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浑身一僵，手指不由得松开了一些。
“你……”
“你的话，凭什么让人相信？”
“信不信由你。”
陆苾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没有生气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冷漠、算计、混乱的目标和行事规则……这个人竟然说自己是“真人”，而陆芝才是仿生人？
唐泽厌恶地想道。
……她怎么说得出口？
“和其他人不同，陆芝是一体成型的，所以要检查出她的秘密更困难。”
陆苾轻笑了一声。
“不过，就算是那些一半义体、一半原身的人，只要我愿意，两区也查不出真假。”
“骗过人类的仪器，和骗过他们的眼睛一样容易。”
在唐泽越来越僵硬的表情中，陆苾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唐泽尽力维持着手部的动作，却因为他的分神，力量无可抑制地泄下去。
如果陆苾说的是真的，她的义体可以骗过聚集区的所有设备，那现在已知的那些安装过义体的人，未必就是全部。
或许还有很多隐藏得更深的角色，依然潜伏在A区的各个角落，为她所用……
唐泽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陆苾这么擅长说谎，说不定这也是她在骗人……对，她大概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他见过义体的模样，那种独特的内部结构，只要做一个扫描就能轻易识破，怎么可能……
……可万一，那千疮百孔的义体也是她故意展现给其他人看的呢？就为了让所有人放松警惕……
陆苾察觉到了唐泽的思绪，嘴角慢慢浮现出了微笑。
她眨了眨眼睛，每一次睁开时，瞳色都会发生变化。
两次过后，她的虹膜又变成了红色。
看着那双眼睛，唐泽的愤怒又涌了上来。
他再次用力钳住了陆苾的脖子，直到她再也不能维持那副表情。
“你们五色石到底想干什么？说！”
陆苾没有回答，表情却明显痛苦起来。
她脖颈的皮肤被掐破了，鲜红的血液渗到了唐泽手指上。
下一秒，那血迹却陡然不见了。黑色的雾气从唐泽的手指涌出，流进她的血管里。
陆苾的虹膜像是翻牌一样猛地震荡了几下，红色被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的灰褐色。虹膜又翻了几下，慢慢从灰褐变得澄清，呈现出墨绿的样子。
看她眼睛的变化，唐泽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发现自己的指甲尖已经变成了墨绿色。手指末端像是慢慢化成了烟雾，形状变得模糊不清。
他呼吸一窒，猛地收回了手。
陆苾缓过神来，抬着头，像垂死挣扎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的眼睛继续翻动着，墨色一点点褪去，红色终于又显现出来。
而唐泽依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指端还是模糊不清，散发着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能量”，随着他的动作波动着，融进周围的雾里。
“唐泽，聚集区……容不下你的……”
陆苾挣扎着说道。
“跟……我们走……”
“成为我们的……神明……”
唐泽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双手在空中不停颤抖。
许久之后，他才小心地靠近双手，试图让两只手触碰在一起。
“呼……呼……”
两手指端相及的瞬间，模糊消失了。
唐泽眨眨眼睛，那种诡异并没有再出现。
他的手指又变回了原样，触感也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他被大雾迷了眼，产生的错觉。
唐泽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颓然倒在地上。
陆苾挣扎着翻过身，慢慢爬到唐泽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唐泽，算我求你……现在，跟我们走吧。”
唐泽抬起头，目光里满是不屑和憎恶。
“哈？”
他冷笑一声。
“我就算不能留在聚集区，也不会加入你们的。”
“你和萨珐尔、或者还有其他什么石头——都死了这条心吧。”
陆苾看着他，眼底深处有一丝悲伤。
“你终将成为我们的。如果你是那个人，那你终将成为我们。”
她摇了摇头。
“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现在加入，而不是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
见唐泽还是那副表情，陆苾垂下了眼。
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却充满了乞求。
“那请你至少……不要留在方栩予身边。”
唐泽的表情没有变。
“凭什么？”
“你会死在他的手里。”
唐泽的心猛地一缩。
“你看过档案，但没有看全。”
“现在，我可以把另一部分告诉你。”
陆苾说道。
“未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确定了。它被记录下来，分散在世界的各处。”
“我们还不知道是谁记下它、藏起它的。我们只知道目前找到的部分，都在分毫不差地发生。”
她靠近了一点。
“你想知道五色石是做什么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在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去寻找这些记录。”
“找到它们，拼凑起来。”
“等到一切碎片都复原成图的时候，过去和未来就会在我们面前一览无余。到时候，我们自然会知道人类将去向何方。”
唐泽打断了她。
“女娲是谁？”
“是至高无上的神。”
陆苾虔诚地说道。
“她找到了我们，指引着我们。她会让人类得救的。”
“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你没见过神迹，当然不相信神。”
“等你见过了，就会明白——神，真的存在。”
唐泽拧紧了眉头。
“那你们为什么非要找我不可？”
“萨珐尔、你，为什么都揪着我不放？”
“因为神预言会出现一个人，他会成为我们之中的神。只有找到他，我们才有希望。”
“‘神’预言会出现‘神’？”
