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车调了头，朝着新出现的通道疾驰而去。

藤已经少了很多，并不需要像先前那样快速闪避。

透过车窗，穆之铭看到通道两侧的藤的确如那个女声所说，像是攀附在什么支架上。

难道这就是地面下真正的“结构”？

正想着，官殷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穆队长，前面有障碍，需要你用车载武器清除。”

“队长还在车顶，可能会被刮蹭到。他关闭了通讯，所以只能请穆队长这边按着我的规划操作，尽量避免藤条对车顶的影响。”

方栩予……已经断了通讯？

穆之铭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了。”

官殷见给的几处连续攻击点都在斜前方的高处，现在看过去有死角，需要一边前进一边找时机发射。

藤条被击中后的走向很难精确预估，只能依赖穆之铭的经验判断。

穆之铭做好准备，在车行进到预定位置时，按下了第一次发射。

缠绕着的一大片藤倒了下来，车随即往旁边撇开。可这样一来，又引起了侧面一部分藤的注意，开始杂乱地挥舞起来。

穆之铭调整角度，朝侧面又发射了一次攻击。

车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雨点打在上面。

是落下的藤。听起来并不多，应该不会造成大的伤害。

除此之外，并没有听到人活动的声响。

方栩予已经完全被唐泽放倒了？

穆之铭不知道唐泽这种“厚积薄发”的哨兵会异变到什么程度，说不定会从喉咙里长出几百只触手，把方栩予吸食干净。

又或者，两个人双双变异，四肢全部融合到一起，脸上只剩一张嘴——也可能是两张——然后把遇到的一切都吞进肚子里。

也许把“它们”从车顶甩掉才保险吧？

面板上又传来几个锁定目标的光点。穆之铭回过神，选择了一个目标，随即点了发射。

不曾想，他这次选中了一个大的“节点”。车载武器没有方栩予的枪有效，这个举动非但没有起到打出一条通道的效果，反而激得一群藤朝中间的通道涌过来。

作战车猛地避开，没有被直接攻击，但还是有一股半米粗的藤从车顶上掠过。

如果车顶有人，肯定被卷走了。

这样也好，不用他再费心处理了。

穆之铭想着，面无表情地打算继续发射。

车顶在这时却传来了声响。

像是快速移动的脚步，随后是撞击和滑行的声音，迅速从车尾响到了他头顶。

没等他反应，车前窗突然倒挂下一张戴面具的人脸。紧接着，旁边不知哪里突然又撞出一股藤，像鞭子一样重重抽在前窗上。

只一瞬间，那个人的身体在前窗一晃而过。

下一秒，前窗又扑出来一张面孔，重重砸在了上面。

是方栩予。

方栩予是从车顶滑出来的，发现扑空之后，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紧接着，天窗被猛地拉开。

穆之铭抬起头，几乎和倒挂进来的方栩予脑袋撞个正着。

“……”

他不知道这时应不应该立刻实行击毙。

方栩予看起来形态还很正常，但谁知道他的防护服下面是人的身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把车往回开！”

方栩予喊道。

穆之铭拔出了枪。

“唐泽被卷走了！”

方栩予一把扼住他的手腕，

“调转车头，追击那束藤，把人救出来！”

“你疯了吗？！那里全是藤，还有对面的清除武器，他已经活不成了！”

方栩予没有回答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官殷见，重设目标！”

“救了也没用！”穆之铭喊道，

“他已经异变了！”

“他没有。”

方栩予举枪抵住穆之铭的胸口。

“我的队伍，必须全身而退。你不乐意，可以下车。”

穆之铭咬紧了嘴唇。

方栩予没听到回答，却看到穆之铭的目光恍惚了半秒，接着瞳孔猛地一缩。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往上缩了回去，一个转身稳稳蹲在车顶上，枪口对着前方。

然后他看到，车的前方，比原本多出百倍十倍的藤，这时像海啸一般，朝他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

唐泽整个人悬挂在空中，四肢和身体都被藤紧紧缠住。

藤在来回摩擦中彻底磨破了防护服。现在藤条贴着的是人工皮肤，他几乎能感觉到侧颈被棘刺顶住的刺痛。

黏液则顺着外衣裂口往下流淌，在人工皮肤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痛？……他已经麻木了。

