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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腐朽花园04

伊尔塔特的农场 秋野姜 3681 2024-07-30 09:03:00

三百年前,芬黎帝国,圣城埃尔纽,伊里斯城堡。

这一天是伊里斯的小男儿十六岁成年礼的日子,过了这一天,他将正式踏入舞池,成为埃尔纽社交界最美丽的明珠。

伊里斯将军为这个饱受自己宠爱的小男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成年晚宴。

那时候的瓦伦蒂娜不关心这些事,也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胄参与了这场舞会。年长的期望借此与大将军搭上话,年轻的则开始暗暗打这位伊里斯小兄的主意。

伊里斯家历代的男士都是出了名的美貌,据说以这一代这位小男儿为最。无论是毫无杂色的金发、光洁如雪的皮肤、还是他据说竖琴弹奏一绝的艺术细胞,都使他当之无愧地成为最优秀的恋人和最适合与之孕育后代的选择。

在他挽着母亲的手出场的时候,晚宴的气氛达到了最顶峰。

那时候的瓦伦蒂娜与这些毫无关系,毕竟她只是一个碰巧来府上送定制座钟的钟表匠。

她是整个圣城手艺最好的钟表匠之一,从业数十年,无数王公贵胄都在她这里定制钟表。借着上门送钟表的机会,她这双眼睛见过了无数府邸的后花园,但伊里斯家她还是第一次来。

她很重视这次的机会,为这台钟表付出了许多心血,甚至自己贴钱也要把它打造得尽善尽美。

伊里斯将军是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如果伊里斯少君对她的钟表满意,她或许可以将伊里斯家发展成自己的长期客户,自己的身价又能往上抬不少。假以时日,说不准有机会进入王宫,成为御用钟表匠……

瓦伦蒂娜美滋滋地想着,跟着少君的贴身女仆穿过这座宅邸的后花园,抵达伊里斯少君的书房。

路过宴会大厅时,那些隐隐约约的歌颂声传到她耳朵里,让她不由得有些好奇,想要看上一眼。

那可是“帝国明珠”这样名号下的美人呢……

她当然没有那么做,稳重的瓦伦蒂娜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十分懂得谨慎这个道理。

她只是普普通通地将精心制作的小座钟放到了少君的外书房,在女仆的注视下仔细将它调试完成,再谦逊小心地跟着女仆的指引原路返回。

一切都很平常,但问题就出在女仆被一位大厅出来的男仆匆匆叫走之后,本该原路返回的瓦伦蒂娜——她迷路了。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那时候天太黑了,距离大厅越远,光线越昏暗,况且伊里斯家的后花园实在太过曲折复杂……

总之,她在那座后花园里转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走出去。

也许是几乎所有的仆人都去大厅和厨房支应了,后花园里一直没见到人,就连想问路也不能。

瓦伦蒂娜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自己新研究的连秒针都还没装的半成品腕表,已经晚上八点了。

似乎已经很久都听不到人声,也没有风的流动。

她心里隐隐有点焦躁,于是咬了咬牙,决定循着大厅的亮光找过去。

一切变化在路上就有了端倪。

她早该意识到的,不动如钟的树和花,凝固的湖中涟漪,还有不再飞舞闪烁的萤火虫。

但她似乎下意识忽略了这一切异样,直到她抵达大厅门口的长廊。

这里是瓦伦蒂娜从来没资格踏足的地方,庄严、古雅,随意撞着一个都是顶顶可怕的大人物。

但现在,大人物们仿佛雕塑一样凝固在原地,脸上的笑靥诡异地凝滞着,叫瓦伦蒂娜心里发毛。

她打着哆嗦往前走。

推开大厅的门,所有的一切都像静止的默片。

那些舞池里停驻在空中的飞扬的裙摆,叫她终于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的感官。

完了,瓦伦蒂娜,你一定在做梦。

她欲哭无泪,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瓦伦蒂娜再也没能出去。

那些她从前好奇的、憧憬的,不敢抬眼去看的一切,此时都像雕塑一样摆在这里,由她尽情欣赏。

金黄的古老座钟,她一直想拆解学习的远古手艺;名贵的窖藏葡萄酒,把她的身家全卖了也不得一瓶;传说中传了三代王室的“风蔷薇”,一枚粉钻石胸针,大剌剌地别在皇室王男的的衣领上。