“呵，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也就你们会信。”
“或许他们并不是同一个神，又或许，他们是神的不同形态、或者不同阶段。”
“我们还不知道，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更多记载。我们也始终没找到那个人。”
陆苾抬起头，眼里不再是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狂热。
“你是我所见过的人之中，最接近神描述的。”她说道。
“萨珐尔说的时候，我并不相信，但是在刚刚……我信了。”
唐泽看着她，眼里是一种漠然和厌烦。
陆苾并没有受到这种漠视的影响，相反，她更加激动起来。
“唐泽，你的记忆也不完整，甚至比一般人更不完整，是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记忆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听到这话，唐泽的瞳孔微妙地缩了缩。
“我在A区很久了，至少我记得的时间，很久了。”
陆苾说道。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看到那些预言桩桩件件依次应验。预言中会出现的人，最终也会出现。”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唐泽冷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真是无可救药。”
他站起身来。
“时间够久了，我就不奉陪了。”
“你这些可笑的说法，说给别人听吧。”
陆苾的眼睛暗了暗。
“他要来了是吗？”
“是啊。”
唐泽冷笑道。
“就算没有你做的这个东西，他也一定会找到我，来到我身边。”
陆苾低下头去。
“看来，未来是一定会如期而至的。”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
说完，她也跟着站起来，拉住唐泽的手臂。
“萨珐尔送了你礼物。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走，那我也送你两个礼物。”
她指了指唐泽的手腕。
“一个是无线寻环。”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它所有功能都不会消失。并且它和普通义体不一样，永远不会伤害你。”
“另一个是……”
“砰——”
陆苾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的手臂还保持着抓住唐泽的动作，身体却和手臂断裂开来，向后倒去。
“已经快到了？是么，他的移动速度真的很很快，简直不像个人。”
陆苾倒在地上，轻笑道。
下一秒，她的另一只手又挨了一枪，手臂直直地飞了出去。
这个举动无法杀死她，但至少能阻止她做出伤害唐泽的举动。
紧接着，唐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下失去了力气，重重地往后一倒。
一双有力的手正好出现，把他接在怀里。
唐泽抬起眼来：“队长……”
方栩予大口喘着气，眼里满是焦急。
“唐泽，你没事吧？”
“我没事……”
唐泽勉强笑了笑。
“还好队长……及时赶到……”
“好，不怕，马上就带你回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倒在地上的陆苾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方栩予和唐泽都戒备地看向她。
而此时，方栩予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陆苾。”
陆芝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眼里有些悲伤。
“很遗憾，我不打算和你做姐妹了。”
“我……我要和特动队站在一起。”
陆苾笑得更厉害了。
“陆芝，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妹？你就是这么看待你的制造者的？”
“那个残缺不全的程序竟然还能自洽地运行到今天，真是不可思议啊。”
陆芝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迷茫和慌乱。
“制造者……你在说什么？！”
“残缺不全的认知和记忆……呵。”
陆苾冷笑了一声。
“这样的人又何止是你，整个聚集区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
“根本不知道过去，不知道未来，不知道自己被玩弄的命运！”
“你们竟然还愿意为了这些组织活着，为他们卖命！”
陆芝惊恐地看向方栩予。
方栩予一手搂紧唐泽，一手举枪指着陆苾。
“你不要再说了。”
“就算记忆是残缺的，但责任是永恒的。还有人与人之间交往产生的感情……这些都不是假的。”
唐泽的眼睛亮了一点。
陆苾倒在原地，发出更加疯狂的笑声。
“感情？哈哈哈哈……”
“你们以为感情是算不出来的么？这些东西，早就……”
“砰——”
这一枪不是方栩予开的，而是陆芝开的。
枪没有击中陆苾，只是擦着她的头发而过，落在了身后的地上。
“我错了，我以为你只是过于偏执而已，你还有救。”陆芝颤抖地说道。
“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是个人。”
陆苾愣在原地，半晌，她突然哈哈大笑。
她看向唐泽，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看好了，我的第二个礼物。”
方栩予紧张地盯着她，防备她做出什么伤害唐泽的动作来。
几秒钟过去了，陆苾除了似笑非笑地倒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但他们身旁却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陆芝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接着，她的身子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空中突然起雾了，是深渊一样的黑雾。
在雾气散去前，他们又听见了陆苾的笑声。
“我只是把她的运行程序拆除了。没有这些东西，她什么都不是。”
“收好她吧，特动队的方队长。”
“是她自己选择留在这里的。”
笑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