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厅内,一位位来此观赏画作的贵族和富商或是踱步,或是停下来细细观看。贝拉夫人站在一幅看似普通的画像前,手中托着一把骨扇,正望着画上的青年。
“您也对这副画作感兴趣?”旁边突然出现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贝拉眼中划过一丝被打扰的不快,她将视线往一侧看去,就看见了赫赫有名的蛮羊商会的会长,对方一头金发,手指上戴着几枚华丽的戒指——是每根手指上都戴着,赫然一幅暴发户般的形象。
他走到贝拉的身边,望着这幅画侃侃而谈:“这副画出自于一位出名的画家之手,他生前所绘了数百幅画作,其中最出名的还是他所绘制的神国印象画,以及他自己的自画像。”
画上的人便是画家本人,他正站在一丛向日葵花田中,手里捧着一束花束,似乎正在对着前方的某个人微笑,他脸上的喜悦,以及眼中那莫名的依恋情感,都被画家本人以一种不自觉的手法画出,正是因为倾注了太多的感情,所以才会让这幅画仿佛鲜活一般栩栩如生。
喜爱、喜悦、以及一种莫名的依恋感都被压缩在那双眼睛里,会长看着这幅画,然后,他没有什么感觉。
他虽然举行了这个画展,但他本质上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当做其炫耀的资本。
但他随后看了一眼价格后,男人就来了兴趣:这幅画非常贵。
“这位尊贵的女士。”会长抚了抚自己的金发,虽然戒指上的倒刺差点刮花他的脸,但他也要维持笑容:“如果您喜欢的话,请让我将这幅画当做礼物送……”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男人的耳机里就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贝拉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会长目露不悦,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耳机里的人小声地说:“……快走。”
“你面前的人,是一位月柱。”
会长:“……”
“是哪一位支柱大人?”会长勉强维持冷静。
“是月柱3,贝拉夫人。”耳机里的人似乎已经在为会长默哀了。
“是……日柱1大人的,母亲吗?”
“在她打断你的腿前,赶紧跑吧,会长。”
会长有些汗流浃背起来,他刚想回过头向贝拉夫人致歉,就看见女人在悄无声息间因为离开,好消息是,贝拉并未管他,而坏消息是,远处,会长眼睁睁地看着贝拉的信徒朝着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给我打断他的腿。”
几个穿着黑衣的猎人顿时就朝着他围了过来,会长见势不妙,拔腿就开始跑,因为久经历练,从小被父亲和母亲合力殴打锻炼出的逃生手段,让男人跑路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这几乎是在夺命狂奔,但他还是几乎差点被追上,拯救他的人,是一群穿着生命工厂服饰的员工,他们挡在了猎人的面前,并有意无意地将会长引走,男人的一头金发都有些乱了,一只鞋差点跑丢,但最让人无语的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把自己的头发理顺,正所谓头可掉血可流,但是发型不能乱。
“会长大人,司政大人,想找您。”
会长趴在栏杆上摆了摆手,刚刚的夺命狂奔差点丢掉他半条命,这种体验比起被他父亲追杀有无过之而无不及,他想,下次不能再随便搭讪了,他差一点点就要被打断腿。
然后,他这才注意到身旁人的话,生命工厂的人?会长转过脸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司政大人说,他想要购买您手上的那幅画。”员工平静地说,会长摸了摸下巴,看在刚刚他们救了他一命的份上,决定只用超出两倍的价格卖给他们。员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但他随后还是说道:“司政大人有收藏画作的喜好,如果您下次还有这位画家的作品,请联系我们,司政大人随时等候。”
“会长大人,”耳机里的人有些不解:“您这么坑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你以为那些画卖的是什么?”会长让手下的人将那副自画像打包起来:“如果价格太低,富商和贵族不会买账,他们要的就是价格本身,你以为他们真的喜欢看画?”会长懒得解释,他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准备之后留心,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还有人在前面堵着他,男人一瞬间吓得差点感觉自己的腿已经瘸了,结果他却突然发现:来的人不是猎人,而是他父亲派来的下属。
一位信使走上前,将通讯递到他的面前,会长将其拿起,刚准备迎接父亲的训斥,脸上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哥哥他……出事了?”
