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响起,严府门口鞭炮噼啪响彻整个街巷,弥漫的白烟,满地的红纸碎片,没有什么迎亲的队伍,只有一台轿子,几匹瘦马,孤零零地往另一处而去。
九方渡在幻境中的身份是严家唯一的少爷,由他领头骑马前行。
站在门口的王婉儿看得呆了,没想到自己那个整日在官场的丈夫竟能有如此气魄,简直像是要出征的将军,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祖母。
“奶奶,严卫会骑马,我怎么不知道啊?”
“她真肯嫁了?”严祖母并不关心,只在意那轿子上坐着的到底是不是严青青。
“是啊,这不是已经往孙家走了吗?奶奶,到底是什么好处啊,有没有我的一份啊。”
提到好处,严祖母那双目浑浊的眼忽然闪烁精光,他地看着那道上远去的队伍,突然狂喜笑了起来:“嫁了?嫁了!终于嫁了!!”
王婉儿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躲开,那严祖母却是疯癫了,身边的小侍搀扶她回院子里,她一把推开,跌跌撞撞自己往院子里走。
“卖了你的亲孙,我也有属于自己的钱了……”众人对视,不敢上前,那严祖母俨然是疯了。
在安静的傍晚,夕阳已经彻底落下。
“黄金万两啊哈哈哈!都是我一个人的了,严家也是我的了!”
严祖母凄厉的叫声惊起四周的鸟飞起,似乎是喊得力竭了,她踉跄几步,步子慢下来,王婉儿想要上前,被身边的人拦下来了。
而后那具苍老的身体在院子里站了不过眨眼,被直挺挺朝前面倒下了,肉体砸在石子路上发出的砰声,沉寂了一切的生灵。
严青青出嫁冥婚这日,严祖母疯了。--
另一边,九方渡故意领着载着严青青的马车去了一条小路。
到了一个歪脖树,九方渡抬手叫停:“在这里歇息片刻。”
抬轿子的轿夫没有多想,马车的红帘子被掀开,严青青穿着红衣,戴着红盖头从里面走出来:“哥哥,我想要方便一下。”
九方渡应了一声,严青青紧绷着肩膀往前面歪脖树处走。
其中一个轿夫起身想要跟上去,九方渡一个眼神递过去,后者身子一软,便又坐回树下歇着了。
不消片刻,那抹红色身影从歪脖子树后面出来。
只是走路有些摇晃,因为盖着红盖头,走过来时差点撞到马车门上。
九方渡习惯性地扯着他后颈,反应过来才松开手:“笨成这样,看路。”
那红盖头摇晃几下,点头的模样,费劲巴力上了马车。
到了孙府,门口已经站满了孙府的人,孙父为首微笑看着九方渡下马,将马车中的‘新娘’扶下来。
夜里婚事,从未听说,除非并不是和人结婚。
周围有听说孙府今夜冥婚的,都把门关上,省得招来了晦气。
“严二少爷,这是亲自送妹妹嫁过来,舍不得吗?”孙父道。
“不知您上次说的,这一年内保我妹妹在府上生活,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孙父眼神飘忽到那红盖头上,“严小姐上次孙府一见,性格泼辣,明媚好动,今日怎么这般安静。不会是换人了吧哈哈……”
“荒唐。”九方渡面色严肃,带着隐隐怒意看向对面的人。
“玩笑话,严二少爷何必当真,请。”
‘严青青’看不清路,走路也跌跌撞撞,只能将手搭在九方渡的手臂上。
红盖头下的燕琨玉踩着女子款式的鞋子,脚趾被挤得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正专注于脚下,却没想到面前的红盖头忽地消失不见,头上的首饰扯得头皮有些疼。
他一怔,惊讶抬头看去,先是看向身边的九方渡,那人半点紧张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孙父。
“你这是在做什么?”九方渡问。
孙父举起手中的红盖头,看向‘严青青’:“天黑,盖头就不用戴着了,不好看路。”
