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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失落王庭07

伊尔塔特的农场 秋野姜 3014 2024-07-30 09:03:00

穿过圣殿楼下的门廊,就是王宫的后殿。

后殿面积很大,但房间很少,有的是一间一间的宽阔大厅,里面空旷得像一座座四方的坟墓。

不过这里原就是坟墓。

后殿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做英灵殿。

英灵殿两侧的房间有些安置着历代王族、大祭司的石牌,有些列着名垂青史的重臣,有些安葬着名声赫赫的大艺术家。

中间的院子里原立着许多的石牌,白色的蜡烛在感灵节的夜晚彻夜燃烧,唱诗班的孩子在祭司的带领下在英灵的墓前放下花环。

中间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两侧种着葱茏的冷杉,当然现在已经都化为焦炭了。

烛光是不会再有的了,月色昏惨惨地投下黑影。

维尔蕾特顺着走廊一间间往里看,殿内的石牌断的断、倒的倒,几乎毁坏得差不多了。

她推开后面的库房,取了一块新石板,用凿子生涩地在上面刻名。

露西塔坐在门槛上与她闲聊:“那个孩子是精灵吗?”

“是半精灵。”维尔蕾特说着,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稍有犹豫,最后还是说:“露西,你相信王权神赋吗?”

露西塔心中一凛:“怎么说?”

“神已经择定了新王。”

“怎么,是那个小孩?”

维尔蕾特怅然道:“是啊。”

一开始,与精灵族伴生的只有一座镜湖而已。不知从哪一代开始,镜湖边种了一棵榕树,长在镜湖边上,吸收生命精华,经年累月,诞生了独特的灵气场。青铜圣杯则出现得更晚,与圣树来历相似,都是镜湖意志的显化。

镜湖在她手里,她本不在意这些外物,长年累月重新滋养,总会再有的。但镜湖释放出来太久了,仍没有哪个孩子获得镜湖之心。

她此番来到这里,就起意找一找旧时的圣杯带回去,好早日借此看看神的心意。

但圣杯竟悄无声息地选了艾弗里……

露西塔问出了她心里的疑惑:“可她不是个混血吗?”

“是,是个混血。”维尔蕾特眉间又添了些思虑:“精灵族历史上,从没有混血能做君王的。我担心这是某种预兆。”

露西塔心里也有了猜想:“什么预兆?”

维尔蕾特挑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她的雕刻工作:“恐怕神也清楚,眼下三族各安一隅的时候长久不了,混血会越来越多的。祂觉得一个混血能给精灵族带来新的希望吗?融合的希望、发展的希望?”

露西塔心里的隐忧被说中了。她问维尔蕾特:“那你是什么打算?”

“我么……”维尔蕾特接了话头,却没有再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来,也帮我刻一块吧。”

“什么名字?”

“卡桑德拉,我的将军。”

露西塔伸手过来,她把拼写写在她手心上:“她当时跟着我南下。”维尔蕾特露出感怀的神色:“她是个真正的女人。”

露西塔欲言又止,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也是。”

两个人都不会刻碑,但条件简陋,艾利克斯和卡桑德拉都没得挑剔了。

最后刻出来的两块石牌都不算漂亮,但还算整齐。维尔蕾特把它放在重臣罗列的大殿里,行了一个精灵族的祭拜礼节。

艾利克斯坐镇后方,卡桑德拉随她冲锋在前。最后的两班人马,死去的无数战士,她并不能一一记得,更无法一一刻碑纪念,只能刻了这两个权作代表。

了了这一桩心事,维尔蕾特退出殿外,回过身去,仰头望向来时门廊上高高矗立的圣殿。

盖娅的塑像依旧怜悯地垂下眼眸,见证着信徒的死亡与更迭,月色泻在神像前的石板地上,五百年流转不休。

她忽然起了谈兴:“露西塔,我改变不了大势所趋,但至少现在,我也许要违背神的意思了。”

露西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盖娅的塑像:“你知道神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知道。”维尔蕾特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神最爱谁?”

这声反问带着一丝冷然的怨气,那怨气的矛头直指神灵,让人听了隐隐心惊。露西塔知道她的意思,也答不上来了。

那个答案,两人心照不宣。

维尔蕾特说:“给了她们魔力,给了她们灵魂,这还不够,她给了她们最繁盛的繁衍力。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露西塔没有回答,维尔蕾特也不需要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人类羡慕长寿钟,但更短的生命周期可不是坏事。更新,她们永远在更新。四百岁的精灵沉醉在旧日的迷梦里,三百岁的精灵用百年前的经验教导后代,两百年岁的精灵循着长辈的教导继承辉煌的艺术和文学,一百岁的精灵学习的课本是四百年前的古老遗物。渺小的沙砾聚成高塔是数百年之功,剑指数百年偏安一隅等死的精灵,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挽救?”