生命工厂的员工接过被精心打包的画作后,坐上车,在卫兵的包围下回到了生命工厂。
这副画作被一层层转手,最终带到了一个生命工厂的办公室内,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在生命工厂司政的办公室后,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小房间,这里是其他人无法进入的禁区,在这个房间内摆放着一个宽大的水晶棺,其中的青年闭着眼睛,似乎只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睡。
他的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服装,看样子就是被人精心打理,犹如心爱的珍贵宝物,又或是在对待珍惜的爱人。屋内突然传来一阵铃声,男人睁开眼睛,从棺内爬出来,他看向棺材里的人,伸出手,为其梳理着头发。
“……好好休息。”
他将对方的发丝一缕缕地整理着,接着摆放在脸颊两侧,之后低下头,在对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水晶棺在他身后重新合上,男人穿好衣服走了下去,一头紫发微卷,他戴着单面眼镜,气息儒雅、沉稳,唇角蓄着一抹浅笑,却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是长久以来身居高位所形成的气质。
他将衣服系好,接着把一束向日葵放到水晶棺的前方,生命工厂的司政走出房间,暗室在他身后合拢,他的随身助手捧着一幅画作走了进来:
“司政大人,这是您要的画。”
他似乎有些想要说些什么,但男人只是接过画后低低地嗯了一声,视线一直停留在画上。
“蛮羊商会的会长高价将这幅画卖给了您。”助手说:“您真的要从他们的手里继续收购吗?”
“他们是商人,商人,就有自己的标准。”司政将自己的单面眼镜取下,接着细细看着这副画:“艾泽,你不必理会。”
“可是……”
艾泽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气氛一窒,然后他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助手低头离开,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助手,但是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那个位置上。他很想继续留在房间里,却不敢继续停留。关上门后,司政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这副画像,他的手指在画中人的脸上扫过,望着那双眼睛,仿佛就回到了曾经的过去。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
司政轻声说,他的手指用力,却突然发现自己几乎要撕毁这张画,就惊慌地收了回来。
“我很想你。”男人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叹息,他浅灰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痛苦和执拗,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说道:“我很想你……”
画中人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动摇、也不会有所改变的感情。这幅画带着那个人一起,共同凝固了下来,被岁月所封印,停留在过去的时光,并再不会有任何改变。
司政的灰眸停留在那副画上,近乎贪婪地看着画像上的人,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呈现出极度珍惜的情感,就在他几乎就像是要把这副画像精心保存起来的时候,男人却勾起笑,接着毫不犹豫地撕碎了那副画,把这幅画带着画上的人一起……吃了。
细细的咀嚼声响起,如果让艾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估计谁都不会认为他是那个温和有礼的司政。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传来,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以及持续不断的进食声。
——
舒莫被希紧紧抱着,他闭着眼睛,眼角还有一丝泪痕,从未有过的失控。
花海被风吹过所产生的馨香传来,恍惚之间,舒莫好像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陌生人的交流声。他睁开眼睛,终于从那种大脑发懵的状态中惊醒,那股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让舒莫甚至感觉那几乎只是幻听。
但那真的是错觉吗?
