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舒莫所见过的,最完美的污染物。
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检测,一道道被封死的大门在所长的带领下依次展开,越往深处行走,舒莫就越能感受到一股从肌肤上传来的,一根根细针往皮肤深处扎入的细微刺痛感。
每走一步,空气就仿佛变得更加寒冷,湿黏。但这又仿佛只是男人的错觉,舒莫望向一旁的所长,却只能看见对方精致的下巴,穿着白大褂的他看上去更有一种类似于机器般的冰冷感,硬要说就是缺少了一点人味。
所长今天换了一双手套,男人的手上戴着一双湛蓝色的手套,看上去颜色极其鲜艳,和他的发色一致,不知道为什么,舒莫突然想起来希似乎也戴着手套,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后,下一秒,前方的大门开启,他们已经走过了几个区域,来到了真正的大门前。
之前的每一道大门都需要四级权限,到了这里,就需要所长亲自审批后允许通行。因为在这里收容的,是整个研究所,甚至可能是整个二层最危险的污染物。
“在这里收容的都是五级污染物。”所长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周边冰冷的墙面反射出他的身影,男人行走时的脚步犹如闲庭信步般不紧不慢,舒莫跟在他的身边,每走过一个区域,都仿佛踏入了不同的地方,在转角的一瞬间,类似于童谣般,少年们围在一起用清脆悦耳的歌声吟唱而出的美妙旋律组成了一首辉煌的圣歌,它们在一起高声歌颂着一位伟大存在的到来;
舒莫的眼睑也会有一瞬间突然变得沉重,视线变得模糊且泛起细密的光点,鼻尖涌上一股清晰好闻的汽水味后,就是身体轻飘飘的,宛如灵魂即将上升般的错觉;
再之后,他们踩着在地板上摊开的皎洁月光走过,那片月光宛如一轮银月真的降临在了这个小小的收容室内,经过那扇大门时,舒莫甚至还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等再走了几步,舒莫就感觉自己的发丝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很薄的霜,所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舒莫似乎在咬着牙轻微地打着哆嗦,面无表情的男人向前行走了两步,突然说道:“伸手。”
舒莫抱着肩,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所长就突然停下了脚步,下一秒,舒莫的右手伸出,被所长握住,蓝发男人仿佛只是在做着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般指尖在他的手腕上轻点了几下,他低着头,一缕长发就顺着高挺的鼻梁落到了所长的唇上:
“真是脆弱。”
“既然觉得冷,那就直接说出来。”
所长抽回手,接着转身重新走着,舒莫身体一暖,月光再也无法影响他了。
“这么脆弱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面对污染物的?”所长头也不回地说:“接下去你就要去面对0号了,舒莫,你可别让我失望。”
舒莫收回手,所长的话听上去很直接,但是却好像没有那么讨厌:“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到?”
“那看来你很有信心。”
跟在他们身后的猎人听见他们的话,男人轻咳了一声,接着举起手表示:“报告所长,我也觉得冷。”
所长:“哦。”
猎人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最后只能尴尬一笑。
五级污染物哪怕是被关押在收容室内,也仍然影响周围区域的环境,甚至于,它们不需要移动,只需要出现在一座城市内,就可以在几天内间接导致那座城市毁灭。
它们就是移动的天灾,这里的每一个收容室都被分隔开来,宛如一个精心构造的迷宫,每隔一段时间,收容室的格局就会被系统洗牌打乱,只有五级管理员知晓收容室的变化,若是没有他们的指引,误入这片区域的下场就是在迷宫一次又一次的重组中失去方向,彻底迷失在其中。
每一个污染物都有自己的习性和默契般,只在自己所处的那片区域释放出气息宣告主权,牢牢霸占住自己的领域,并尝试侵犯其他区域。但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当舒莫和所长来到一个收容室前的时候,舒莫的身体骤然一轻。
他发现,无论是耳边圣歌团们清脆的吟唱;又或是月光的轻鸣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都统统消失了,这片区域仿佛真空环境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感和异常,墙壁上没有斑驳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血腥味。
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到好像所有污染物都在一瞬间远离了这片区域一般,对此避之不及。在一群穷凶极恶的五级污染物内突然出现一块格外安静的区域意味着什么?
