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了五百多枚银币,露西塔终于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精密天平和一套实验室器材。
她把这些暂时放在走廊的大斗柜上,等书房建好就一起转移到书房去。
当晚,露西塔就开始了她第一次魔药实验。
《魔药配制大全》上写给入门学徒最简单的方子是一份营养药剂,对回复体力、强健身体能起到明显的作用,通常用在久病初愈的人身上,恢复速度会肉眼可见地加快。
当然,她选取这个配方来实验也有它需要的材料简单易得的缘故。
像是香兰子花蕊、黑藜芦汁和空心蓟粉末,都是最常见的材料,她简陋的小药园里都有。
花蕊可以直接采集。黑藜芦汁稍微麻烦一些,剪下黑藜芦的肥厚的叶片放在研磨钵里捣碎,过滤出淡绿色的汁液。空心蓟又要多一个步骤,研磨好的空心蓟糊糊放在油灯上用坩埚烧,烧成块状固体后,再用研磨钵磨碎即可。
准备好的材料用新天平称出配方的量,放入装着半杯牛奶的烧杯里,煮沸后变成浅紫色的粘稠液体,一份营养药剂就配制完成了。
其中,补充身体机能最重要的成分是黑藜芦。书中描述道,这种生活在水边的常见魔药非常神奇,单独食用没有任何作用,但与空心蓟搭配起来就会产生大量的能量,帮助身体快速地自我修复……
据说,成功的营养药剂呈浅紫色,有光泽,是粘稠流体,气味微酸,喝起来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露西塔晃了晃烧杯,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觉得这品相怎么也不像是失败作品。本想尝一尝看看,又想到自己现在尝不出味道,只好先搁置起来,留待日后检验。
她将营养药剂用试管封装起来,一共装了两管,插在试管架上。
最后一天庆典有琳妮娅的演出,露西塔势必要去给自家孩子捧个场的。
据说今夜庆典结束后还会有一个露天舞会,露西塔应景地穿上自己初来时那套最体面的棕色骑装,维尔蕾特和琳妮娅也换上了新衣服,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出了门。
最后一天的狂欢,广场上看起来更热闹了,大家都换上了色彩明亮的新衣,平时不修边幅的邻居们看起来也干净整洁多了。
令人意外的是磨坊主奥萝拉的穿着。
她穿了一条深绿色的吊带裙,这裙子无论是从衣料还是做工上都十分出彩,晃动的裙摆轻薄垂顺如一条流水,在一片朴实的棉布里显耀着柔和的光泽。
这样的绿也是很少见的,浓而不暗,在人群里非常醒目,仿佛熠熠闪光的祖母绿。
露西塔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自语道:“丝绸?”
“是的,那是丝绸,她的母亲留给她的礼服,布料是人类的手艺。这样的布料很适合夏天,在整个伊尔塔特都找不出几件。”杜兰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旁边,接了一句。
露西塔疑惑地扭头看着她。
杜兰妮和她对视了一眼,补充了一句:“她的母亲是上一任镇长,从小就爱出风头,大家都习惯了。”
露西塔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想起奥萝拉对贾文娜嘲讽的态度,恍悟道:“所以她……和贾文娜阿姨关系不好?”
杜兰妮耸耸肩:“她们俩从小就关系不好。贾文娜当选的那一届选举,她输给了贾文娜,之后连面子情似乎都没了。”
“露西塔!很久没见你穿这套衣服了,很有人类世界的特色。”贾文娜一声笑语忽然插了进来。
回头一看,贾文娜和安娜斯塔夏笑盈盈地结伴踱了过来。
露西塔和杜兰妮两个八卦人士对视一眼,心虚地止住了话头。
安娜斯塔夏和梅维斯一样,也是从人类世界搬过来的。
这位外科医生出身优渥,是早年贾文娜外出游历时结识的朋友,几年前由于不堪战火喧嚣,接受贾文娜的邀请来到了伊尔塔特。
斯塔夏是个气质很疏离的金发女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镜下碧绿的眸子仿佛凝结着一层薄雾。
她穿着很考究,即使在暑热的夏天也没有像镇民们一样露出臂膀和小腿,衬衫和裤子的褶皱都整齐地叠着,甚至还戴了一顶礼帽,右手拿着一根镶银手杖。
杜兰妮暗暗理了理稍显凌乱的上衣下摆,浑身不自在地压低声音对露西塔道:“每次见她我都觉得自己的穿着很不礼貌。啧,人类世界的‘上等人’,讲究个体面。”
露西塔失笑。
这位斯塔夏医生似乎不怎么与人交往,在镇上深居简出,露西塔来了三个多月都没和她碰过面。
打过招呼,几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杜兰妮向来消息灵通,这时候说起帕玛的事:“她这次来的时候,后面的马车上载了个人。似乎是个吟游诗人,听说了伊尔塔特的传闻,特地过来采风游览的。”
贾文娜有些忧心:“这几年的外来者越来越多了。外面的战争还没停止吗?”