舒莫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刚刚一直贴在希的身后,整个人近乎被完全禁锢在对方的怀里。舒莫即使长得也十分高,但希的身型却可以将他完全抱在怀里,两个人拥抱的时候,舒莫就被男人仅仅抱着,彼此契合得完美无缺。仿佛原本就应该互为一体。
“希……”怀里传来了呼唤声,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舒莫也很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装作他还没有清醒过来,继续抱着面前的人,但是现在他已经回过神了,那么此时的动作就突然显得有些难为情起来。
“你先放开我。”舒莫在他怀里挣扎着,希的手环在青年的腰上,他的手臂很长,环在一起就可以把对方严丝合缝地抱着,他只希望可以这样一直抱着对方,完全不想松开手。
“希!”舒莫声音有些急了,青年推了推他,这下是完全不肯再继续被他抱着了。希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看着舒莫向后退了几步,从他的怀里逃出去。
青年的身形歪了歪,希伸手去拉了拉,两个人的手指扣在一起,肌肤贴着肌肤。
舒莫的整个人顿时一顿,飞速地抽回了手,他把那只手插进兜里,只感觉手指间里都是一股暖意。
他突然意识到,希仿佛就是一轮小太阳般,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温度,只要靠近对方,就能感受到那股暖意。他喜欢温暖的东西,更喜欢希的样子,希的一切似乎都刚刚好长在他觉得最好的那个点上,舒莫按了按那块被希触碰过的肌肤,过了好一会,还是觉得那块是暖的。
希低着他看着他,他的样子看上去完美中带着一丝正气,站在那里,就是其他人眼中拥有太阳之名的日柱,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舒莫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一时冲动抱住了对方,他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人,更别提如此冲动。
但他仍然这么做了。
舒莫低下头,看着希的那只手,他想,他真的没有在做梦。
希和他一样,是……亵神者。
舒莫刚刚亲手触碰、且确定过这一点,这并不是能够伪装出的东西,毕竟舒莫自己的身上就有黑色纹路的痕迹,他想,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他恍惚间想起希最开始邀请他成为他的信使,并在那个时候对他说过的话,所以在那个时候,希就已经知晓了他们是同类?
“舒莫。”希轻声开口,他的双手十指相对,站在那里看着他:“所以,你现在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舒莫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如果不去相信希,那么他还能信任谁呢?
更何况,希从未伤害过他,甚至于一直在向他释放善意。
舒莫的眼中满是纯粹的喜悦、还有一种仿佛在看着家人、极为亲近的朋友般的眼神。他是真的信任希,并且相信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很好。”希点了点头,然后,男人说出了曾经他向舒莫提过,现在又再次说明的一个问题:
“所以,你现在愿意,成为我的信使吗?”
舒莫心砰砰跳了起来:“你还记得这件事?”
“你之前拒绝了我。”希说:“我可是一直记着呢”
“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舒莫连忙解释道,希看着他,脸上始终带着不变的笑意:“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拒绝我呢。”
他以一种玩笑般的语气说。
舒莫:“不,你怎么会这么想。”
舒莫有些惊讶,完全不理解希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希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舒莫踌躇了一小会,决定还是认真解释,因为他突然模糊地意识到,希好像很在意这件事。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以理解的直觉。希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眼睛在逆光下却散发着一丝淡淡的光,让人无法辨别那双眼睛里的感情。
就算如此,舒莫也还是从男人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快,他组织着语言,希在这个过程中也一直专注地看着他、等待着。
最终,舒莫说:“虽然很难以启齿。”
“但是,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就是之前舒莫所说的理由,并且也是唯一的理由。
“你能够邀请我,我真的很开心。”舒莫说:“但从小到大,我的身份都在给我带来麻烦,而我不想……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到你。”
舒莫说出这句话后,希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良久,他才张开嘴说道:
“那么现在,你就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男人的脸上勾着温和的笑容,他对着舒莫低下头,用那双暖白色的眼眸望着他,呼吸近在咫尺:“舒莫,我现在再次向你发出邀请——”
“你愿意成为我的信使吗?”
漂亮的庞然大物低下头,对着他做出邀请,希的身份、希这个人、以及希本身,都形成了一种让舒莫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看着面前的人,黑发青年退后一步,将手放在胸前,对着面前的人低下头。
“我愿意。”
舒莫刚准备在希面前单膝跪下,男人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希将他拉起来,看着他轻声说:“所有人都屈服于我,以表忠诚。”
“但你永远不需要这么做。”希伸出手,很轻地帮他梳理头发:“你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待在我的身边。”
“舒莫,你和我是一体的。”
你是不一样的。
对方向他如此说着,舒莫被他拉着手,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快要压过一切,他看着希,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面前的人这么好呢?
