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哨兵队的历史并不长。”
方栩予说道。
“之前虽然有类似的队伍,但并不是长期固定的配置。而且真人检验污染这一项,只有极特殊的情况才会启用。”
“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一开始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唐泽想到方栩予已经服役十年以上了,至少在见证过的历史方面,要比大部分人都丰富。
而B区的哨兵,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虫子。
他们之中大部分甚至不知道雾月和清月的区别,没见过蜂巢宿舍和任务场以外的地方。
如果不是被Sybe寄居,如果不是到了A区……那也是他的结局。
“是因为A区的伤亡增加,所以才在B区增设了哨兵队,确保任务场不会造成过多A级人牺牲是吗?”
唐泽问道。
“……嗯。”
匿名人士发送的事故是什么时期的?方栩予会不会知道那件事呢?
唐泽心想。
正想着,方栩予又开了口。
“哨兵队的前身,是一支先行部队。他们只去最危险的地方,为的是获得第一手的现场资料。”
“这对士兵的各方面素质要求极高,参与的都是拔尖的人员。他们不仅有很强的实战和应变能力,有的甚至就是科研人员。”
“现在聚集区很多用作基础研究的资料,就是他们获得的。”
“但又因为任务太过危险,所以它也被视为敢死队。”
方栩予说着顿了顿。
“他们都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计划组建特动队的时候,就把哨兵队纳入了考量。”
“所以队长……其实一直都在留意哨兵队?”
方栩予点了点头。
“看,这不就发现了好苗子。”
他露出一个笑容,但看起来并不向先前那样毫无负担。
“先行部队的英姿,其实我也只在资料里见过。很久很久以前,这支队伍就已经消失在编制里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同兵种的作战队伍:通过不同类型的任务场划分作战范围。”
“再到后来,又分化出了专门检验污染对人体影响的队伍。”
“人们虽然研究出了各种检测手段,但是随着环境恶化,不断有新型污染出现。”
“这些污染过往的技术难以鉴别,经常会把新任务场当成安全场所,但是进入以后,士兵就会受到攻击。”
“于是人们发现:有些污染只能用真人鉴别。”
“哨兵是对污染最敏感的一群人。一旦环境有异,他们会立刻出现症状……于是两区向掩体提出了组建哨兵队的计划。”
“所以……”
“所以被选中作为哨兵的,就是身体最差的、基因异常最严重的那批人。”
唐泽接着说了下去。
方栩予移开了目光。
“我一直觉得这个目的有问题。”
“你可以选择勇敢,但不能被迫勇敢;你可以选择牺牲,但不能被迫牺牲。”
“前者值得尊敬,后者同样值得尊敬——但尊敬并不是推脱责任、绑架他人的借口。”
“更不要说,他们渐渐地连这种虚假的‘尊敬’都丢失了。”
方栩予深深吸了口气。
“总之,掩体批准了哨兵队的组建计划。在那之后,掩体向外派出的人员数量也大大增加,奇怪的是,里面有不少之前从未出现过的高异常人群。”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进了哨兵队。”
唐泽微微皱了皱眉头。
如果不是出于什么缘由让掩体内的基因异常率大幅飙升,那就说明这样一群人在过去是不被允许离开掩体的。
哨兵队给了掩体一个理由,让他们放出了许多体弱多病的人。
这样一来,掩体内的资源消耗也会大大减少。
还真是……对各方都一举多得的安排呢。
“在我服役初期,哨兵队还没像现在这样成为固定配置。两区各自有独立的作战行动,配合也有,但没有那么频繁。”
“后来不知道什么契机,两区就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协同作战。B区承担了完全打头阵的任务,其中第一道防线又都交给了哨兵队。”
“A区也逐渐形成了现在的任务方式,只参与经过B区检测的场地活动。”
“是两区领导商量的吗?”
唐泽问道。
如果在初期AB两区还没有这么严格的上下级区别,为什么B区会同意承担主要损失?
没想到方栩予说:“我想这并不是两区领导就能决定的。”
“这么重大的调整,掩体不可能不参与。”
……掩体?
唐泽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所有人都来自掩体,但没有一个人知道掩体内是什么样。
在离开掩体的那时候起,他们的过往记忆都会被清除。掩体掌控着他们的一切,他们除了知道自己“为了掩体内的人类而活”,所有一切都一无所知。
掩体对于他们这些在外出生入死的人,又是什么态度呢?
弃之……也毫不可惜吗?
“扯远了。”
方栩予说道。
“说回前面的问题吧。”
“嗯……队长说那次的任务场之前似乎去过?”
“对。”
“其实仅凭记忆很难断定是不是同一个场所,毕竟任务场的污染都很严重,可见度也低,因此看起来都差不多。”
“还有一个确认方法,就是看任务场的场地地图。地图虽然不一定准确,也是一个参考。”
“我就是看到地图,才觉得那就是我去过的地方。”
“因为前一次任务,我研究了那个场地很久。那地方的地图几乎印在我脑海里,我永远不会忘记。”
“两次任务场的地图,几乎可以说完全重合。”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早就出过事故的旧任务场,会被当作新任务场进行探索呢?”
“又是为什么,有人在出事之前就能发布撤退警告呢?”
唐泽的眼底暗了下来:“因为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方栩予“哼”了一声。
“是啊,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夺去一批哨兵的生命?”
没等唐泽回答,方栩予又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也去了那个场地。”
唐泽睫毛一颤。
即便等了两天,那个场地的污染依然处在危险阈值上下,方栩予竟然去了?!