燕琨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手掌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余光里看到周围人的眼光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放松些。
看来他的易容还算成功。
“现在可以继续了吗?”九方渡忍耐情绪道。
不等孙父开口,院子里想起迎亲的唢呐声,却没有半点喜庆可言。
走入了院子中,气氛比在孙府外更加阴森。
门口贴着大白的喜字,门口没有人迎亲,而是一群纸人,面上无神,双目圆睁,脸白得像是涂了一层白蜡,看一眼就浑身泛冷。
九方渡脸色已经黑下来,眉目间尽是寒意,待走到正厅,那怒意终于是忍不住了。
那高堂上没有别的,只有一副棺椁。
像是等人入棺。
燕琨玉只觉得喘不过气,站在正厅外,他看到里面烛火映衬下站着一个不太一样的纸人,背上写着“孙中明”三个字,是替死去的人成婚的纸人。
而高堂上的棺椁,就是给严青青准备的。也就是此刻的燕琨玉。
“虽然说我答应严家可以暂时先住在孙府,今夜是你和中明的洞房夜,睡在这儿一晚,不过分吧。”孙父道。
“你说什么?要我睡在棺材里!”燕琨玉惊讶道。
九方渡一脸阴翳,似乎下一秒就要动手。
两人正对峙,而被忘记的燕琨玉只觉得这周围的一切都让他透不过气,或许是不合脚的鞋子,或许是一身沉重的嫁衣,眼前阵阵泛黑。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燕琨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往下坠。
即使闭上眼,眼前一幕幕都是那些纸人逼近过来,白色的喜字将他身体缠绕。
终于,他身体里紧绷的最后一根线断了。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九方渡那眼底的慌张,和不断翕张的唇,想要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说自己没事,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见燕琨玉软绵倒在自己怀中,九方渡彻底变了脸,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看向身边的一个小厮。
“带我去厢房,他需要休息。”
“今夜成亲,要入棺椁睡洞房,严二少爷现在是要带他去哪儿?”
“……他今夜,睡不了这儿。明夜,也一样。”
九方渡再也忍不下去,毫无顾忌说完,自顾自朝远处厢房大踏步而去,慌张之色尽显。……
外面是呼啸冷冽的风,屋子里烛火摇曳,烛火细微的噼啪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燕琨玉睁开眼,虽然是躺在床上,依然腰酸背痛。
他坐起来看着陌生的环境,仍是不安。
九方渡不在身边,他不敢乱喊,怕招来别的东西。
想要穿上鞋子,看到床边那双挤脚的绣花鞋,干脆踢到一边,光脚踩在地上。
外面传来脚步声,门被推开,九方渡手里端着晚饭走进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把我自己扔在这、这种地方……”燕琨玉小声说着,生怕外面有人能听到。
九方渡并不回应,将手中的端着的木盘放在桌上,盯燕琨玉地上那双赤裸白皙的脚:“怎么不穿鞋?”
“那双鞋挤得我脚好痛,这身衣裳也是。”
燕琨玉不自在极了,手胡乱将头上的各种珠子簪子扯下来,又试图解开盘扣。
九方渡抬眸,看着燕琨玉顶着那张严青青的脸做这些违和的事,不免觉得滑稽。
他上前一步,找到燕琨玉脸皮的破绽,指尖轻挑,不等燕琨玉反应过来,那张严青青的脸皮被剥下来,露出燕琨玉原本的那张脸。
那双杏眼圆睁,惊慌失措像是被抓住的兔子一样看着九方渡。
“快还给我,一会有人过来怎么办!”