“因为你一直都很听话,你会选择我的,不是吗?”
希轻轻地说着,舒莫这个时候除了点头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男人看着他,眼神幽暗,舒莫在他面前表现地如此乖顺,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思考:就好像希这个时候对他做什么,舒莫都会摊开自己,任由他索取似的。
希握着舒莫的手紧了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舒莫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希抬起脸看向一边,接着说:“我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舒莫,在这里等我,好吗?”
舒莫低声嗯了一声。男人抬起脸,不敢再看他,他想,舒莫也知道他的这副样子特别吸引人吗?
所以才会一直表现成这样,一直在……诱惑他。
希的眸光闪了闪,接着对舒莫说:等我。
舒莫站在原地,仿佛被画了圈的唐僧般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会再有比此时的舒莫显得更加听话的人了,他等了一会,心跳声仍未停歇的时候,却听见了花丛后方传来的声音。
青年猛得抬起脸,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眼中的惊喜还未散去,就有一股错愕迎面而来。
“是……你?”
加里的身后,银蜂将手放在自己的武器上,看着舒莫的眼中是惊喜、疑惑,还有一丝仿佛望见猎物般的狩猎欲;她身后的金蝶手中拿着一把武士刀,看着舒莫,男人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身旁的保镖手上拿着狙击枪。在他们的前方,是看着舒莫,一脸震撼的金发男人。
“你……居然就是圣者?!”
加里看着面前的人,脑中仍然是不敢置信,接着,他想起了刚刚看见的一幕,脑中的震撼几乎让他完全失语:“日柱一,居然是亵神者。”
无法形容这两个消息叠加在一起所给他的惊骇,与其说是惊骇,不如说是有一种世界观近乎崩塌般的感觉,另外几个人也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甚至怀疑过希在欺骗舒莫,也不敢去确定这件事。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又仿佛理所当然。
惊骇过后,一股后知后觉般的怒意涌上心头,加里的心里已经完全不见对希的敬畏,反而满是愤怒:“难怪,难怪吾主曾经说过,亵神者,是祂最大的敌人。”
“神谕如此,”加里继续说道:“日柱1,是唯一可能成为新神的人,而他作为亵神者,则也同样是吾主的敌人!”
“他竟敢隐瞒这件事,还在暗中与审判所作对。”所有的一切在加里的脑中都有了解释,舒莫看着他们,脑中也是同样的不敢置信,他在四周转了一圈,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是怎么突然跑出来这么几个人的?!
希没有发现吗?舒莫有些崩溃了。他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你们跟踪我?!”
“我就知道,你一定隐瞒着什么。”加里看着舒莫,他四处观望了一圈,生怕希突然回来。现在的两波人心里都有一股后怕和惊恐,他们本来是想要立即离开,但加里却不肯走:因为错过这个机会,那么他就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
审判所寻觅已久,从十几年前,就一直苦苦寻觅的圣者,就在他们面前。
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如果他能够亲手将圣者带回审判所,那么就算是阿卡纳,也会夸奖他的……
宛如刀尖舔血,孤注一掷般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加里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希这个时候不在这里,只要他能抓住圣者,只要他能抓住他,那么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用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逃离实验所。
只要一丝机会就可以。加里的身体颤抖起来,在这一刻,他心中的贪婪完全胜过了理智,更何况就算失败了,他也可以逃走……
加里看着舒莫,终于不再控制自己,他向前一步,对着舒莫说:“审判所,一直在寻找你。”
“希所说的一切,完全是对审判所的诬蔑!”银蜂站在他的身后,一双银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其他人也若有若无地逼近,舒莫想,希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他是审判所的死敌,传闻中的下一位新神,他一定想要篡夺神位,才会如此诱惑你,并且尝试欺骗你。”加里站在舒莫的身前,一改之前的态度,言辞凿凿地说道:“你从未见过真正的审判所,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回去,带你去见主教大人,你只有在审判所里,才会过上真正美好的生活。”
他说得慷慨激昂,所说的一切,都是他从心底里发自内心的话,然而舒莫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面前的人,眼中从一开始的震撼,再到之后的平静,最后,是现在的沉默。
“……你看见了。”
“什么?”