“里面的污染并不均匀,加上控制了两天,实际情况还算安全。”
方栩予像是看出了唐泽的想法,解释道。
“其实我去除了确认场地情况,还有一个目的,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
“尸体。”
“尸体?”
“不是这一批的哨兵尸体,而是想看看有没有之前那一次……就算不是尸体,有当时留下的一些衣物也好。”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方栩予皱了皱眉头。
“我参与执行的那次任务,在出事之后,场地就被封闭了。而且按照规定当时应该标上了记号,表示这个场地是禁区,今后不列入任务范围。”
“所以,如果这两次是同一个场地,里面应该有上一次任务中没清除的士兵尸体。”
“后来我想,也许只是太过相似了。”
“任务场那么多,出现相似度高的也不奇怪。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这两个任务场都不该是同一个。”
“因此在那之后,我并没有继续跟进这件事。”
“——直到你进入队里。”
唐泽不自觉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望着他。
方栩予又一次切换了面板的画面,他、唐泽、穆之铭的名字依次出现在上面。每个名字的旁边都有若干条线段,线段的另一头还是空的。
“回到最初的问题——找出我们之间的交汇点,说不定就能揪出那个‘五色石’。”
方栩予指着面板说道。
他首先在最上方的位置画了个圈,写上「高危探测任务」,表示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从你的部分出发,起点就是那次危险任务。”
“你在获救后进入B区2号医院,当晚遇到了一次人为的病房枪击事件,事后却被掩盖为污染。”
“事后我们知道,那次枪击的‘子弹’很可能是饲养区的‘种子’。这种种子可以发育成‘藤’,而这种藤遍布了整个地下通道,还进入了训练场。”
“其中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疑问:”
“你在进入A区后,有人立刻把枪击事件的真相告诉了你。”
“但在你遇到意外和进入特动队之前,前后小半年的时间,对方都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偏偏在进入A区的时候说?”
说到这里,方栩予在他和唐泽的名字之间划了一道虚线。
“从我的部分出发,起点是我先前参与过的一次危险任务。”
他把这个时间节点用小字写在了旁边。
“在多年以后,前期探索任务已经完全交给了B区的哨兵队,而我在这时候发现了和之前极其相似的一次任务场,甚至连事故的发生都如出一辙。”
“我进行了调查,尽管没有什么结果,却意外留意到了这次幸存的哨兵——你。”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一边进行常规任务,一边开始组建特动队的筹划。”
“直到一切水到渠成,我开始四处招揽过去留意到的人才。A区的人不用说,困难的是要B区的人。”
“我找到了你之后的任务档案,发现你竟然又被派去参与了三十几次任务。但是无一例外,你都幸存了下来。”
“于是我拿着这个档案,让老常去找B区要人。”
方栩予在两人名字中间的连线上画了个圈,在里面写上「特动队组建」。
“你来到A区之后,很快我们就进行了第一次行动——尽管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带你看看训练场地。”
“但是在训练场,我们意外遇到了关异变物的闸门被打开,训练场中已经被外逃的异变物填满。”
“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一种新型的异变物‘蛇藤’。在过往的档案里并没有记录,而事后我们推测那是集体异变的产物。”
“而组成集体异变的单元,还是那个‘藤’。”
方栩予写下了第三个时间节点「训练场意外」。
“这是第二个疑问点:那道闸门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被打开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偏偏在我们临时起意去训练场的时候,就撞见了呢?”
“为什么不是其他异变物,偏偏是在医院枪击中也出现过的‘藤’?”
他把【种子/藤】写在了旁边。
“接下来到了穆之铭的部分。”
“穆之铭第一次出现在你我的视野中,也是那次高危任务。”
“你说过B区的哨兵队没有固定的组织,每次的队员和队长都可能不一样。但是那一次任务中,你们两个都参与了。”
“不同的是,穆之铭没有进入任务场。他接到了撤退命令,于是放弃了三队哨兵。”
“在发现你幸存之后,他首先对你产生了怀疑。加上医院当晚发生了‘污染事件’,你又一次躲过一劫,他便前去质问你。”
“当然,此时的你们什么都还不知道,于是除了打了个照面、彼此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你们之间都没有交集。”
方栩予指了指第三个时间点「训练场意外」。
“训练场位于AB两区之间,是协同管理的地带,谁出现在那里都不算奇怪。”
“而我和你遇到意外之后,赶来的正是穆之铭。”
“当时他因为姐姐的事情调查到了饲养区,正在那附近寻找线索的时候,遇到了我们。”
“他说他之所以在那个时间去调查饲养区,是因为他发现过往的饲养区每到特定时间都会发出警报。”
“那一天本该也是发出警报的日子,但却迟迟没有动静。他觉得奇怪,才选择了在休息时间外动身。”
“事后我们知道,饲养区的警报可能和藤的形成有关。也就是说饲养区的蛇藤外逃和警报异常,应该是同一件事。”
“但问题是:这件事引来穆之铭加入,难道是巧合吗?”
“那些人对于穆之铭的调查,是一无所知的吗?”
方栩予一口气说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唐泽却望着面板,脸色不算好看。
仅仅是这三个时间节点,就已经形成了一张大网。
大网把他们三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他们就像三只身陷囹圄却浑然不知的猎物。
而真正的猎人,还在暗处,不知何时要采取行动。
“累吗?”
方栩予问道。
唐泽摇了摇头。
“好。”
方栩予拍了拍他的头。
“那我们继续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