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燕徽柔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谢明庭只稍稍一探她情形,便知道她受折磨这件事至少没有撒谎。
实在是太一片狼藉了。
心中倒也可怜起这个年轻姑娘来。
谢宗主对于此事有些介怀,如果燕徽柔说的是真的,那么清虚派掌门倒真是死有余辜。
江袭黛的举动竟然也算不得是什么恶行了, 最多叫做同态复仇。
自己——至少在这件事上, 岂不是错怪她了?
她面上未显出, 只是心中打算回去以后, 好好查一查这件事情的疑点。
眼前的姑娘太过可怜,如若是道门所为,谢明庭认为这经脉她是理应帮她重新修复的,想到此处, 神情也是认真了许多。
“这几日, 我托关系去问了一些药宗的友人。”谢明庭道:“燕姑娘, 你的情况实在太过严重,很难恢复如初。有一言叫做, 不破不立, 或可试一试。”
“要怎么做?”
“兴许得让一切归于混沌, 而后再请修仙界的大能为你重新塑造体内灵力的走势。只是这个过程异常艰辛……”谢明庭有些不忍道:“也许你还会受一遍当时百倍的痛苦。”
“那便如此。”
只是这个声音不是从燕徽柔嘴里发出来的,两人同时往高处看去,江袭黛笑了笑, 不容置喙地吐出这一字。随后又道:“不能修行的废物,本座要她有什么用?”
“……”谢明庭对她才起来一点的观感,又因为这句凉薄的话给败了一半。
“也没关系。那就, ”燕徽柔回过头:“依照江门主的吩咐好了。”
“这种方法记载于一本经文上。名为《内景朝元》。”
谢明庭自纳戒中掏出一本灰扑扑掉皮的功法,“我问过几位故交, 这法子曾有过两个先例,但成算很低, 主要是要达到此等境界的修道之人鲜少,何况还需得在动功时用到一些珍稀药材,能备齐的人就更少了。”
“前三味虽是罕见,本宗这些年也有一些储备,已为你准备齐全。只是这最后一味——”
“是什么?”
“缺一味‘涅槃’。妖兽中有一种接近于上古凤凰的生灵,如今称为朱霓雀,每逢千年会自焚陨落,这以后剩下的灰烬,便叫做涅槃。只是这种妖兽生活在昆山之巅,修为虽说不算最高,但性情凶猛极为好斗,一旦对上就是不死不休。”
谢明庭摇头道:“很难对付。这味药材应用不广,很少有人去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江袭黛。
江袭黛绕着自己的一缕发丝,皱眉道:“作甚?”
刚才她好像走神了,并没有仔细听谢明庭在说什么,或者说,只听了个大概。
燕徽柔:“……江门主,听起来有点难办,要不还是算了?”
“不可。”
那女人果断道:“燕徽柔,别想着苟且偷生滥竽充数。什么稀罕物什,本座自会轻易取得……”
“这个道,你修定了。”
燕徽柔默默转回头,却在心中想着——自己修道好像怎么看都是在折腾江门主。
江袭黛待她的确是极好。
她揪起了衣袖,心中的愧疚似乎更深了。
【滴!女主好感度+1】
“……”
江袭黛闭上了自己的嘴。
*
江袭黛只去了一日的功夫,这一路上,她顺道儿取了谢明庭的那本功法,又把燕徽柔这个小麻烦甩回了杀生门,让闻弦音好生看管着。
燕徽柔在杀生门惴惴不安地等着她回来。
终于在次日日出时分,瞧见了那女人归来的身影。远山如黛,只有她一袭朱砂红裳,是整个天地间最为艳丽的一滴色彩,十分好认。
燕徽柔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听谢宗主的语气那么煞有其事,她生怕江袭黛有个三长两短的。
只是隔近了一看——
“……江门主,你?”
江袭黛神色明显地憔悴了几分。她那一身衣裳或多或少都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垂在鬓发的一截发丝还被烧焦了,纠缠在一起。
“拿着。”
她神色不怎么高兴,把手里一个装满灰烬的大袋子扔给了燕徽柔,砸得燕徽柔往后踉跄一步。随即一只手背在身后,往杀生门琼华殿走去。
……这一行,江袭黛是有一点后悔的,尤其是差点被十几只朱霓雀的自爆烧得灰头土脸。
她本想只取一只性命作用,谁知那群妖物烈性,非得不死不休。
后来惹得江袭黛性起,便拎着绣花伞与软红十丈,把它们杀了个片羽不存,荡平了那山头。
她倒是没受伤,不过被燎了一通,衣袍破了,头发着了,于尊容十分有损。心情么,一想到燕徽柔和自己这些日子受到的摧残,自然也是愈发不悦了。
她加快脚步,想要回去沐浴更衣——
忽地,腰身被人轻轻圈住。
那年轻女子赶上几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
“江门主,您有没有事?”