舒莫低着头,轻声说:“你看见,希是亵神者。”
希是因为他,才会这么做的。
舒莫想,希的身份一直都没有被其他人知道,但是现在,却因为他,被面前的人知道了。
如果他们把这件事说出去,并且带给审判所的话,那么希会遇到什么?
类似于这样希就会变得和他一样的想法,在舒莫的心间划过,但下一秒,就被担忧希的情绪所替代。他想,他不可以让希遇到这种情况。
舒莫垂着眼睛,眼眸却缓缓瞪大了一些,银蜂和金蝶已经在他的身后对着他举起武器,加里说:“我看见了。”
“所以,圣者,你不可以留在他的身边。”
“呵呵。”舒莫在他的面前冷笑了一声,完全不掩饰对他的厌恶:“赛马场少爷,你在之前可是也口口声声说我是亵神者,现在却突然表现出这副样子,真是会变脸啊。”
加里:“……我叫加里。”
“我不管你叫什么。”舒莫说:“你们这些人,包括审判所的人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怎么办?舒莫想,怎么样才能掩盖这件事?
那一瞬间,舒莫的脑中略一动摇,就坚定了某个想法。
“所以,你不愿意和我离开?”加里说,表情渐渐变得不悦起来:“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你要知道,审判所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你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你会把希的身份公之于众吗?”
舒莫说,加里微微一愣,然而青年却不是在询问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你会的。”
银蜂站在他的身后,将武器对准他,女人的手很稳,一旁的金蝶和她,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是通过层层选拔才有资格被派来保护加里的护卫,然而此时的他们看着面前这毫无战斗力、并非猎人,甚至于自己本身看上去都羸弱地毫无反抗力的人,却感觉心头一阵阵发慌。
像是有什么很恐怖的、异常恐怖的东西在靠近,在威吓,在污染物内,对方伸出手,抚摸着一个恐怖污染物的画面一闪而过,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恐惧在银蜂的胸膛中炸开,她几乎控制不住地说道:“别跟他说废话了!”
加里不是战士,完全体会不到他们的感觉,但他还是做出了最后的争取:“跟我离开审判所吧,圣者。”
他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心头微微一凉,就算是他,都在此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惊惧感,金蝶已经逐渐靠近了舒莫,望着面前这个看似毫无战斗力的人,他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对方,却在准备出手的那一瞬间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只要他敢出手,那么他一定会死。
他一定会死。
“你……做了什么?”
加里往后退了一步,发现地面似乎在颤抖,然后他才突然发现,是他的腿在轻轻地颤抖。
“抓住他啊。”加里看向银蜂和金蝶,却发现他们三个人满脸冷汗,接着一步步地后退,仿佛遇到了极其恐怖的事。
圣者不是毫无战斗力的吗?
