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徐眉头紧锁,装作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又过了两个红绿灯,这才确信,对方的确是在跟着自己。
他刚回国没多久,除了万柯摇,他想不出来还能是谁。叶青徐心中一沉,找了个偏僻角落停了车,果然身后那车跟着自己的动作也熄了火。
车上无人下来,叶青徐心里烦躁,他抬起腕间的手表看了看时间,思即小孩还在等着自己接,便打算速战速决。
他冷着脸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车窗打开后,一股烟味扑面而来,果不其然是叼着烟的万柯摇。
叶青徐语带嘲讽:“我竟不知道万先生如今喜欢做这种鬼祟的事情,尾随别人?”
在万柯摇的记忆里,这人看着自己时眉目间总是崇拜的,嘴上喊着“学长”,讲话也甜得不行,一别数年,他竟然会如此般阴阳怪气地同自己讲话了。
凭什么?万柯摇压下心中怒火,先背叛的人明明是他,他凭什么对着自己如此冷脸?
他本就是个急性子,脾气差耐性也差,哪里能忍得住这人这般?万柯摇动作有些粗鲁地用两根手指摘下嘴间夹着的烟,大力推开车门,将烟丢在地上,带着浓重的烟味沙哑开口:“我干什么?你还能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这话意有所指。
多年未见,这人骨子里的流氓样似乎还是没变。叶青徐下车时的勇气突然退了,强装镇定道:“不要再跟着我了,不然我就报警了。”
万柯摇嗤笑一声,眸子幽深:“你报,随你报,你看看警察是抓我还是抓你这个没心肝的!”
叶青徐眉头紧锁,跟看神经病一样:“不懂你在说什么。”
万柯摇心烦地摸了下裤兜又想拿烟,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不伤害到眼前人:“你不懂?我问你,你当年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说到这个话题,叶青徐也冷下了脸,勾了一下嘴角像是嗤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多年未见,万柯摇想这人想得抓心挠肺,全凭着一股气憋了这么些年不去找他,却在人回国后舔狗一般第一时间就跟来了松市。
第一眼看见江小鱼时,他也怀疑过两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但更多是想着是不是叔侄之类的,又听江小鱼反驳说两人只是普通关系这才松了口气。
可如今,他却得知两人就是父子关系。他苦守多年,却得到了个这么个结果。
万柯摇捏着拳头,转身愤怒踹了一脚车门:“是,我清楚,是因为你出了轨,还和哪个不知名的贱女人生了个孩子!你要赶去养你的小家,所以才那么急着跑路!”
这下叶青徐不是看神经病,而是跟看着一个鬼般,简直要被这鬼东西给气笑了:“脑子有病就去医院好好查一查,我不兼职看病。”
他又气又心痛,转身就走,没行两步便被人拉住手。
万柯摇红着眼眶骂:“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气到极致便是冷静,叶青徐嘲讽地勾了一下嘴角,抽回自己的手:“是吗?我可没让你这么做,你大可以找你的白月光再续前缘。”
万柯摇像是被他这无来由的指责给弄懵了,好一会才怒道:“你到底在讲什么?我什么时候有了什么白月光?明明是你的错,凭什么反过来怪我?”
叶青徐冷笑了一声:“你别告诉我你对寺潇山没起过旁的念头。”
听见这名,万柯摇眉头皱得如山峦般紧凑,紧接着就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山和我是朋友,打小一块长大的,我俩要是真能有什么,哪里能等得到你出现?”
这话被他说得义正言辞,叶青徐泄了气,静静看了他一会,脸上不气也不冷,淡淡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要去接我的孩子了,告辞。”
万柯摇被他平淡的眼神和话语激得心脏一痛,到底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停在路边的破车。
叶青徐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要克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他笨拙地掏出钥匙拉了好几下才把车门拉开,就在他要俯身钻进车里时,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他被万柯摇按在车旁,同时车门被砰得一声关上。
“谁允许你走了!”男人的声音暴躁:“你接个屁!不许你去接那野种!”
叶青徐简直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怒不可遏,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万柯摇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偏僻寂静的街道上回荡,万柯摇的脸瞬间偏向一边,上了年纪也依然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了鲜红的指印。
万柯摇怔住了,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火辣辣的脸。自从他老子早早得了老年痴呆,这么多年来已经没人敢打他了。
那一刹那,万柯摇眼中怒火汹涌,额头青筋暴起。他猛地扭头,正要发作,可一看清叶青徐泪流满面的模样时,瞬间偃旗息鼓。
叶青徐哑着嗓子,眼中却是比万柯摇还要愤怒:“谁都能说小鱼是野种,但你不行!”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万柯摇从未见他哭得这样惨过。
万柯摇慌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叶青徐,又伸手想要拭去他的泪水。
叶青徐深吸了一下鼻子,一把推开他,干净决绝地关上车门启动了发动机。
万柯摇站在原地,颓然地垂下肩,就那么看着车子渐行渐远。
一直到初秋的天渐渐黑了,渐渐凉了,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肢体坐回了车里。
他挫败地趴在方向盘上,认命般苦笑道:“原先我想着,即使你出轨了,我也还是打算和你说清楚后好好在一起。”
仪表盘发出盈盈亮光,好一会儿,万柯摇的大脑突然降温了,想起来思考了。
什么叫‘谁都能说小鱼是野种,但你不行’?