这种事斯塔夏最清楚:“联手吞下伊顿之后,吃尽好处的斯普林王国和垦丁王国的战争是场漫长的拉锯战,一时半会儿停歇不了。”
杜兰妮对这些“大事”不感兴趣,扭头往高台上看:“那个吟游诗人似乎凑热闹上去唱歌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露西塔的视力失而复得之后,视力水平拔高了一大截,看得更远也更细微了。
那是个看起来很随意的女人,暗红色的风帽垂在脑后,能看出风霜的痕迹。
她穿的是一种老式的袍子,布料很宽裕,层层褶皱在身周堆积起来,自然地垂着。
她的金发有些干枯,散乱地垂在肩侧,顺着衣袍的褶皱一缕缕地流淌下来。
她暗绿色的眼睛是狭长的形状,此时自然地垂着眼睑,仿佛覆盖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看起来有些懒散。
她的嘴唇微微发白,看起来有些干,唇纹很深。
她的脸廓很流畅,粗糙的小麦色一看就历遍了风霜,神态微微疲惫,但她身上那种野性到令人战栗的美依然令人心折。
女人抱着她手里陈旧的维勒琴,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拨,发出“铮——”的一声琴鸣。
这声音一听就是弹琴多年的熟手。
露西塔饶有兴味地听着——从她到来之后,伊尔塔特还没见过这种琴。
维勒琴发源于人类世界,但最开始,那些体面的音乐家看不上它。
后来,它由于便携性和出色的音域成为广大吟游诗人的不二之选。
在史前的盛世,一把维勒琴几乎是吟游诗人的标配。她们游历过群山大川,经由列国小镇,将维勒琴的琴声播满整个世界。
而灾后的人类世界由于文明的倒退和资源的争夺,人们贫穷得多,治安也很差。温饱尚且难以满足,几乎再没有人愿意花钱去听路边的诗人弹琴,吟游诗人生存的土壤就此消亡。
博学的镇民对罕见的维勒琴感兴趣,不知内情的也对没见过的乐器产生了好奇。
广场上的喧嚣声弱了下来。
在一片低低的嗡嗡声中,露西塔恢复后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几个低哑的字:“凯……西……”
她顺着声音看去,是安娜斯塔夏。
安娜斯塔夏看着台上,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神情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丝溺水般的茫然,正不明显地浑身发抖。
这次,露西塔听清了她从喉咙里溢出的一个战栗的气音:“凯尔茜。”
十三年前的最后一面,凯尔茜还是个举止优雅、风度翩翩的少年,做过最粗野的事大概就是陪她在原野上赛马。
而现在——
斯塔夏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战栗了半天,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台上凯尔茜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斯塔夏身上。她的脸上快速掠过一个惊讶的神情,接着露出一个几乎分辨不出的微笑。
她的右手蓦然拢住琴弦,停下已经溢出的前奏,调整了一下琴身,侧对听众,笑道:“我换一首更应景的曲子。”
一串低缓婉转的琴音倾泻而出。
这首歌有个滑稽幼稚的名字,叫做“后院的悬铃花在笑”。它曾经是伊顿王都口耳相传的一首摇篮曲,为每个孩子送去快乐安宁的祝福。
每个人都曾听着母亲唱着这首歌入睡,长大后再唱给自己的孩子听。
而斯塔夏第一次知道这首曲子,是在那个满架蔷薇的午后,凯尔茜将她抱在怀里,像哄着一个婴儿一样擦去她的眼泪,低低地为她唱完了这首祝歌。
她用当时还很清澈的声音认真地说:“安娜,我们和好吧。”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斯塔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阳光透过树荫在凯尔茜脸上落下斑驳的阴影,让她的神情都在光影里模糊了,只剩下一点微妙的柔和。
那张光影里的面目,仿佛斯塔夏对人间最初的记忆,一直留在她脑海里。
“我们和好吧,”斯塔夏仰头看着台上风尘仆仆的女人,无声地说:“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奥萝拉:Aurora,罗马神话的黎明女神。
凯尔茜:Kelsey,victorious ship,胜利之船,词源古英语。
阿纳斯塔西娅(安娜斯塔夏):Anastacia,词源希腊语anastais,复活。
预警,这个故事有百合CP出没(应该挺明显的),雷者可从这章开始跳过。
咕咕咕~笔芯!
接下来是可以跳过的碎碎念:
关于奥萝拉裙子的问题,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提出质疑。
裙子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服饰,由于做法简单,所以比裤子出现得要早,在服饰演变的过程中作为一种服饰大类也一直活跃在社会上。
现在的一切文化都是在男权文化里浸淫而来的,女性的服饰文化也处处是男凝的影子,裙子更是几乎紧紧地被绑定在男凝里,成为女性被要求“美”的介质之一。
因此,我一直惮于写裙子这种比起裤子来不太方便的服饰。
但,如果在一个女性第一性的社会呢?
裙子作为一种普通的服饰,不会与某种性别绑定,或者至少不会与女性绑定。比起裤子,它不方便劳作和打仗,更鲜明的特点是很容易做得美观。
因此,基于这种特点,它会不会转而与贵族绑定,成为体面的标志之一呢?
在这样的庆典上,不便劳作的裙子会不会是更正式、出镜率更高的一种服饰?
这个情节设计的本意是奥萝拉穿着昂贵的裙子显耀她家昔日的辉煌。我也可以写成裤装,但我觉得这样更说得过去。
其实有点想把裙子和男性绑定,但感觉一部小说偏离现实太远会影响可读性。比如我很想把子女的称呼写成“儿子”、“男儿”,对应现实。但我用“儿子”这种被扭曲的中性词称呼女孩的话,读起来肯定会很困难。
好像有点烦人哈哈哈,如果不喜欢碎碎念,我可以等完结后一起说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