唐泽睁开眼睛，终于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层层叠叠的藤条包裹起来，缠在中心，就像落入蛛网的猎物。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蜘蛛就会靠近过来，把他一口吸食干净。

“Sybe……”

他在心里喊道。

「……」

“你看你干的好事！！！”

「你别、别太绝望嘛……」

Sybe支支吾吾地说。

「队长说了会来救你的。」

“你怎么这么相信他？”

唐泽虚弱地看着望不到尽头的藤条，连叹气都叹不出来。

这数量……恐怕地下所有没被武器清除掉的藤都聚集在这里了。

“就算他真的想，也过不来的。他的枪、车上的武器，都没法击破这么多藤。”

“他知道这个形式，不会来送命的。这和之前又不一样，没有……”

一根藤条缠住了唐泽的脖子，他的气息受到压迫，思考一下子中断了。

“……胜算。”

藤条越缠越紧，在他的脖子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终于，作为最后一道屏障的人工皮肤也破了。

棘刺扎进了他的脖颈，血珠从伤口渗出，和黏液混在一起流下来。

唐泽几乎停止了思考。

记忆代替现状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分钟前。

他睁开眼睛，感觉身上隐隐作痛。周围的气味很奇怪，眼前缭绕着各色烟雾。

他记得自己是在座位上晕了过去，此时却在车顶上。

他侧过头，看到方栩予躺在他身边，全身几乎被藤缠满，仿佛一只木乃伊——不，藤乃伊。

而他自己周身沾满了黏液和断裂的棘刺，双手还各捏着半截藤。

唐泽：……？

卧槽？？？？？

他对眼前的情形丝毫没有准备，回过神来，就仿佛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一条藤突然跳起来，猛地往他脸上一抽。

“啪——”

头盔“嗡”的一声，唐泽彻底清醒了。

“Sybe，你做了什么？！”

他在心里大喊。

「队长被藤困住了，再这样下去会被卷走的，我是来救他的。」

“他要被卷走关你什么事啊？我本来不是在车里躺得好好的吗？”

唐泽小心避开一根抽过来的藤条，勉强撑住身子。

“你让我跳上来也就算了……什么武器都没带，就用手，怎么救啊？”

唐泽觉得很奇怪。

按照以往的经验，Sybe除了遇到“大餐”，对他的身体还算挺爱护的，怎么会为了救方栩予就带他冲出来？

「没有他你们也出不去……虽然这都是些F-的小玩意，也架不住那么多啊，行动还都是乱的，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

「你那时睡着，不知道你们队长有多英勇！这么多破藤，一下子拉一片……反正你这副破身体是死都做不到。」

「啊，那么灵活，又有力量……」

唐泽算是听明白了。

“你看上他的身子了？”

「说什么……我没有！」

“你想甩了我附他身上去？！”

唐泽瞪大了眼睛。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本被任何人视如草芥已经够凄惨了，现在居然还要被身体里的东西抛弃。

「只是同为强者的惺惺相惜罢了……不是，结合以后我没法离开你的身体啊！」

「别废话了，你快救他啊！」

这话让唐泽松了口气。

仔细想想，Sybe说得也没错。如果不救方栩予，以现在的情况他和穆之铭根本没法逃出去。

只是……

他的力气根本无法徒手弄掉这么多藤，Sybe说的“救”，实际上是让唐泽去扯那些藤，然后激怒他们缠到自己身上！

唐泽感觉自己的手臂、腿、腰……都被毒蛇爬上了。

藤越来越多地被他吸引，但是方栩予身上的藤实在太多，看起来丝毫不见少。

这样过不了多久，他们两个人就会一起被藤缠成一个大茧。

就在这时，他看到方栩予的一只手腕动了动。

他一下明白了方栩予的意思，靠过去，奋力把缠住方栩予手腕的几股藤扯出一些间隙。

那几条藤愤怒地顺着他的手腕爬上来，一圈圈捆紧了他的手臂。

隔着防护服，唐泽都能感到手臂的血压陡然升高，纤细的肌肉都被勒得几乎炸裂。

下一秒，一道不显眼的闪电在他的手腕上闪了一下。

接着，他的手臂上——连带身上、方栩予的身上——所有藤全部抽动了起来。

一大股灰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又迅速消散。

藤干瘪下去，变成了一堆轻飘飘软趴趴的干皮。

方栩予拂掉他身上盖着的藤皮，一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

“不要命了？！……算了，回去再说。”

