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妄安开庭的那天,江小鱼陪着周旭的外婆以旁听身份参加庭审。庭审结束时,四名被告人被宣判。主犯沈挈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其他两名从犯也根据各自的罪行被判处相应的刑期。季妄安因包庇罪亦被判刑,因其主动自首且认罪态度良好,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两个月。
判决出来时,周旭外婆大恸,一度悲伤到不能自己。
“我孩子的一条命就值他十五年?”像这种富家子弟,即使在狱中度过十五年,出来后也依然可以逍遥法外继续他挥霍的人生。可她的周旭,变成了一只未能脱茧的蝶,永远留在了黑暗的地底。
即使一百次的春天,她也无法忘却哀思,你十五年的腐朽,怎么配提。
江小鱼抱着怀中的老人,眼眶止不住地发红,他和季妄安遥遥相望了一眼。
或许是被老人的恸哭所惊悸,或许是为江小鱼眼中的涟漪所共情,季妄安在一刻,深切地察觉到了自己所犯的弥天大错,他对着老人的方向跪了下去,一如拉斯柯尔尼科夫亲吻过大地。
亱阑便在这时来到了江小鱼的身边,她轻声开口问周旭外婆:“您还好吗?”
周旭外婆像是突然老了十岁,背脊佝偻着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抹了把脸说:“江警官,回去吧。”她忽视了亱阑的问题,也不想理这个犯人的母亲,兀自走了出去。
江小鱼看了下亱阑,女人身后站着几个人,看起来像是季家的佣人。她眼中情绪复杂只是温婉开口:“麻烦江警官了,后面我们再联系好吗?”
他点点头,追了出去。
再次遇见亱阑是在市医院的大门口,很好的日子,周旭外公的手术顺利,洛溪也康复出院。
他将拉布拉多还给洛溪,随后坐上亱阑的车,与她坐进了一间小咖啡馆里。
“江警官喝些什么?”她的笑容很纯粹,和之前看见时差别有些大。
江小鱼盯着菜单上花里胡哨的饮品名犹豫半晌,最终选择了一个经常在同事嘴里听见的名字——冰美式。
亱阑像是有些讶异,随后弯了弯眼睛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对江小鱼开门见山地说:“江警官,你是那只小黑猫吧。”
身份暴露带来的害怕让江小鱼僵了身子,条件反射就想跑。
“你不用担心。”亱阑笑了一下,她将颊边的发丝挽至耳后,“我不会告诉亱莲的,也不会干扰你的工作,我说到做到。”
江小鱼有些紧张地蜷了蜷手指说:“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事先说明,你若以此要挟的话是犯法的,我是国家公职人员,我所做的这一切均受国家法律法规保护。”
他虚张声势的样子实在是像一只炸毛给自己造势的猫,亱阑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别紧张,我只是想感谢你。”
江小鱼一脸懵:“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把季妄安送进了监狱。”
服务生端着餐盘走来,她将一杯有着好看拉花的杯子放在江小鱼面前,“还要谢谢你和亱莲做朋友。”
江小鱼呐呐说不出话,既震惊又茫然,好一会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喝东西的样子很文雅,江小鱼形容不出来,但很像电视里看见的那些封建人家的大家闺秀。
“人犯错当然要受罚。”她的话音有些冷:“更何况是原则性的错误。”她放下搅着茶杯的勺子,面上又挂上了笑:“好在他丢得是季家的脸而非我亱家的脸,不说他了,亱莲最近怎么样?”
她的话题转变之快让江小鱼应接不暇,他努力想掌握节奏可依然被她带偏道:“挺好的?”看起来风度翩翩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应该挺好的吧……
“那就好,麻烦江警官多管管他,毕竟他长到三十多岁,身边也没几个朋友。”
“怎么可能?”江小鱼诧异:“亱先生那么优秀。”
“慧极必伤,至刚则折。他太过聪明,有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谁能和他真心处到一块去?”
这说的是那个温和的亱先生吗?江小鱼犹疑,怎么她说的和自己看见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觉得他很好。”对比起眼前奇奇怪怪的亱阑,于他而言亱莲简直好得出奇了。
“他当然很好。”她又无比认同地赞同了江小鱼的看法,随后带着点真心实意般笑着示意江小鱼喝咖啡:“尝尝?”
江小鱼端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口,感觉还不错,甜甜的,奶味也很重。
“合胃口吗?”亱阑说:“冰美式太苦,我猜你应该会更喜欢焦糖玛奇朵,所以为你换了杯。”
江小鱼没说话,但他察觉到了,不管她的行为有多奇怪,都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很强势的人这一事实。即使他点的是冰美式,但只要她觉得他不会喜欢,那她便会直接换掉。
她将江小鱼送回公安局,临下车了,她说:“我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也不用你再帮我做别的事,再见,江警官。”
江小鱼站在原地吃了一嘴尾气,灰头土脸又莫名其妙地回了办案处,想了想还是觉得搞不明白,思考良久,将事情告诉了金戈。
“我已经查到了。”金戈半眯着眼抽了口烟:“她在几年前遭遇到了一起意外,当时是一个变形人救了她,所以她才知道了关于变形人的事。”
“我还是不明白她对于季妄安这事的态度……”
“你管呢,估计又是什么豪门辛秘,反正只要不杀人放火就不关我们的事儿,当她是个神经病就行了。”
江小鱼抿着嘴打了金戈一下,“不许你这么说她。”太不尊重了些。
“呀呵——”金戈拿烟头丢他,“没大没小的,敢动手打师父了?”
