩在亱莲怀里,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看着:“会通过吗?”
“叔叔无法保证。”亱莲实话实说:“一年不通过就再提一年,两年不通过就再提两年,一直提到叔叔老了,提不动了为止。”
江小鱼吸吸鼻子:“那叔叔你要长命百岁。”
这还是小家伙第一次喊他叔叔?亱莲有几息的凝滞,随后笑着说:“好,叔叔努力。”
气氛渐渐静谧,莫名的暧昧遂悄然升起。
江小鱼白皙的脚趾一张一合,忍不住去勾亱莲深灰色的袜子。
“做什么?”老男人的嗓音已经有了沙哑。
“不做什么……”江小鱼嘟囔,玩了一会他悄悄抬头,两人的视线如夏季的热雨,黏糊糊地汇聚成一汪粘稠咸湿的湖泊。
“我要亲你,你低下头来。”他直白要求。
亱莲短促笑了一声,低下头颅,将唇瓣交与这胆子变大了的小家伙。
粗喘交织,江小鱼察觉出亱莲的指尖在他皮肤上游移,偶尔碰触,却总是带着试探,浅尝辄止。
江小鱼难受得颤栗,不明白自己的反应,像只渴望空气的鱼,无法呼吸,兀自去咬那人的喉结,想要让他帮帮自己。
亱莲被咬的轻嘶一声,喉头滚动数番,心里的清心经念了不下十遍。
亱莲之,他还小,他不懂这些事的含义。你是长辈,你要克制,起码得等到婚礼那日。他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可太阳穴绷得鼓胀几欲破裂,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还在他的怀中扭动,去撕咬他的喉结。
亱莲闷哼一声,蓦然变成老虎,抖抖身,将这半分危机感也没有的小东西抖下去。
江小鱼眼尾殷红,翡色的眸中漾着情动,没反应过来自己那么好看的一只媳妇猫怎么真的变成老虎了。
可他到底心大,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见人变身他也跟着变,窸窸窣窣几下从衣服里爬出来,扑上老虎的大腿就往人脑袋上爬。
“媳妇猫,你真好看,你身上好香。”小爪子在老虎头上扒拉,那副眯着眼踩奶的模样活像个小痴汉。
大老虎身心俱疲,顶着一身破碎的布条,驮着小猫回房里休息。
*
周一上班时江小鱼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两眼亮晶晶的,惹得夜挽春频频瞩目。
张庞庞又在喝他那芹菜汁,苦着脸问:“出了啥事,这么开心?”
江小鱼抿着嘴笑而不答,过了会才说:“你瘦了好多啊,警服都松了。”
张庞庞瞬间激动:“是吧,我称了一下,掉了有十多斤呢!”
“太厉害了,你是为了相亲才开始减肥吗?”
张庞庞点点头:“我大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人很温柔,还喜欢猫,我想试一试。”
“那可真好,你想运动吗?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跑步。”
张庞庞可是只橘猫,标准肥宅,闻言面有菜色,当即婉拒:“我还是喝芹菜汁吧。”
人一旦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便处处甜蜜。
午休时江小鱼悄咪咪给亱莲打电话,和他说办公室里的同事为爱减肥:“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挺期待胖胖能相亲成功的。”
电话那面的亱莲轻笑:“叔叔知道是为什么。”
“嗯?为什么啊?”
“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①
江小鱼听着,心里如手上这啃了一半的甜柿,耳尖也被染成红色。
两个爸爸出国依旧未回,蒋风花摩拳擦掌,得了叶青徐的首肯,当即收拾衣物带着卷毛老猫住进了家里。
“宝宝,你晚上什么时候下班呀?你阿翠奶奶做了桂花粥,味道很不错的呀。”
“还要一个小时,奶奶你不要等我,太晚了便和爷爷他们先吃饭吧。”
蒋风花嘴里应着,实则又让阿翠将粥继续温着:“哎,非要上班做什么,担心死人了伐。”
阿翠收着碗,宽慰道:“小少爷在为国家办事呢,咱们要支持的呀。”
蒋风花面露惆怅,只得轻轻叹了气。
今日的琐碎记录多,江小鱼忙到快要下班,突然又接到了个微案。
竟然,又是一起投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