“今夜不会有人来的。”九方渡莫名笃定道。
燕琨玉不明所以,心中还是不安,踮脚去抢那易容的脸皮。
九方渡不说废话,直接将人扛起来,往床上走,肩膀上的人惊呼一声后就一直抱住他的腰肢,不敢乱动,一直到被放在床上也老老实实地看着对方。
“为什么说不会有人过来,你把她和马腹那个小怪物都安置到哪儿去了?”燕琨玉心事重重。
九方渡却不管,手指拨开燕琨玉的衣袂,将那两只白皙的脚丫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终于看清那脚掌上磨出来的泡,短短不到一时辰,脚趾也被挤压得不像样子。
九方渡眸色晦暗,握着燕琨玉的脚踝:“别继续留在这了,我带你回去。”
“我们还没找到马腹的心结,我们回哪儿啊……哎呀!”
燕琨玉话还没说完,脚上一痛,是九方渡按在了他的水泡边缘,他疼得想要抽回脚,后者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腕。
“我现在不想再听你说任何关于马腹的事,闭眼,休息。”九方渡沉声命令。
方才燕琨玉在他面前晕倒的画面历历在目,他看过太多次燕琨玉倒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已经怕了。
“你怎么这么凶……”
燕琨玉小声嘟囔了一句,乖乖躺好后,任由九方渡的指腹一寸寸温柔地划过他脚丫肿胀难受的地方。
可他没有看到的是,九方渡划过他的脚踝时颤抖的指尖。
“脱了,我看看。”九方渡冷不防开口,燕琨玉睁开眼,看着对方茫然眨了眨眼。
“衣衫,全脱了。”
燕琨玉脸上一红,警惕地看了眼窗外,正犹豫时,忽地听到外面传来声响。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灭火!”
“孙老爷,先救主子……”
燕琨玉听着声音,猛地坐起来,惊讶道:“怎么起火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用。火是我放的。”九方渡轻描淡写道。
“……”
燕琨玉他早该猜到,九方渡这个魔头,就算没了内力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他现在才明白,方才九方渡为什么说今夜不会有人来找他们了。
迎上燕琨玉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九方渡并不多做解释,那些纸人吓到了燕琨玉,他没有将整个孙府烧光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还等什么,若是让我动手,今夜一整晚你都别想再穿上一件里衣。”九方渡蹙眉,不满意燕琨玉慢吞吞的反应。
“不…不用了,我自己动手。”
燕琨玉回过神,乖巧应下来,解到腰间盘扣时有些麻烦,他下意识想找九方渡帮忙,那人却并不想帮忙的模样。
“继续,自己脱,让我动手就不是单纯脱下来这么简单了。”九方渡蛮横道。
这里是孙府,燕琨玉自然不能让九方渡做出更离谱的事,他咬着唇,乖乖将衣衫褪下,露出白皙纤细的腰肢,上面被嫁衣勒出的红痕深深印在肉里。
九方渡眸色更深,指尖触碰,嘴唇嗫嚅半晌,只说了一句:“尺寸小了。”
燕琨玉只理解了表面意思,应和地点了点头:“勒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九方渡朝燕琨玉伸出手,后者犹豫不过一瞬就缠到对方怀中。
九方渡的手掌很热,贴在他的腰身上,缓慢地拂过被勒红的地方。
燕琨玉今夜本来被吓得不轻,此刻才渐渐缓过来。
“严小姐,您在房中吗?”忽地,门外有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
两人面面相觑,燕琨玉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外面走水了,主子让我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我才刚醒,并不知道走水了,我没事,只是想要再多休息一会。”燕琨玉道。
“好的,严小姐,我会和主子说的。”
说着,那侍从便要离开,窗棂上却映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严小姐,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吗?院中突然走水,我实在不放心你。”
燕琨玉一怔,有些失措地看向九方渡,哑声道:“是孙父,快把易容的脸皮给我。”
屏风后燕琨玉手忙脚乱将易容后的严青青脸皮贴在自己脸上,而房门外那人听不到回答,竟要推门进来。
见已经来不及,燕琨玉胡乱将脸皮贴上,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背对着屏风的方向躺下了。
而下一刻,那门便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