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江袭黛很难觉得够。
平心而论, 倘若她可以做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李星河和燕徽柔。如果不弄死他们两个,最后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但凡她的长剑抖一下,她江袭黛直接把名字提来倒着写。
就算是如今不能做到, 她也在一步步试探着, 尤其是暗自琢磨这名为“系统”的东西。
毕竟江门主对脑门中那个突然掌握起了自己性命的“系统”绝无敬畏, 只有嫌弃和憎恶。
江袭黛前半生受人摆布惯了, 她不想后半辈子还受人摆布——不是人的玩意也不行。
但是燕徽柔这么说话,却显得有些不同。
她不想杀一个对自己好感太高的人,打心里头膈应。
这般想着……
江袭黛又有些嗔怒,为什么燕徽柔愿意待她好, 还偏生不像是假惺惺的。
天底下哪里来的无私的好?除了母亲——或许有时候, 连母亲也是有私的。
燕徽柔凭什么无私?
又凭什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江袭黛一直希望干脆利落, 要爱便纯粹地去爱,要恨就血肉淋漓地恨。但事与愿违, 为何人的情感总是横亘于两者之间, 尤其是她自己的。
这世上少有好人恶人, 多的是芸芸水性人。于是爱也不坦荡,恨也不畅快,束手束脚, 让人受尽憋屈,还张口难言。
江门主不擅长深入分析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兀自一气, 便把“这般的不是”推到了燕徽柔身上。
她思忖着,自个儿迟早有一天得把燕徽柔这空穴来风的好感刷下来。
金兰什么金兰, 莫名其妙的。
自打这个念头浮起来了,她便轻松了许多。
只是江门主在反思的时候, 却没反思个所以然来——毕竟她对燕徽柔,确实一直不好。也不知道好感是怎么加上来的……有几次好像瞪她几眼也加上了。
莫非,这小丫头——
天生偏爱吃硬的?
“我不用你的好。”
“毕竟你又不欠我的。”
江袭黛想了想,尝试着将语气放柔了一些,她的声线本就不凌厉,一旦软下来,柔柔婉婉的。
“……”
江袭黛满意地看着燕徽柔愣在原地,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仿佛是不敢相信自个听到了什么,“江门主,您……”
这一次,那突兀的好感没有发出增加的声音。
江袭黛微微一笑。
原来这样——
【滴!女主好感度+1】
【滴!女主好感度+1】
【滴!女主好感度+1】
“……”
她的笑容才凝到嘴角,此刻神色一僵,又半笑不笑的,幽幽地看着燕徽柔。
“您这样同我讲话,倒显得很好。”燕徽柔赞许地望着她。
“不错?”女人笑意明艳了一瞬,咬着字问她。
“嗯。”燕徽柔和颜悦色。
而她未曾想到下一瞬,那女人腾地变了脸色,唇边的弧度荡然无存,眉眼冷冽下来。
“滚。再往跟前凑仔细我抽人!”
*
“江门主,似乎很喜欢让人滚出去。”
燕徽柔对碧落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滚’了多少回。”
那绿衣少女挽着燕徽柔的手,掩着嘴笑笑,左右看去,见四周没人,便道:
“燕姑娘,门主急了是会砍人的,倒很少见她张嘴骂人——毕竟没必要骂死人嘛。燕姑娘这是殊荣,寻常人可轻易体会不得。你……你算是她骂得最多的啦,连闻师姐也要往后稍稍。”
“原来如此。”燕徽柔也笑了笑,“她的确不怎么会骂人。若要我说,我会说请你圆润地走开。”
碧落咀嚼了一下:“好怪。”
两个年轻姑娘正在闲聊,并在杀生门散步时,迎面而来的是一熟悉女子。
啊,正是那“往后稍稍”的闻弦音。
闻弦音上下打量了燕徽柔一眼,恭敬唤道:“燕姑娘。近来过得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
“嗯。”闻弦音客气笑笑,又犹豫了一下,打探道:“那门主她心情——”
“时好时坏。”燕徽柔道:“你放心,江门主今日话多了些许。不再酗酒,精神头儿似乎比前几日好些。”
“那便好。”闻弦音顿了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又轻声说:“李星河逃走那事儿,江门主……”
燕徽柔看出了她的顾虑,仔细回想了一下江袭黛的神情。她婉言安慰道:“没事的,闻师姐。江门主若是生气,当场定会落罚到人身上。这么久了,她可能都忘了。”
闻弦音站在原地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江袭黛罚人鲜少拖很久以后再秋后算账的,毕竟江袭黛的耐心并不算太好,也没必要这么做。
她一时想通了,顿觉浑身舒畅,人也轻快起来,于是闻弦音感激地看着燕徽柔,心中又觉惊异——
自己跟了江袭黛多年,竟都未想到这一茬子上来,也没有总结出门主的小习惯。
而燕徽柔却直接点醒了她。
这瞧着和和气气的燕徽柔,倒是个细致的人。难怪能走近江门主身旁。
闻弦音倒也谈不上羡慕她,她其实并不想和江袭黛太过推心置腹。毕竟门主虽不算什么穷凶极恶,但性情实在难料……她还得给自己留个退路。
所以闻弦音对江袭黛的关心,一直处于本分敬重谨慎周到但不亲昵的程度。
正好,燕徽柔来了。
闻弦音本能地更愿意亲近这样温和又好脾气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江门主对她很特殊。燕姑娘虽柔和,但似乎并不卑微,反而总能和江袭黛犟上,这样都能活得好好的……
实在是本门一大奇观。
“燕姑娘。”碧落见了闻弦音颇觉敬重,便对燕徽柔说:“你无名无分地留在杀生门许久,何不让门主收你当个弟子什么的?这样便也是闻师姐这样的人物了!”