“不会相安无事的,永远不可能相安无事的。人类的好奇心驱使她们走向大陆上每一片疆土,精灵挡在那条路上,人鱼挡在那条路上,巨龙挡在那条路上。陈旧的东西,即使再强大也没那么可怕,它总有一天会被进步到某种程度的新人类打败。”她盯视着盖娅雕塑慈悲的眼睛:“漫长的生命,不是恩赐,是诅咒。露西塔,你说,这是神加诸在我们身上的命运吗?”

露西塔张了张嘴,想说这不是祂的本意。一声辩解在她嗓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她觉得这句话很虚伪。

神的本意是什么呢?神一时兴起,创造了这些各有不同的种族,允她们在大陆上生息繁衍。这是神的慈悲吗?

她本应这么想的,但她的思维却在非常危险的隧道里急速坠落——那只是一时兴起。

这只是一次实验,而神的怜悯,其实只是爱上了祂的实验品。

她最后只说:“你想做什么呢?”

维尔蕾特意味不明地看了露西塔一眼:“露西……这次我要主动出击了。”

仿佛另一只靴子落在了地上,露西塔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凯尔茜与斯塔夏重新在人类世界掀起了战火,她们走到维克托黎之后,维尔蕾特就日日藏在人类军队里学习她们的武器,甚至还偷了图纸出来。

那种超乎寻常的热情早就让露西塔有了一些危险的猜想。

“祂想的融合,与我要的融合,并不是同一种。”维尔蕾特说:“你是知道我的,露西。”

露西塔艰难地开口:“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人类是最平衡、最有活力的造物。起码目前,祂所设想的未来没有错。同在一片大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种族之间总会相互流通,最终交融在一起。一个混血,或许会带来更繁荣的未来,也未可知。”

“更繁荣?哪种繁荣,是人类终将像大海包裹水滴一样将数目寥寥的长寿种融入她们的血统,这样的繁荣吗?那和覆亡有什么区别?怎么,你要劝我珍惜和平,不要轻易动刀兵?”

维尔蕾特咄咄逼人,露西塔心中为难:“我并无此意。”

“我不能忘记,露西,我可以隐忍,但我不会忘记。”维尔蕾特低声喃喃。

这一任大祭司塞西莉亚对她醒来的警惕并非无的放矢。在漫长的历史研究中,她骨子里好战的血液早就被拿着放大镜的众多研究者看穿了。

刚醒来的时候,她看不到机会,自然要养精蓄锐,逐渐摸索这个五百年后的新世界,再行决策;而眼下大乱将起,维尔蕾特心里涌动的想法不由得逐渐复苏。

好战的血液依旧是滚烫的,复仇的欲望也从未熄灭。当年一败,南逃的精灵躲藏在埃斯蒂山脉五百年了,终有一天她们要回来的。

要回到她们的启幕之山,要回到终年冰雪的阿尔贝加,回到这漫山的针叶林,镜湖孕育之所,最初的故土。

露西塔扫视了一眼满院的墓碑。

她的声音仿佛浸在深夜的云丝里:“你已经决定了吗?”

维尔蕾特挑眉:“怎么,你会帮我?”

“我不会帮助任何人,我会避免你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露西塔说:“我站的地方和你不一样,你也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维尔蕾特说,冷不丁问:“你说,神会怪罪我吗?”

这问话意有所指。

露西塔也听出来了,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维尔蕾特又说:“即使会怪罪我,我也一样会去做的。”

“祂不会怪罪你的。”

“是么。”维尔蕾特不置可否,又问:“神不会帮我,那神会祝福我吗?”

“……会的。神会祝福你的。”

“那就挺好的了。”维尔蕾特笑了笑,与露西塔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顺着回廊并肩走了出去,将盖娅的塑像留在了身后。

“看你的打算,一时半会儿还退不了位,那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退位?我可不信这些。神选的王不算,我选的才算。”维尔蕾特毫不犹豫地说,忽然想到了少年的艾利克斯。

她们都是被神意选中的人,占了这份好处,却在神意定了别人的时候质疑王权神赋。

她不禁失笑:“那个孩子,我会给她一个机会的。她与哈珀继续待在这里本就不太合适,南下的时候一并带上,带在身边历练一番看看吧。”

穿过英灵殿的满院墓碑,就是后山的针叶林。说是树林,其实全是烧焦的木炭杵在这里,覆盖了厚厚一层夜雪,半个脚印也看不见。

从前这里的住民在冬日也会赤着脚走在这里,雪下掩盖着四季常青的针叶树。人们脚踝上系着节日的铃铛,在树梢挂上五颜六色的风铃,在雪中埋藏下神秘的礼物。

人们背着长弓穿过这片林地,结伴来到山下狩猎,日落时提着长耳灰兔谈笑归来。

精灵的国度,笛声永不停歇。

露西塔摸了摸漆黑的树干,染了一手的炭黑。她不由慨叹一声:“都枯萎了。”

“是啊,都枯萎了。”

“不过你回来了,倒是可以让这片树林重新绿回来。”露西塔顺口宽慰。

维尔蕾特摇头:“还不是时候。会有那一天的,但不是现在。我会一直记住这片废土,记住我们遭受过的耻辱,直到洗干净那一天。”

她目光灼灼,露西塔与她对视,恍然间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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