还有她曾好奇过一瞬的帝国明珠——

在最开始确实是摄人的夺目,但一座静止的雕塑欣赏久了也不过如此。

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她伸手也不能触碰到任何实物。

瓦伦蒂娜在最开始的慌乱、恐惧中度过了不知多久,静止的时间是不知疲惫的。

渐渐地,她终于开始冷静下来,寻求逃离的办法。

她开始检查这座庭园。

首先发现的第一点是:她被关在了这座庭园里面,无法外出。

自庭园围绕着的一圈缠满蔷薇和藤蔓的铁栅栏为分界,不知名的空气墙阻挡在那里,阻拦了她的道路。

这里变成了一座独立的空间,犹如困在浅滩上的贝壳,这个认知让她更焦躁了。

即使庭园的面积很大,但时间被困远不如空间上被困给人的束缚感更强烈。

作为在浅滩上被困得明明白白的笼中鸟,瓦伦蒂娜很是颓丧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振作起来,仔细地搜查这块地方。

慢慢来吧——她安慰自己,反正不必吃喝,也不会衰老,那么自己还有无尽的时间来离开这里。

因为时间充裕,她的搜查也极为仔细,就连墙壁的花纹她都要凑近观察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

这是最笨的办法,但她一直忍着搜了很久,越搜越慢。

不知是该说细心和毅力值得惊叹,还是她在恐惧搜查完毕后令人绝望的结果。

但这么搜下去,还真给她搜到一点东西。

那座伊里斯少君里的座钟,她来这里的原因,静静地摆在书房的书桌上,秒针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直顽强地走着。

瓦伦蒂娜无比珍惜地将它捧起来,喜极而泣。

她以为这是她成功逃离的开端,但在那之后,她的搜索和各种办法再也没有任何进展。

这种沉寂一直持续了不知多久,那时候她已经没有心力去计时了,只知道抱着那个“滴答滴答”的座钟发呆。

第二次转机是时间的暂时波动。

那时她正躺在大厅中间看永恒不变的月亮,忽地听到了嘈杂的声响。

瓦伦蒂娜一个打挺站了起来,沐浴在旁边的少君厌恶和惊讶的眼神里,结结巴巴地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一切又重新静止了下来。

她茫然地仰头望月。

从前无比熟悉的云丝排布,好像是发生了一点变化?

瓦伦蒂娜的认知太单薄了,眼睛能看到的也太少了。

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她没有从这次突然的变化中获得任何信息。

但在那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感官仿佛更敏锐了一些——也或许是,这个世界的稳定性更差了一些,以至于她能在空气中时不时见到一些来自别的世界的虚影。

她隐约认知到,困住自己的这个空间在不知何处漂流着。

有时候,它会遇到一些别的空间或者……世界?

世界交叠之际,大概是自己所在的空间不太稳定了,她才会感知到别的世界的错过。

这一度让瓦伦蒂娜非常绝望,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所在的空间也许完全不会再恢复运转了。

不过那个时候,她又在同时升起了隐隐的期待:这些错过的浮光掠影,会不会有一天离她足够近,让她抓住什么搭乘上去,离开这里呢?

