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姚琴于他来说完全不是一位慈母,因为每次落在他脸上的眼神都会带着股压抑不住的厌恶,张舒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亲牵连的,源于长相,但没办法化解。他从小也不够聪明,拿不出能令姚琴骄傲的任何一项特长,哪怕是一年级的数学,也只能考个七十多分,常年在班级中下游滚动。
沈嘉听到这里吐了口气,“我也是一样,妈妈每次给我请补习,可我就是学不进去。”他有些忧心,“亲妈妈会打你吗?”
“很少,她不喜欢暴力。”
沈嘉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看了一眼厨房,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很优秀?”
张舒嘴角情不自禁染上笑意,语气骄傲:“俊俊特别优秀!”
三岁就会算数,五岁认识了大部分常用文字,背书从来是一遍过,要不是姚琴没同意,怕小儿子不适应环境,他大概从小学就会开始跳级,更早进入高考。
他说起弟弟的事来简直算得上是滔滔不绝,大到考年级第一,小到解出高年级的难题,每一件事都说得很详细,说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沈嘉认真乖巧地听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许久后才道:“不愧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就是比我优秀好多好多。”
他语气中没有丝毫嫉妒憎恶,纯粹在羡慕。
张舒有些欣慰。
老实说,最开始从姜岚玉那里接到他离家出走的电话的时候,张舒以为他是个性格骄纵的人,短暂相处后才知道,他或许有些娇养的脾气,但本性却不坏。
张舒想了想,问他:“会难受吗?”
抱错的事情被查证,最尴尬的必然是沈嘉这个“假少爷”,哪怕沈家不会把他赶走,也不会不管他以后的生活,可假的就是假的,他以后不可避免要受到一些嘲笑和白眼,也许要经历从云端跌落到泥土的生活。
沈嘉抱着膝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肯定会难受的,可再难受我也只能接受,我是既得利益者,我没办法再去抱怨什么,这次出走……我真的是因为脑子太乱了,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离,可我没地方可去,潜意识就叫人送我到车站,然后买了票来见你……”他这次没再哭,显然是努力忍住了,忍回去之后他对张舒露出一个笑容,“哥哥,看到我是你弟弟,你失望吗?”
张舒坚定摇头,“不失望。”如果他之前也觉得是打击的话,当沈嘉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再一次体会到了亲缘的意义。
一顿饭吃得比较沉默,张俊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哪怕没出这事之前,兄弟俩单独相处用餐的时候他也很少说话,沈岩显然也是同样的性格。沈嘉估计原本是呱噪的性子,但被沈岩压制着也不敢开口,唯一想缓解气氛的张舒,在看到张俊绷紧的面皮后,也干脆闷头吃饭。
四个人差不多时间放下碗筷,张舒习惯性开始收碗。看到他的动作,原本想继续去沙发窝着的沈嘉又转了回来,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哥哥,我跟你一起洗。”
张舒还没回应,张俊先伸出手臂挡住了他的动作,“你是客人,不用你做,我会跟我哥一起洗。”
他不高兴的意味太明显,沈嘉原本就觉得欠他的所以有点怵他,闻言连忙退后了一步,有些手足无措。
张舒笑道:“嘉嘉,你去坐着吧,桌上有水果吃,我都洗过了。”
有了台阶,沈嘉份外感激,脆生生地道:“谢谢哥哥!”
张俊的脸更黑了。
张舒把碗碟收进厨房前也招呼了一声另一个客人,“阿岩也一起吃吧。”
沈岩道:“谢谢。”
当初买房子装修的时候,张舒为了省钱,就没给厨房装门,他以前没觉得不方便,这会却有些后悔。察觉到恋人不快的动作,他瞥了一眼客厅,推着张俊进更里面的角落,踮起脚尖往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小声道:“晚上的菜做得很好吃,这是奖励。”
他的主动安抚总会有些效果,哪怕少年人脸上看着不明显,张舒却知道他心里正在融化,他继续追击,又亲了他一口:“身为主人,把客人招待得很好,这是奖励。”
大概是他的区别用词取悦了面前的恋人,张俊的脸色明显愉悦起来,嘴角甚至还忍不住翘了翘,只是依旧没有低下头颅来抱他,“还有什么奖励?”