舒莫想到这里,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看着所长那平静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后,突然听见身后的猎人在不断地打颤。
舒莫回过头,就看见这位名叫卡尔的男人苦着脸勉强露出的笑容,他今天早上憋的那泡尿要扛不住了,每一次跟随所长来到这里时,卡尔除了感觉自己的小命不保以外,也总有一种自己的尊严和名声被按在地板上摩擦的错觉,岌岌可危。
“你们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卡尔作为一个赫赫有名的黑猎人,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现在很想直接开溜,那种往前走一步就会人头落地的危机感实在太过强烈,然而所长仍然面无表情,而舒莫……舒莫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感觉非常的不对劲。”
话音刚落,舒莫就突然察觉到了一股注视感,就像是他的到来吸引了某个恐怖怪物的注意力,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就那样穿过了层层屏障,穿过了阻碍他的一切东西,就那样在这片区域内巡视了一圈后,最终锁定在了黑发青年的身上。
然后,舒莫感觉耳边一软,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用手指很轻地擦过了他耳后的一抹发,对着男人呢喃:“到这里来。”
舒莫突然打了个冷战,卡尔看到之后愣了一下,接着说:“woc,我就知道这地方不对劲,这里果然很邪门。”
“0号就在前面。”所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前方的房间内,舒莫的耳朵一软,蓝发男人让他过去,舒莫却没有及时回应,所长抬眼望去,就看见黑发青年沉默了足有几秒后,才好像反应过来一样哆嗦着收回手,接着一言不发地努力加快速度走向房间,他从所长面前走过的时候,因为视角原因,所以所长便清晰地看见了他藏在黑发下微红的耳朵。
青年的皮肤很白,所以那块红色就近乎在他身上晕染开,显得格外醒目。所长的红眸缓慢地眨动着,眼神在某一刻变得极具侵略性,但在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舒莫捏了捏发痒的耳朵,走进房间,将注意力投向下方的收容室时,男人一瞬间失神了。
在占据了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前,舒莫向前走了两步,将下方的整个收容室完全映入眼帘,接着,他的呼吸变得缓慢、停滞,心跳近乎停摆,青年一双漂亮的绿眸睁大,他的身影贴在窗户上,绿眸将下方的怪物映入眼中,接着,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般将舒莫整个人点燃。
他身后的卡尔低着头,看了收容室一样后就移开视线,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会咬着他一样,望见舒莫的反应,卡尔说道:“很震惊吧。”
“0号,就是眼前的这个怪物。”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算再重复看它多少次,我也都无法克制自己对它的恐惧,这是多么恐……”
“——这是多么完美的存在。”
舒莫贴在窗前,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遗忘了身后的所长、遗忘了其他的所有东西,他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的怪物,整个人仿佛被其死死地吸引,呼吸终于变得急促起来:“它、它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污染物……”
舒莫说着,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的眼眸都慢慢变得湿润起来,整个人都精神都仿佛沉迷在莫名的欢喜之中,那种鲜明至极的喜悦无法掩饰,卡尔愣住了,他掏了掏耳朵,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然后,他就听见自己身边的所长似乎也被舒莫感染了一样,发出了一声低笑。
“既然你这么喜欢,”所长说:“那么我这就送你下去。”
卡尔茫然地看着所长,又茫然地看向舒莫,然后,他就看见贴在窗户上的黑发青年慢慢转过脸,勾着唇说道:“好啊。”
眼前的两个人看上去实在太过诡异。
卡尔默默后退了两步,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舒莫的心里已经完全被一股莫名的激动占据,他可以确定,下方的怪物是他有史以来、甚至于这辈子、这座高塔里从未出现过的污染物。
而他现在要去接触对方。
舒莫想到这里,手上的动作就更急切了起来。所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挑起自己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打着圈,望着舒莫的样子,突然开口:“说不定下去之后,你就会死哦。”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所长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说:“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迫不及待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似的。”
“?”