燕徽柔将那一麻袋稀罕的骨灰丢到地上,看都没看上几眼,反而先关切地凑了上来。
“……”
江袭黛被抱得腰肢一僵。
那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似乎在思考为什么后面突然贴过来了那个可恨的小女主。
目光随即流盼过来,对着燕徽柔嗔怒道:“你觉得,我需要有点事吗?”
“放开我。”江袭黛凉飕飕道:“没点儿眼力见的小丫头。”
燕徽柔这一抱颇有些心计,她挤在江袭黛身上,却不见江袭黛身体有何避痛的表现,说明大的伤口应该是没有的。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一看江袭黛衣裳破得如此狼狈,大概知道她要去干什么:“您要去沐浴吗?我来伺候您吧。”
江袭黛当然——
毫无犹豫地拒绝了她。
但是天不遂人愿。
譬如此时。
琼华殿的一间僻阁内,燕徽柔正揽着一手换洗衣物,一面乖巧地搬了把小凳子,坐到江袭黛旁边。
这个诡异的场面,就这样维持在了一池碧水间。
伴随着袅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燕徽柔专注投过来的视线。
本文最大恶毒女反派生来总含笑,无论是好事坏事,尤其是碰上不悦的事,她也能牵一牵唇角,那笑容漂亮得很,但总是令人背脊发寒。
这样爱笑的老女人,运气大抵是不会很差的。
但是江袭黛这一辈子似乎命不怎么好,而自从碰上燕徽柔以后,就更加江河日下了。
如今她已经被燕徽柔磋磨得没了半点笑意,面无表情地靠在水池边上,淡淡阖上眼睛,只给燕徽柔留下一个背影。
“燕徽柔。”
“嗯?”
本文女主清澈地盯着她的背瞧,并且适时地提出:“需要我帮忙搓背吗?”
“……滚出去。”
“我自然不会久留。”
燕徽柔温声道:“只是想看看今日江门主有没有受伤,而心口那道伤痕好了没有,那一日在神机阁您是不是又发作了一次?”
“毕竟我若是要问您,您肯定是什么也不会同我讲的。”
江袭黛闭目:“我需要事事都同你禀报不成?”
“不需要。”
她听到身后的那板凳挪了点位置,似乎往这边靠近了一点。
燕徽柔的回答完全挑不出错处:“所以我会自己观察的。”
“江门主,我没有别的想法,您无需只对着一面……对了,这是什么?”
后肩上摁下来一只柔软的手掌,撩开濡湿的发丝,碰了碰那里绣着的刺青。
怒放的花枝地盘踞在女人白皙的背上,显得非常妖娆诡艳。
燕徽柔的手被忍无可忍地攥住,江袭黛在水中一转身,竟借着力将那岸上的女子拽得险些掉入池中。
燕徽柔闷哼一声,扑到池边,没摔疼,但是衣袖不小心润湿了。
她感觉到铺面而来的热气和潮气,模糊中瞧见了女人秀白的颈脖。
手腕骨被捏得疼了一下,燕徽柔轻哼一声,皱眉忍住了,还没疼到忍受不住的时候,那个力道又渐渐松开。
“再碰我。”雾气中,那女人声音柔婉,但语气格外阴森地说:“我废了你的手。”
“唔。”燕徽柔应了一声,手指识相地一蜷,索性拿了回来。她用手背垫着下巴,趴在了池边:“只是问问……虽说很漂亮,但这么大一片,纹上去不痛吗。”
江袭黛在一片水雾中转过身去,往池水中央走了几步,似乎想离燕徽柔远一点,免得她又摸上来。
江袭黛掬起一捧水,抚上自己的肩头,还有零星几片花瓣顺着她的肩膀滑下来。
“从前受过一些伤,未妥善处理,留下的疤很难看。不想那么难看,于是纹个花挡挡。”
燕徽柔诧异道:“是什么伤,那么大一片?”
“别人拿滚油泼的。”
燕徽柔怔住,借着那点儿水雾,女人背上的花好像不再是花,的确是一片飞溅样的狰狞伤疤。
但只有那一片被挡住了,她细窄的腰背上还有许多细小的疤痕,指甲盖儿样的,蛇形样的鞭痕,圆形疑似贯穿的……只不过疤痕浅淡,瞧着不大明显。
燕徽柔的心抽了一下,隐隐约约像是扎进了一根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