江小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愣神。
*
江小鱼站在机关大门口,手上提着在两个饭桶猫的帮助下全部吃完了的空便当袋。
张庞庞骑着小电驴出门,看见江小鱼还站在这,停了车纳闷问:“你咋还没走?不是说你爸会来接你吗?”
江小鱼抿了抿嘴角,看着逐渐黑了的天色也有些担心了,他说:“可能是遇到事情耽搁了?又或者是堵车?”
张庞庞直说:“那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就是了,不然就傻傻待在这里等啊?”
江小鱼掏出手机,有些犹豫该不该打。
金戈还没回去,他又打算在办案处过夜,被陆挽晖知道后死皮赖脸地拖着加班的刑侦处各人过来一起吃饭。
一群人出门自是看见了江小鱼。
金戈将烟头丢进垃圾桶,走到江小鱼身边揽着他的肩膀问:“怎么还在这?你爸还没来?”
江小鱼侧头低声说:“就快了。”
陆挽晖盯着金戈揽在江小鱼肩头的胳膊,皱了下眉,问:“谁爸?江小鱼的?那个赌鬼?”他丝毫不顾及人感受般就这么说了出来,好像是只要能让江小鱼吃瘪,或者是说有能向金戈证明江小鱼不如他机会他就要争取。
金戈回头,眉头有些紧,斥道:“胡说什么呢?”
一旁的跟班笑嘻嘻附和:“陆哥也没说错啊,听说他的坐牢妈不久前也出狱了?”
“你放屁!你妈才坐牢!”张庞庞忍不了,已经大着胆子开口怼了。
陆挽晖这跟班说出口的话实在不应该是人民警察能做的事,金戈眸子冷了,正要搬起领导的架子就听见身旁一直安静的小孩动了下脚:“他来接我了。”
叶青徐将车停稳,有些焦急地下车就问:“等久了吧?下次直接坐屋里等,爸爸到了再打你电话。”
他敏锐察觉眼前的气氛不对,把江小鱼拉到自己身边接过小孩手里提着的便当包,对着金戈笑得很客套:“麻烦领导照顾我家小孩了,小鱼还小,许多事要您多担待。”
金戈抓了抓头发,不太会应付这些文化人讲得文绉绉的话:“啊,二十二也不小了吧?咳——没事儿,应该的,我是他师父嘛。”
叶青徐笑,又对坐在小电驴上一直陪着江小鱼的张庞庞说:“小同志又见面了,零食好吃吗?喜欢的话明天我再给小鱼多带一些。”
张庞庞腆着个圆脸不害臊讨要:“那个饼干超好吃的,如果还能有就好咧。谢谢叔叔,那我就先走啦。”
说罢他拧着车手把,一溜烟地就跑了。
陆挽晖一行人看着眼前的两人许久失声,不需要怀疑这两人的亲子关系,像,实在是太像了。
先前讲话的小跟班也狐疑地盯着人瞅,怎么看,这个中年人也和大家嘴里说的赌徒不一样啊?文质彬彬的,身上满是书卷气。
江小鱼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听着叶青徐与他们客套,又低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好一会,竟开口说了句:“爸爸,我们回家吧。”
叶青徐被他这一声喊得差点掉了泪下来,语气激动地点头道:“好,好,爸爸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有家我儿时就吃的老字号猪肚鸡,味道很不错,这个天吃正合适,爸爸带你去吃。”
他幸福地几乎要神志不清,将小孩牢牢揽在身侧,目光在微蓝的夜色中很亮,对着金戈告别道:“那领导,我先带小孩吃饭了,或许您要和我们一起吗?”
金戈乐见其成,笑着摆摆手说:“我吃饭快,吃完还要回来加班呢,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俩了。”
叶青徐也就客套一下,没真打算带着陌生人一起吃饭,闻言顺水推舟告了辞。
两人走后,陆挽晖这才跟着金戈的脚步动了起来,言语犹豫:“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金戈瞥了他和他身后的一众跟班一眼,淡淡说:“那是江小鱼的亲生父亲。”
有人耐不住性子插口问:“啥?亲生的?所以江小鱼是被领养的吗?”
“不是领养,是偷窃。”金戈说:“他是被人贩子偷去交给了后面的父母的。”
是不是人贩子目前还不知,但金戈也对这群持强凌弱的人有些不爽了。陆挽晖的来头是大,可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排挤江小鱼把?