方栩予蹲坐起来，把唐泽往身后掩了掩。

“接下来我能应付，你千万不要动。”

“放心，很快。”

说完，方栩予便松开了他，往前走出两步站直起来。

唐泽蜷坐着，被方栩予高大的身影挡在后面。

四面八方的藤始终蠢蠢欲动，有几根发现了这个突出的目标，就挥舞了过来。

方栩予抬起一只手臂，立刻被几根藤飞扑过来缠住。

他却没有急着弄掉，而是反过来用手臂绕了几圈，把那些藤攥成一股，然后用力往后一扯。

方栩予的力气很大，藤的根系和纠缠在一起的枝节也都被连带扯动，左上方有一片藤墙开始轻微晃动。

他没有急着开枪，而是如法炮制，继续吸引藤条，然后合成股攥在手里。

他一边拉扯一边四下查看，似乎在确认藤条交叠的范围。

唐泽这才明白，方栩予之所以会被藤条埋没，是因为他在“引火烧身”。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乱来。

「原来队长是这样找出“节点”的。」

Sybe说道。

「不愧是……」

Sybe的发言被打断了，打断它的是F-的藤条。

上方和侧边的藤条几乎都被方栩予所吸引，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手上。然而就在这时，车载武器突然击中了另一处节点。

“怎么在这个时候发动……唐泽！”

一大片藤铺天盖地砸了下来，严严实实地罩在他们身上。

方栩予赶紧往后一扑，伸手去找唐泽。

没等他拉住唐泽的手，车子突然来了好几个急转弯，接着又是一片武器发射的亮光，被击中的藤条纷纷掉落。

之前缠绕在方栩予手上的藤却在这时候限制住了他。他手在一片乱拳攻击下，和唐泽擦身而过。

就在这时，唐泽从他眼前飞了出去。

“唐泽——”

……

“呼……咳！吓……呼、呼……”

脖颈处的刺痛让唐泽被迫清醒过来，他重重喘着气。

藤的棘刺扎进了他的血管，似乎正在吸食他的血液。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新的食物，那些一直想把他勒断的那些藤条竟然慢慢松了下来，让他能够大口呼吸。

“……Sybe？”

“我身体里还有‘废气’吗？”

这一回，Sybe隔了几秒才回答。

「你以为它们这样是吸了“废气”？……不，虽然它们喜欢那玩意，但是这么多藤条，你身体能储存的总量都不够它们集体吃上一口。」

「它们现在用的是更高级的玩意。」

唐泽悄悄转了下脖颈，刺痛又让他顿住了。

“你是说……纯黑的那些……”

「没错。」

「你抬头看看。」

唐泽忍着剧痛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藤条已经不像他先前看见那样杂乱，也不再狂躁地飞舞。

它们整齐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通道，看起来是精巧又稳定的编织结构，安安静静地，就像一个人工建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抬起头的时候，通道尽头也上抬了一些。

「还记得训练场的E级玩意吗？驱使它们的，就是内部的一股纯正能量。」

「那股能量，现在就在你的体内。」

“也就是说，我现在能驱使它们？”

「如果我把那部分能量拿出来给他们供能的话。」

唐泽愣了愣，目光渐渐暗了下来，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那我不就变成巨型蛇藤了？”

“挺好。”

「我还想存着呢……啧。」

下一秒，唐泽的眸子发出了绿莹莹的亮光。

他的瞳孔缩成针形，像是盘踞在洞穴内的蛇，又像暗夜里窥伺的猫。

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同样绿色的光在交叠的藤上蔓延开去。

被缚在藤网中央的他，分明才是那只狩猎的王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