张舒笑了起来,珍重地往他嘴唇上啄了好几口,每个角度都没漏过,“这是爱我的奖励。”
前十七年都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他前面的兄长,此刻却化身为又软又甜的伴侣,灿烂的笑意是给他的,眼底的纵容和爱意也是给他的,张俊整个人被哄得服服帖帖,冒出来那点怨气早就消散了个干净,胸腔更是涌起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抱住张舒,对着他的嘴唇深深吻了上去。
角落里不会被客厅的人看见,可到底有外人在,这个吻就变得格外刺激,张舒甚至觉得连唇舌交缠的声音都被放得很大,大到让他担心会不会被察觉到。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有些希望被撞破。
最好沈家人引以为耻,彻底放弃张俊,断绝关系,不再入侵他们的生活。
可稍稍清醒一点,他又因此而羞愧,觉得自己自私自利,实在是道德败坏。
轻轻咬了下弟弟的下唇,提示他该结束这个吻。张俊这次听话了,只再辗转了一番就松开了他。趁着对方心情比较好的时候,张舒说了正事:“姜阿姨和沈叔叔想要明天上门来拜访,俊俊,可以吗?”
张俊果然再次锁紧了眉头,但排斥的情绪并不多。
张舒捏了捏他的腰线,哄他:“总要见面的,对不对?”
亲子关系不会因为谁不乐意而改变,他的生命是姜岚玉给予的,无论是谁都没法否认这件事,哪怕张舒有私心,也不会阻扰,而是选择促成。
“别担心,我今天也见到了沈叔叔,从谈吐来看是个很好的人。”张舒看着他,嘴唇绯红,眼角是柔和的笑意,“其实我也想见见你的爷爷奶奶,应该也会是很和善的老人。”
感受到了他的良苦用心,张俊没有再沉默,“好。”
张舒本以为用过晚餐之后沈岩就会走,谁知他居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对张舒道:“舒哥,借我张沙发行吗?”
张舒看他一米八多的身材,又看了看自家只有三人位的沙发,“你可能……躺不下。阿岩,不然你还是去住酒店吧?”
沈岩瞥了一眼埋着头鹌鹑样的沈嘉,“他不肯去。”他语气冷淡:“我答应了小叔小婶要守着,不能让他再消失。”
沈嘉连忙道:“我不会再任性了。”
沈岩嘲笑道:“有可信度吗?你七岁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发誓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做,结果十二岁、十五岁、十六岁,甚至是去年临考前都跟家里人玩消失,你要不要算一下,这种把戏你到底玩过多少次?”
沈嘉臊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咬牙道:“我这次说的是真的!”
“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度。”沈岩说完,看到张舒想劝解的表情,截断了他:“他还闹过自杀,家里大楼的天台爬了三次,直到我爸把顶楼封了起来。”
张舒惊呆了,又觉得紧张,“因为什么事啊?”
“什么事?”沈岩抱臂盯着沈嘉,“一张票,一件衣服,一个玩具,都能成为他要死要活的理由。”
他说的显然是事实,沈嘉愈发抬不起头,连露出来的耳朵都是红的。
张舒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不然的话,你在次卧打地铺吧,可以吗?沙发实在太窄了,你睡不下的。”
沈岩恢复良好的教养,“可以,谢谢舒哥,麻烦你了。”
他们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张俊下楼去超商给他们买了毛巾牙刷和一次性内裤,睡衣暂时穿的他们兄弟俩的,恰好都合适。
屋子不大,多了两个人就显得局促,连洗澡都得排队,都洗完之后,张舒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清洗,然后连夜晾在了阳台上。沈嘉几乎一直跟着他,像个小尾巴一样,他看到堂兄被洗得皱巴巴的衬衫,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哥哥,你好能干。”他的视线落在亲哥的手上,笃定道:“你肯定吃过很多苦。”
“还好,真正苦的事我也没做过,不过我差点就去工地搬砖了,但人家没要我。”
沈嘉这会才想起来问:“哥哥,你现在的工作是什么?”
张舒哑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那份不体面的工作,最后只能模糊道:“服务行业,顺便做点销售的活。”
“那很厉害啊!”沈嘉居然真的在崇拜。
张舒有些心虚,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头,“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又盯着他的眼睛,“晚上别再哭了,姜阿姨其实挺关心你的,知道你的消息后,连机票都等不及订,直接就开车过来了。”
他顿了顿,“而且就算以后他们不管你了,我是你亲哥,我会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