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袭黛大抵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心思。
杀生门难以在仙盟那边安插手足盯哨, 闻弦音也不可能天天看着李星河而不被发现。
那么唯一容易靠近男主的,自然是燕徽柔她本身了。
眼前这个局面,对于江袭黛来说,应当是最为得意的。
毕竟么, 自个收获了好感度极高的女主, 而后利用女主去牵制男主的成长路线。
一面完全不用愁心地推进着系统的任务, 一面还能从燕徽柔那里听来了更多讯息, 可谓是一石二鸟。
燕徽柔实在太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只要她愿意。
同龄的亲近感,一样孤苦的身世,适时的赞美, 偶尔的示弱, 以及柔和漂亮的浅笑, 不带半点锋芒的长相,简直把那个年轻的毛头小子套得找不着北。
江袭黛为什么知道?
这绝对不是她亲自去盯哨了。
是系统一天天地在给她报喜发修为, 害得她甚至都有一种“不想修道了”的烦腻感。
再者, 她自己分明也尝过燕徽柔的厉害之处。
江袭黛当然知道被小女主专注而温和注视着的感受, 也知道她能笑得有多好看,能有多耐心地听人倾诉。
自个也算是当了骄奢淫逸的杀生门门主多年,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
更惊艳的有, 更有才华的也有,更温柔的自然多多的有。
但她同样被燕徽柔扰得心神不宁,浑身上下都没了法子, 哪怕筑起的高墙也被温热的水流泡垮了一大半。
于是她冷眼瞧着男主对女主的好感蹭蹭涨,起先还能嘲讽几声李星河实在没见过大场面, 后来这样的想法也逐渐不愿去深思了。
因为这样的场面,曾经是只给江袭黛一个人的。
她在深夜睡不着, 也无法安心打坐修行时,唯一的安慰或许是,反反复复调出女主对男主的好感度界面。
还是0。
稳稳当当的,一点也没有涨。
江袭黛不厌其烦地确认着,每日不知道瞧多少遍才能安心一些,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心里的介怀。
但如今丝绸一样的心绪已经完全不如当年的顺滑,这些日子里留下的毛毛躁躁的东西,全部都打了结。
介怀介怀,既然有了介意,自然不能轻易释怀。
只是在闻弦音汇报这一日,这岌岌可危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江袭黛在万籁俱寂中,听到了系统发出的冰冷的报告。
女主对男主的好感度虽然没有变化,但是对她却,浅浅地下滑了“1”个数值。
她望着眼前浅粉深红的飞花,一时觉得春光刺目。
闻弦音发现女人的脸色倏地冷凝下来,一时正想着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她只好看着江袭黛猛地攥紧指甲,掐入了拈在手中的一朵肥厚的花茎。浅红色的花汁如破碎的内脏一样连汤带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
这力道都快赶上捏死人头了,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门主?需要我去把燕姑娘喊回来吗。”
“不必了。让她和那个蠢货爱哪去哪去。”
女人卷翘的睫毛垂下,淡淡道。
“门主,您和燕姑娘有什么矛盾,还是及时解决为好。”闻弦音不免多劝了一句。
“没什么。”江袭黛道:“她想干什么,想喜欢谁,想……本座横竖是管不了她了。”
闻弦音不敢说话了,门主口气淡淡,但脸上写满了想要弄死人的阴鸷,艳绝的轮廓显得更加锋锐了一些。
没过多久,江袭黛松开了掌心的碎花,手里湿润润的还混着些残骸,她顺手搭在了闻弦音的肩头。
可怜的大师姐双肩一震,感受着那只手在她衣裳上若无其事地擦了几下,似是在涂抹血浆。
擦还是好的,无非是多洗洗衣裳,主要是离正愠怒的江袭黛近了,她怕她一个不注意掐死自己。
闻弦音屏住呼吸,女人衣裳上的柔香阵阵,掺和着威压极为让人心神紧绷。
她不是很敢太亲近于江袭黛,整个杀生门也是如此。只是这种恐惧不能流露出来,闻弦音知道门主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
大弟子一声不吭,好在江袭黛并未失去理智泄火在她身上,仅是擦干净了手,便抬伞翩然走去,落下一句:“本座出去一趟,你把杀生门看好了。”