即使不能,这些变幻着的浮光掠影,也能让她感觉到一点久违的生气,也带来一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当然,自己这里时不时的时间波动也依然会让她升起自我麻痹式的期待。每次这里卡顿一下,开始重新流动的时候,她就会幻想起时间恢复的光景。

当然,无论怎样,这些都只是无谓的幻想而已。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影,也就意味着她几乎无法做任何事,主观能动性被完完全全地憋在手里,使人窝火。

后来她终于发现了一点自己能做的事。也许希望很渺茫,但至少是一点机会。

当这片空间的时间波动和其它世界的重叠交错发生在同一时间的时候,她好像可以抓住机会,做点什么来吸引相邻的世界。

瓦伦蒂娜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一次时机。

时间波动的一瞬间,虚影降临。

她眼疾手快地夺过大厅中央那个小兄的杯子,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朝那片虚影扔过去。

“啪啦——”

那杯子不是直接穿过虚影,而是砸到了一堵那里从未有过的空气墙上,然后弹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旋即时停,弹起的碎片凝滞在空中。

是有点用的,也许是有点用的——

瓦伦蒂娜激动地想,即使只是依靠杯子,但她用流动时间里的物品成功地触摸到了过路世界的边界!

它会对别的世界产生什么影响吗?

她不知道。

没有机会给她验证。

这次的试验像是最后的挣扎,瓦伦蒂娜在后续的等待中山穷水尽,疲惫攀爬上来,如同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不再努力了。

那个一开始“滴答滴答”的座钟没有动力,早在很久之前就停摆了,被她放在自己的工具盒里,如同溺水的人珍惜地保存最后一根稻草。

但她同时也心知肚明,那只是稻草而已。

瓦伦蒂娜坐在空荡荡的主座上,低头望着静默的一切,宛如末路的国王巡视她的疆土。

她不知疲惫,在这里睁眼,在这里浅眠,在这里仰头望天上的月亮,在心里描摹云丝的形状,然后在时间波动后再次重复观察新的云形。

这是世界上仅剩的、最后一丝变化,也是她仅存的人生活动了。

一个人不以什么做锚点,真的会在这里疯掉。

到了现在,她从前那些希冀和疲惫都一同消失了,心如止水,不再起半点波澜。

如果露西塔在一开始来到这里,她会惶恐又害怕;

如果露西塔在她不断想办法时来到这里,她会欣喜若狂;

如果露西塔在她陷入疲惫时来到这里,她会有种解脱的快感——

但现在露西塔来了,她只是惊了一下,掀起眼皮,在慢慢思索语言如何发音之后,学着对方的语调去打一声招呼:“……你、好。”

杯子破碎的时间,瓦伦蒂娜记不清了,但那绝对是很久以前了。

真是有趣,原来最后一次的尝试还是起到了作用吗?

瓦伦蒂娜慢慢地问:“你…从,哪里来?”

“三百年后。”露西塔给出了一个她计算出的时间:“我来自芬黎帝国灭亡的两百年后,伊里斯时代的三百年后。”

“芬黎……居然一百年就,灭亡了吗?”

外界的消息让瓦伦蒂娜惊讶了一瞬。

毕竟在她活着的时候,芬黎还是大陆上唯一一个帝国,处于刚建立不久的强盛期。

生活在盛世的钟表匠总以为,芬黎看起来更包容、更有生机,总应该比上一个王朝延续得更久。

但世事如此,谁又能预料呢?

瓦伦蒂娜思及自身,有些微的感伤。

自己就在这里,却竟然比芬黎活得更久了。

到了如今,自己的归处又在哪里呢?

她对自己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来到这里,知道怎么出去吗?”

露西塔摇头:“我不是主动进来的。”

见瓦伦蒂娜有点懒洋洋的,露西塔多问了一句:“您这里的情况,能否与我讲一下?”

“我是个钟表匠,来送钟表的。”瓦伦蒂娜简单地说:“在回去的路上迷路了,之后就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很正常?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露西塔追问。

从玻璃碎片来看,这个钟表匠试图用杯子砸开什么,而这个声音真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一定知道什么,才会做出某种相对正确的尝试。

“特殊的情况……”瓦伦蒂娜打开她的工具箱。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小兄”这个称呼是小姐对应过来的,因为小哥已经有现代词义了,容易出戏~

大家一开始会不适应没关系,慢慢适应就好了,现在我用多了之后,有没有更适应“男儿”(对应女儿)这个称呼一点呢!

习惯的力量很强大!

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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