燕徽柔笑道:“我还没修道过,起步晚,门主怕是看不上我。”
“燕姑娘见笑了。我们杀生门收徒,在资质上倒不是很苛刻。”闻弦音却道。
燕徽柔讶然:“为何?”
“门主似乎总是觉得,我们打架像小孩儿添乱。她一人足以摆平,因此便不大上心。”
“我观她平日倒是没什么事。”燕徽柔看着闻弦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果然闻弦音摆手道:“宗门琐事,全是我与我手下的几个人来管的。我们门主懒得掺和,也很少过问。燕姑娘若是想当门内弟子,我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事,告知门主一声就好。”
江袭黛与其说是杀生门的主人,更像是镇宗山石。平日在宗门懒着,大事小事往闻弦音身上一甩,如若有杀伐之事,才会出山迎敌。
燕徽柔并没有想拜师的事,她对于修道成仙也无野望,只是顺着答:“那就谢谢师姐了。”
江袭黛前脚赶走了燕徽柔,没待一刻又觉得殿内冷清清,黑漆漆地闲得慌。
这后脚,便瞧见门口影子隐约。
她翻腕弹指一挥,一阵厉风摧拉枯朽地袭过室内灯烛,一盏灯一盏灯接二连三地噗地燃起。
灯明摇曳,照亮了来人。
闻弦音站在琼华殿门口,长身玉立。
“怎么了?”
闻弦音打量了一下门主的脸色。烛火在侧,眉目比往常温柔。
“最近您在外面的动静很大,那些人积怨已久,弟子听到些风声,有人放了您负伤的消息出来……近来宗门口总是不安生。”
“那就让他们来闹好了。”
刚才燕徽柔将她气得酒完全醒了,江袭黛终于拖着这几日怠懒的身子挪了个窝。
她将那把绣花伞取了过来,掏出个手绢儿拭着伞沿尖锐凸起,那儿是玄铁所制,花纹有些复杂,倒是容易藏进污血。听到闻弦音这么说,倒是浑然不放在心上:“喊打喊杀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杀生门岂是那么轻易能攻破的。”
闻弦音顺从地说:“是。有门主您在,我们都很安心。何况门主修为天下数一数二,也不用担心门主您的安危。”
“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譬如上次燕姑娘……”
在闻弦音看来,这事儿属实离谱得很。
那天晚上,燕姑娘被劫走了。
江袭黛当时神情不悦得可怕,二话不说便去抢人。
不知门主这一次去是否经历了一场恶战,虽然燕姑娘抢回来了,但回来时足足休养了好几日没出门。
能让江袭黛重视若此的,还没有几个人。
闻弦音想到这里,嘴突然顺畅了许多:“燕姑娘没有修为,身娇体弱,毫无自保的能力。弟子以为,为了避免下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也省得再让门主挂心,不如让燕姑娘拜入杀生门,平日也修习一下道法……”
“而且您便能名正言顺地把她留在杀生门了。”
闻弦音有理有据地道:“以后就算去抢人,那也是师出有名。”
江袭黛的手微微一顿,忽地皱眉,将手绢儿攥回掌心。
她打量着闻弦音。
“燕徽柔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闻弦音鲜少多事,或者说常常默默地做事,只挑必要的上报给江袭黛。这也是懒得理事的江门主一直还算对她满意的缘故。
这一遭,闻弦音却亲自来劝了,又是一口一个燕姑娘的。她以前分明不是那么多管闲事的人。
闻弦音听了江袭黛这话,不由得心中警铃大震,她连忙一把跪下来:
“您误会了。弟子只是上心于门主上心的人,绝对不敢——而且也对燕姑娘绝无僭越的感情。”
“……”
只听得一声裂帛响起,闻弦音抬眼瞧去,感觉门主的手绢儿被她自个绷成了两截。
“是么。”江袭黛冷笑了一声,幽幽道:“本座、对她哪里上心了?”
“闻弦音,你眼神不好也罢,莫要在我跟前丢人现眼。休要再议此事。”
座上的女人的语气内含三分恼意。
闻弦音仔细一听,又仔细一思,忽地反省后悔起来,恨不得在心里抽自己一下。
刚才太直白,这岂不是直接把门主的心思戳破了。先前几次,门主她还故意罚燕徽柔,而后晚上又别扭地差她去送药。
估计也是如此,又别扭起来了。
于是体贴的杀生门大师姐恭敬道:“是弟子妄言了。弟子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你今日倒是啰嗦了,到底想说什么?”
闻弦音对于门主的别扭,也感到了一丝疲惫,所以她轻叹一口气,道:“弟子以为,门主既然看燕姑娘如此不顺眼,不如将她招入杀生门。”
“凭着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若要修习道法,或是锻炼武艺,想必会狠狠吃一番苦头。”
“如此报复,正好解门主心头大患。”
果不其然。
这一次江袭黛没有出言驳回她,反而皱着眉细细思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