加里想。
即使是在几十年的圣祭中,对方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回答我的问题。”
“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加里本来想要张口回答,但他却突然咬住了牙,脸色发僵起来。他在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看见,在花园的后方,又或者是他们的周围,一个个污染物突然无声无息地从收容室里走了出来,仿佛收到了某种召唤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那些恐怖的、狰狞的怪物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彼此互相敌视,但此刻却安静无声地聚拢在一起,将正中间的几个人包围起来。它们并不是在看着他们,而是在注视着在他们面前的人——面前这位传闻中的圣者。
这一刻,加里对舒莫的身份毫无怀疑,并同时察觉到了一种极度恐怖的危险感。他的骑士精神,以及从小教育而出的礼仪,都让他不愿说谎,说谎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但在此刻,加里却说谎了,他说:“我不会的。”
“我……会隐瞒这件事。”
在他的面前,舒莫缓缓抬起脸,他的一双绿眸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纯白色,在青年的眼眶中,一抹淡淡的白光散发而出,让他显得圣洁又漠然。
夕说:你可以尝试审判、命令那些污染物,因为你有那个资格。
圣者是救赎他人的存在,他不应该杀人,舒莫杀过人吗?或许有吧,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他同时也认为自己不应该滥用自己的能力,也不应该对其他人生出如此明显的……杀意。
加里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在这一刻,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倒转,下一秒,加里突然听见了类似于女孩们聚在一起发出的轻笑声,清脆如风铃一般,他扭过脸,就看见几个污染物手牵着手,站在远处看着他。
接着,它们举起手,几颗石子朝着加里的方向扔了过来,砸在他的身上。
舒莫的眼眸落在他的身上,又或者说,落在那几颗石子上。
气氛在这一刻沉寂下来。
“……跟他拼了。”
身后的银蜂咬着牙,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的黑发青年,装神弄鬼又怎么样?只要他们抓住对方,那么那些污染物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下一秒,一条手臂飞出,斧头搭在地上,一路发出尖利的摩擦声,血水顺着脏污的斧头滑落下来,银蜂骤然发出一声尖叫,但很快便压下了那声尖叫,金蝶站在她的身边,看着一个手中拿着斧头,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女人走了出来,在对方上半身,一只蝇头用复眼望着他们,苍蝇拍打翅膀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医治过病人了。”女人抚摸着手里染血的斧头,说道:“哎呀呀,手艺生疏了很多呢。”
“没想到您居然会呼唤我。”N-71-YT-医者说道:“真是新奇的体验呢。”
“您有什么吩咐吗?”它望向舒莫,金蝶护住银蜂,给她安上了生命工厂所制的义肢,接着冲了出去,和医者扭打了起来。
“哎呀,这位先生,请不要冲动。”医者拿起斧头,和金蝶的长刀砍在一起:“袭击医生可是医闹,虽然医者并不是真正的医生,但我可是也不太喜欢这种行为的。”
加里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下一秒,男人咬着牙取出了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道具,那枚漂亮的胸针在他的指尖发出亮光,一位半张脸机械化,全身上下满是机械构造的人造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对方却没有攻击他,又或者说,Y-44-KJ-敲钟人,并不会主动攻击其他人,只有在对方违反了它的规则时,它才会显露出狰狞的一面。
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怪物出现,却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命令,最终,加里看着手中的胸针,眼中划过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惊喜,然后,他就听见面前的舒莫叹息了一声。
“——杀了他。”
圣者是如此下着命令:“杀了他们所有人。”
“我们会遵从您的意志。”
仿佛有什么声音传来,这一刻,加里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丝悔恨的表情,他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胸针,看着它骤然爆发出绚丽的光泽,却在下一秒因为敲钟人敲响了手中的铃铛,导致那枚胸针骤然失去了光泽,其上的时间被其吞噬。
“怎么可能?!”
加里有些慌张地抬起脸,却正好目睹了医者抬起斧头,和周围的几个污染物一起按住金蝶,接着举起斧头对准对方,蝇头上仍然发出嗡嗡声,有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金蝶的眼睛瞪大一些,却看见那是一些正在蠕动的蛆虫。
“今天的医治到此结束。”医者手中的斧头重重落下:“如果你对我的医疗过程有任何意见,都可以来找我重新医疗哦。”
“不!”银蝶目睹这一切,整个人几乎崩溃,她举起手中的枪,长枪对准了医者,这一发正在聚集的能量炮不仅可以轰穿它,还可以拉着其他污染物一起下地狱:“你们都应该跟他一起死!”