“……是。”
闻弦音骤然松了一口气,往后小退几步。
*
无垢山下的集镇并不算很大,哪怕是茶肆也很简陋。
不过燕徽柔似乎并不在意,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良久没有挪开目光。
“燕姑娘。”
“原来如此。”对面的年轻男子抱着双臂,怀中正揽着一根硕长的宝剑,口气沉冷:“我就说姑娘瞧着面善,不像是那样的人。那一次去取剑醒来以后不见你人影,我的纳戒还一薅而空,我便知道,定是那个魔头造的孽了。”
燕徽柔如梦初醒般,转回目光来,她抬起手支着自己的腮边,有意无意把一截手臂露了出来,其上隐约的青紫痕迹异常夺目。
她一副难言的样子,“我……”
李星河看见了她的手腕,神色一惊,心道是:果然与他想的没差多久。跟着江袭黛在杀生门,面前这个性子柔弱的女孩儿,多少要日日受折辱欺负的。她只是——只是不肯开口罢了。
想必这日子也是过不下去了,才突然搭上了他。
这是个好机会。他得想办法把燕徽柔带回仙盟那边。
李星河突然如此想——这里面蕴含着的不仅是对燕徽柔身世的同情,还有对江袭黛的深恶痛绝。
亲友,恩师,门派全部被那个女人屠戮至尽。其后有如丧家之犬地一样,匍匐在江袭黛的阴影下活着,看不到出路,就连……就连,第一眼看中的女子,还没来得及多认识一二——就已经沦为了江袭黛的玩物。
奇耻大辱。
难灭的阴影。
这让他怎能不恨?!
“……”
燕徽柔没说什么,无意间又将袖子扯下来,小心地遮住了伤痕。她拿指腹轻轻蹭了一下那里的青紫颜料,在心底里悄然弯了一下眼眸。
那是从门主的丹青上蹭掉的一点矿石粉,她自己再偷偷学着调了调,李星河此人冲动,不会细看,想必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她知道自己越是缄默,越能激发起对面那个年轻人一腔热血的欲望,于是从不多言,只是安静地打量眼前的人,时不时露出一些为难之处。
事实证明,这个法子是非常取巧的。
她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短短七日之间,有意无意的会面,似乎让这个江袭黛忌惮的人对她信任了很多。
而在确定燕徽柔留在杀生门,实则是有难言之隐以后,李星河看她的眼神逐渐狂热了起来。
不像是单纯的喜欢,更像是看一把名剑,或是神兵,亦或是绝世的功法。是用来洗刷那个女人带来的痛苦和羞辱的一种功绩。
燕徽柔看起来怯懦又为难的神情,总是在李星河低头喝茶时渐渐消退。
如果这时候那个年轻小子抬头看她,一定会感觉到十分震惊,甚至些许窜上骨髓的寒凉之意。
因为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如死水无波似的,可以一瞬间变换神情,藏着的只有平静的打量与审视。
在看出了李星河对于“赢”的狂热渴望以后,燕徽柔偏过头,压下心中的淡淡不适,抿唇喝茶。
寄托这种情感在她身上吗……
结合这人对江门主的憎恨,还是十分正常的。
还不错。
毕竟一见钟情的喜欢并不可靠,尤其是男人,算是格外见异思迁的家伙了。
近在咫尺,却苦苦求而不得,才是最能让人一点一滴加重砝码,付出一切的。
燕徽柔眉眼舒展了些许,她感觉到粗粝的茶叶刮过她的唇齿。
只是将那一口咽下去以后,她才感觉到了自己心中泛起的一丝苦涩。
这些多余的心思,她或许能够用来淋漓尽致地对付攻别人的心,但是她无法让一个拒绝自己的女人重新垂怜于她。
每次当李星河轻易地盯着她发怔时,或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些许炽热时,燕徽柔在感到疲倦的同时,心里的某一处也隐生生地灰暗起来。
她竟然在这时候还在想……
要是,要是那个女人也这么看着她。那该有多好。
燕徽柔的目光再次投向外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人行路,有人交谈,有人挑着担子,也有人并肩驻足。每个人都不尽一样。
李星河也奇怪地往外头看:“你在看什么?外面有什么怪事吗?我瞧你总是看着那边。”
燕徽柔顿了半晌,才低头道:“没什么。”
她本以为这些天,江袭黛至少会跟来一趟。哪怕只是普通的关心。而江袭黛哪怕招人畏惧,出门却从不掩饰自己,她一来,根本不用燕徽柔多看,四周百姓自会有动静。
但是竹栅栏外,阳光璀璨,一派娴静。
也一切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