见江小鱼真的要生气,他收敛起无赖样,懒洋洋道:“好啦,季妄安的案子判都判了,也不怕再出什么风浪。她那边我会找人留意的,当下还是关注蒋飞的案子吧。”
见江小鱼点头,他嗤笑了一声:“考虑好了就赶紧给我滚回去看资料,明天就开始负责蒋飞这事儿。”
*
蒋飞死亡当天所在的里德欧广场不仅有万氏寰宇的乔迁宴,还有一场小规模的奢侈品牌的商业演出,而这场演出的表演者恰巧是杨菓本人。
而就在江小鱼磨爪握拳给自己打气打算接近杨菓之时,没曾想竟看见这人进了墨兰府的大门。
小黑猫回想起刚刚杨菓看见亱莲时那秀丽热情的模样,板着脸蹲在院子门口,莫名有点不太开心。
哈士奇最先发现了他,瞪着三白眼歪着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吐出舌头一步三跳地对着江小鱼冲了过来,头从栏杆缝里挤出来汪道:“小猫!你回来了!”
它热情到江小鱼有些不好意思,抖了抖胡须喵道:“嗯。”
“你去哪了!狗哥说你出去玩了!你也去参加比赛了吗!”
“就出去走走……”
它呆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十几秒后说:“那你下次出去带狗一起!”说完它便吐出舌头一副笑得模样,“狗哥给狗买了新的零食,你快进来吃!”
江小鱼还在犹豫该不该进去,结果就见哈士奇往后拔了一下头,没拔出去……气氛一时静谧,一猫一狗对视,江小鱼的脑门上有乌鸦嘎嘎无语飞过,还没等他开口安抚,哈士奇便杀猪般嚎开了:“救狗!救狗!狗出不来了!”
声音惨烈到在后院浇花的陈一曲都听见了,他板着脸走了过来,看见小邋遢正摸着哈士奇的鼻子让它安静。
老管家的脸上带了个圆圆的老花镜,反光使得江小鱼看不清他的眼睛。他呐呐收手乖乖蹲在原地,见人许久不说话便也不敢开口就这么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
直到听见他说:“你个没规矩的小混蛋!你还知道回来!你看你脏得像个什么样子!”
“你野外面好了你回来干嘛!还弄得这么邋遢!”他嘴里念念叨叨吐槽个没完,手却伸下去将江小鱼擒住不给他乱跑,“还有你!你蠢得没边了你!”他嫌弃地看了眼哈士奇,在傻狗控诉的眼神中朝着屋里中气十足地大喊:“燕飞浪!滚出来把你的弟弟拔出去!”
他的嗓门真的是大,江小鱼用力撇着耳朵挡住耳蜗都感觉他的嗓音在脑中嗡嗡作响。
那边的柳青青举着锅铲露了个头,看见江小鱼后棕褐色的眼睛一亮,喜滋滋地擦着手就过来了,“哎呀,这就是爷养得小黑猫吧,这小卷毛,真潦草。”
江小鱼被她抢了过去,陈一曲板着脸胡子气得翘了半天,“得,我去告诉爷。”
“告诉就告诉呗。”柳青青白了他一眼,低头对江小鱼说:“乖乖,婶婶给你做肉吃好伐?还是不吃肉吃虾的呀?鱼吃不吃呀?”
江小鱼僵着身子踩在女人健硕的胸肌上,爪子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无比庆幸自己的毛黑看不出脸色。
柳青青哼着歌把小黑猫抱起来举过头顶仔细看了看,“乖乖,你这是有点脏了,等婶婶给你好好洗洗。”
她丢下锅里煮的东西,吩咐一旁的女佣看着,随后带着江小鱼就冲进了院子里。
等到亱莲领着杨菓出来时,便看见院子正中央摆着一个洗澡盆,一只黑色的卷毛猫爪子搭在盆边,浑身湿漉漉的头上顶着一个小鸭子玩具。
亱莲弯了弯眼睛:“想起来回家了?”
江小鱼弱弱咪了一声,刚想爬出来便被一双大手摁住身子,随后就是泡沫揉了上来。
杨菓存了些讨好的心思,秀丽的脸上扬起笑道:“这是亱先生的小猫吗?我也和亱先生一样养了一只布偶猫呢。”
亱莲的视线依然在江小鱼身上,闻言没回头,声音礼貌有风度:“是吗,一样吗?杨先生的猫听话吗?”
“我家的这只可不怎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