她已经不想去管加里的死活,甚至不在乎审判所的命令,医者看着她,却默默退后了一步,这一举动让银蝶笑了起来,看吧,就算是恐怖的污染物,也会怕死,也会怕……
她的手指轻颤,突然感觉身体一痛,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敲钟人抓住加里,刚想伸出手,扭断他的脖子,一道声音却传了出来,希的身影缓缓走出,他的身后是不断挣扎,接着失去声息的女人。男人走入这群污染物内,看着身旁的怪物却毫无畏惧,在怪物们满怀敌意的眼神中,希走到了舒莫的身边,然后,他抬起脸,看向面前的加里。
“你,是月柱1的孩子。”
希的声音传来,舒莫抬起脸看向他,加里望着面前的人,像是误会了什么,然后拼命地点着头。
“放开他。”
希说道,这让加里眼中的情绪更加激烈了。舒莫看着希,眼中满是不解,周围的污染物仍然抓住加里的脖子,敲钟人更是仅仅握住对方的头颅,像是下一秒就会将其捏碎。
“……放开他。”
舒莫的声音传来,怪物们的手一顿,接着,它们缓缓退后,露出了中间死里逃生的人。
“希大人……”加里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希并未理会他。男人走向舒莫,接着拉起他的手,两个人朝着加里的方向走去,接着,希握住舒莫的手,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男人将这把匕首握在舒莫的手里,接着,自己握住了舒莫比他小一号的手掌。
希的掌心传来温暖的温度,舒莫看着面前的人,手突然轻轻颤抖起来,希说:
“不要紧张。”
“舒莫,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舒莫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加里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扭曲的一幕,他的脸上毫无血色,男人想要向后逃,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怪物,他想要求饶,却发现希没有在看他,而舒莫则不会反对希。
然后加里就发出了绝望的笑声。
他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来,跟着我的动作就好。”希的声音很耐心、很温和,舒莫摇着头,手在微微颤抖,男人却轻笑起来:“你刚刚不就是想要这么做吗?”
“你总要面对的。”
就如同一位温和的长辈般,希在耐心地、仔细地教导着舒莫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事。一些他之前从未想过,现在却要亲手去做的事。
犹如握着他的手,在一张纯白的纸张上涂抹着,希一点点地动作着,将这张纯白的画布上填满颜色——只属于他的颜色。
“你的手要稳、身体不需要太僵硬,只需要握住刀,然后用力。”
舒莫感觉自己的手指上满是汗,像一条滑腻的鱼,那把匕首几乎就要从他的掌心滑出去,然而希的手那么用力,紧紧地抓住了他,他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一个鲜活的、目露恐惧的人在他的面前,被一把匕首贯穿胸膛,希在教导他,如何第一时间寻找到心脏的位置。
“你要耐心一点。”希抱住面前的人,很温柔地说:“一般情况下,只需要击碎他的心脏,但为了保险,你最好再处理掉他的脑子;这就是普通人的死法,如果是支柱,你则需要寻找到对方的核心,才能避免支柱通过本源复活。”
加里的眼睛瞪大,身上慢慢溢出血,四肢逐渐无力。舒莫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闭上眼睛,然而他的眼前却仍然还是对方的面孔。他一开始想要逃避,后来却又睁开眼睛,他的手不再颤抖,就像是希说的,他总是要面对的。
“然后,我们就可以处理尸体,并掩盖事情发生的痕迹了。”
希覆盖着黑色纹路的手上沾满了血,黏糊糊地,顺着指缝流进掌心里,接着和舒莫严丝合缝地黏在一起。
然后他们的手上就满是热血了,希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转过身,看着舒莫苍白的脸,接着轻笑了一声,说道:
“记住了吗?”
舒莫看着他,近乎死寂的沉默后,纯白的圣蝉上被泼洒上了一片血色,希松开手,满意地看着画布上由他绘制出的痕迹,黑发青年的脸上沾着几滴血色,他说:
“记住了。”
然后舒莫就笑了起来,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唇边勾起笑。希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男人伸出手指,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痕。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