他摆出笑眯眯地姿势对着一群八卦的人道:“江小鱼的亲生父亲是很厉害的设计师呢,百科上有他的资料,你们查一查。”
*
亱莲今日下班早,司机开着车行至山脚时,亱莲往江小鱼家中遥遥望了一眼,见黑灯瞎火心里奇怪:这么晚了还没回吗?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开江小鱼的对话框:还没下班?
江小鱼正巧在吃饭的间歇中看了眼手机,见屏幕亮了他打开回:下班了,在吃饭。
他关上屏幕,捏着筷子看着咕噜冒泡的锅,呆呆几秒,随后又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亱莲:猪肚鸡,很好吃。
亱莲望着照片轻笑:看得叔叔也有些想念了,过几日上山吧,青婶做猪肚鸡也很有一手。
也不知道他是想念猪肚鸡还是什么,江小鱼捏了捏有些发红的耳垂,罕见地没有拒绝,而是打了个好。
叶青徐看起来很忙,不停想要往锅里放东西,但他对于厨艺的一窍不通明显还体现在这里,忙活了半天一个能吃的都没有,夹给江小鱼的猪肚甚至还有些脆。
江小鱼摸了摸鼻子,委婉开口说:“还是我来吧。”
*
蒋飞的案子随着江小鱼的回归,调查再次加速推进。饶是已经找到了杨菓的替身,并从对方口中得出了当时在休息室里午休的非杨菓本人时,杨菓的嘴也还是硬的,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大。
“之所以说那是我自己,主要是担心两个方面。”杨菓笑得镇定:“第一,我有替身这件事是有保密协议的,不仅是我个人的职业原因,还有公司的内部要求,提前暴露的话对于我的职业规划以及人设塑造都会有很大影响。第二,”他抿了下嘴,神情像是为难:“虽然这么说很难为情,但如果蒋飞的死亡和我牵扯上关系,哪怕是一丝一毫,都对我的事业打击太大了,所以当得知我的替身在案发时一直在午休室里午休,我便趁着摄像头遮挡的半分钟,与他换了位置。”
他言辞诚恳:“这是迫不得已才为之的事,毕竟我是当红艺人,能省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小鱼盯着他的反应心想,网上怎么会不太看好这人演电视剧呢?明明演技这么好,表演型人格拉满。他沉声问:“那请问,案发当天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杨菓笑得有些抱歉道:“有的,我与赵鹏在一起。”
张庞庞见缝插针问:“你现在的经纪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们两个当天确实不在现场吗?”
“这个还真没有……”杨菓目光闪避,说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们当时……在做的事情不能留证。”
“是什么?”江小鱼追问。
杨菓似乎有些难为情,半晌自暴自弃般说:“我们在上床。”他说完连忙补充:“警方不能将这事说出去,这涉及到我的隐私权!”
江小鱼对这事不开窍,闻言倒是没像张庞庞那样有几分尴尬,反而直接问:“你们上床的地点在哪?酒店?还是家里?”
杨菓没想到这长得不错的小警察竟然这么直白,一时语塞,憋了口气般随后说:“家里。”
“也就是说,只有你们两个人能互相作证。”江小鱼面容沉静,冷静地走着程序道:“如果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您的清白,案件调查会进一步升级。我们需要您尽量配合,提供更多有力的信息,否则您会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杨菓脸色微白,还是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当然,在保证隐私的情况下,我会尽量配合。”
杨菓从问询室里出去,张庞庞嗤笑一声:“这人还真是死到临头了都要顾忌着偶像包袱,句句不离隐私权。”
虽说目前依然缺少关键性证据,但张庞庞已经完全认定了杨菓就是杀人凶手。江小鱼虽然也觉得蒋飞的死和杨菓脱不了关系,但心里还是有着一些疑惑。
蒋飞头顶上的碰撞伤与手指上的碾压伤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呢?虽说不是致命死因,但总让人觉得有些在意。
江小鱼思考了一会,沉吟道:“我再去洛溪那边调查一番,你盯着刑技那边,找找凶器和相关痕迹。”
张庞庞应了,有些头疼地说:“按理来说作案凶器总归是有迹可循的,可警方在杨菓与赵鹏的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线索。”
江小鱼看着资料上显示的锯齿状刀伤,却突然想起来了昨晚叶青徐给他买的小蛋糕,里面附带着一个塑料做得蛋糕刀,刀刃便是锯齿状的。
他问:“万氏寰宇在里德欧办乔迁宴的当天,有没有买庆祝蛋糕?”
资料上没特意提过这,张庞庞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想起来了,毕竟他去现场时对那个蛋糕的印象太深刻了,随后一口笃定道:“有!超级大的七层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