面对舒莫不解的眼神,所长说:“难道不是吗?”
“可是,这重要吗?”舒莫的动作没有停下,他将那件纯黑色的防护服穿好,特制的材料勾勒出男人精干的身体线条,舒莫将自己略长的头发扎起来,露出一张帅气的脸:“我本来就是要来这里做这件事的。”
舒莫拿起手边的资料,就看见了0号到目前为止所记录的一切数据:
【以下数据仅五级管理人可查阅:
代号:0号;
饲养者:待定;
饲养周期:53天;
实验次数:125次;
实验记录如下:
1期,派遣猎人H53前往收容室尝试与其接触,实验失败,H53已死亡;
2期,派遣4号特异能力持有者及五级实验员前往收容室尝试与其接触,饲养实验已失败;4号能力已由实验员回收;
……
52期:审批已通过,将派遣红猎人·赫敏前往收容室尝试与其接触,并给予其武装特权,红猎人·赫敏申请Y-58-UI剥离之皮使用权限,审批通过;
Y-58-UI剥离之皮已保存其面部特征,红猎人携带武器进入收容所,并尝试攻击0号,红猎人的所有攻击全部命中0号,但在几秒后,红猎人突然倒在地上,身上出现大量血迹,他所造成的所有攻击,最终都出现在了他自己身上;
红猎人·赫敏通过Y-58-UI剥离之皮转生,成为了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实验样本,然而,它却仿佛迷失了心智,述说自己已经死亡,并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0号,它向实验员们述说自己在短暂的死亡后来到了一个完美的天国,它在天国内获得了新生,它不愿归还Y-58-UI剥离之皮,并开始攻击实验所内的其他实验员;其他猎人在此次实验后将其捕获并收容,但在此过程中,Y-58-UI剥离之皮也嵌合在了它的身上,至此,实验员申请将红猎人与Y-58-UI剥离之皮收容后,给予其新编号。
申请已通过。
82期:越来越多的猎人表现出与红猎人相同的特征,但它们最终却选择与从前的红猎人融为一体,那个收容室内的怪物越来越庞大,它们声称自己前往了一个完美的天国,并在那里获得洗礼,0号的实验迟迟没有进展,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无法知晓它的来历、它的目的。
125期:实验失败,3号突破收容,并在前往0号收容室的路上被七罪·贪婪击杀,它声称自己在朝拜伟大的主人,并高声呐喊对方的名字,终于,我们知晓了0号的名讳:
夕。】
舒莫缓缓将手中的资料合上,他面前的所长转过身,为他打开了收容室的通道:
“希望你不会成为下一个3号。”所长轻声说。
舒莫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男人转过身,甚至于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进那个通道,他的身影被缓缓合拢的大门吞噬,舒莫在通道内行走着,走得越近,他就越感觉有股温暖、平和的气息缭绕在他的身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感觉温暖地仿佛一个午后的小憩,阳光就那样落在他的身上,然而就在这种温暖到达一种程度的时候,舒莫终于一脚踏进了收容室内,那一瞬间,所有的光芒、温暖、阳光,都被一股难以形容的黑暗所吞噬,他仿佛站在深渊前方,整个世界都在转瞬间颠倒,只留下纯粹的黑暗。
舒莫站在收容室内,这宽阔的、偌大的房间里,只收容着一个庞然大物。
站在满地的血色血带前,舒莫抬起脸,孤身一人承受着那股吞噬心智的黑暗,锁链抽动时发出的沉重声响在屋内回响,舒莫的耳边一沉,身体骤然一僵,还未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身后像是贴上了什么东西。
一个虚无缥缈的、浑身漆黑,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舒莫眼前一黑,就像是有个人站在他身边,低下头,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