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提示音把托帕斯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面板上的红色提示没有减少，反而以惊人的速度增加。

很快，面板就被层出不穷的红色淹没了。

身后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

“30%……马上要超过阈值了，一旦超过，就无法控制了！”

托帕斯把他提了起来。

“那就快给我操作！”

一股怒气和不安从他的心底升起。

他环顾一周，快步上去把每一个陷入呆滞的人都摇起来。

“快点操作！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事实上，这间屋子里的都是五色石最高等级的一批研究员。

或者说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在危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结局。

不过在托帕斯的催促下，他们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努力地操作开去。

托帕斯用力抹了把脸，大步往外走去。

他迎面撞上了一行转运伤员的人，避让至于不耐烦地瞥了一眼。

轮椅上的面孔是他熟悉的，但说实话，他从没见过那张面孔的主人这样过。

——“面如死灰”，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像是个假人。

反应过来后，托帕斯大步追了上去。

“萨珐尔！”

他把人拦了下来。

“萨珐尔长官怎么了？”

“萨珐尔长官刚从监视厅下来，他一直关注着反应堆，似乎是被灼伤了。”

“灼伤了？”

“是眼睛，托帕斯长官。”

旁边的人说道。

“萨珐尔长官似乎看不见了。”

托帕斯一愣，连忙俯下身去看萨珐尔的眼睛。

那双纯净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此时散发着正常人不该有的灰暗，甚至连瞳孔反射都消失了。

明明他近在眼前，那双眼睛却全然没有反应，似乎真的看不见他了。

“托帕斯。”

萨珐尔说道。

“我们驾驭不了它。”

托帕斯咬紧了嘴唇。

关于红色能量预言的出现，来自于五色石迁移之后。

过去那些预言的发现很偶然。他们最初只是广泛地研究各类异变物的结构、成分和DNA，却没想到某一种异变物的基因片段里，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编码。

他们通过整理解析，发现那个片段可以转译成人类预言，而且还像诗歌一样，似乎有意义。

最初那个个例出现的时候，许多人还认为或许只是巧合。

要知道，就算让一只猴子胡乱打字，只要时间足够长，它也有可能恰好打出一篇莎士比亚全集。

基因序列那么多，即便是完全随机，只要样本够大时间够长，也可能偶然出现看似有意义的片段。

直到第二个、第三个类似的异变基因出现，他们才慢慢重视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五色石成立最初的时候，以至于传到这一代，那些解析手段和初始基因样本都已经不可考了。

但每一个成员都相信，那些“预言”是真的，造物主的存在也是真的。

这个神秘的造物主，把关于人类未来的预言，通过生物编码刻在了异变物体内，等待着有一天被解读。

五色石成立的年限，至今也很难说准确了。

五年前似乎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以至于五色石过去的基地和研究几乎都损失殆尽了。

不仅如此，他们也和聚集区那些人一样，丧失了过去的记忆。

留下来的，也只有那些关于预言的传说，和一些并不全面的研究资料。

基地的重建工作离不开一个重要的成员——怀特·戴蒙。

他是五色石和聚集区A区的高层，这样的双重身份给了他很大的便利，才足以提供重建的资源和实验体。

但随着时间推移，高层内部对怀特·戴蒙的顾虑却在增加。

有时候他们认为，戴蒙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他的许多作为和表现，都全然不像他们这些失去了过往记忆的人——他表现得太全知、太有预见性了。

除此之外，戴蒙成为五色石高层的渊源，也很难证实。

但毕竟五色石过往的记录都已经大部分损毁，成员也都丧失记忆。戴蒙对他们近乎有求必应，他们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只是暗地里，他们还是对戴蒙有了一些提防。

现在成为高层的这一批人：萨珐尔、陆苾、托帕斯……这些并非他们的名字，而仅仅是代号。

这些代号属于历代高层，每个人下辖一个部门。等到新首领上任，就会继承这个名字。

到了他们身上，大概已经是四代之后了。

不管平日里他们是肝胆相照还是虚与委蛇，却是记忆里实实在在同甘共苦的人。

看到萨珐尔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托帕斯的内心还是深深震动了。

萨珐尔突然抬起头，目光却全然没有对上焦。

他在空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抓住了托帕斯的手。

“掩埋掉。”

萨珐尔说道。

“它不属于我们。”

托帕斯咬紧了嘴唇。

萨珐尔说的“掩埋”，指的是把发现的矿藏全部掩埋，之后再也不开采。

这已经不仅仅是反应堆的事了。

“一旦掩埋掉，那可完全……前功尽弃了。”

托帕斯呢喃道。

“快操作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萨珐尔虚弱地笑了笑。

“我看见了，那道光。”

“真像是恶魔的眼睛……仅仅是看一眼，它都不允许。”

*

萨珐尔送走之后，托帕斯立即下令掩埋矿藏。

“托帕斯长官，是除了反应堆也要……”

“全部掩埋，听不懂吗！”

托帕斯喊道。

“整个试验场，地坑……全部掩埋！”

来人终于不再多嘴，跌跌撞撞地跑去执行了。

掩埋矿坑需要的不是普通的物质，而必须是强重水。

“强重水”是他们对远处新发现的那条“河流”的称呼，里面的水和普通的水相比，质量和强度都要更大一些。

而他们也发现，这种水达到一定量后，能够隔绝红色能量带来的伤害。

因此，强重水也被作为安全剂，大量存放在试验场周围。

可即便如此……谁都不希望它真的派上用场。

【强重水注入，进度50%】

面板上传来了掩埋信息。

托帕斯恍惚了一阵。

红色的提示消息迅速减少，似乎掩埋效果立竿见影。

这样的速度不仅让他怀疑，是不是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掩埋进度80%，试验场活性物质下降至15%。】

托帕斯愣了愣，一瞬间有喊停的冲动。

但掩埋的速度太快了，仅仅半分钟后，就出现了预备好的强重水已经注入完毕的提示。

试验场被注入了二十米深的强重水，现在一片平静，看起来危机已经完全解除了。

竟然这么容易？是因为使用了自毁武器的原因么？

托帕斯想着，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想起了关于红色能量的预言——从一开始，这条预言就有些不同寻常。

和过往存在异变物体内的生物编码不同，这一次的预言，他们却是从空气中的辐射中探测到的。

一次污染风降临，他们探测到了特殊频段的信号，解码出来就是这段预言。

「红森林隐藏在地下深处。」

「它拥有强大的生长能力，近乎无穷无尽。以它为食，会拥有统治世界的力量。」

「但它周身布满棘刺，连神明都无法食用。如果误食，就会穿肠而死。」

「因为它的生长能够消耗一切、吞噬一切，连神明都不例外。」

过往所有关于能量的预言，都有类似“只有神明能够食用”的内容。

久而久之，他们渐渐明白：“神明”指的是对应的超强异变物，能够利用预言中提到的能量，并且拥有预言提到的能力。

他们所做的各种实验，都是在制造“神明”。

只不过迄今为止，虽然他们各自都获得了一些成功异变，却没有谁真正复现了预言的能力。

但他们始终相信只要继续实验下去，总有一天那个“神明”会出现。

萨珐尔和陆苾相信，那个人已经出现了。

那双绿色的眼睛无端地出现在了托帕斯的脑海里。

他只在影像中看过那个人，并没有实际打过照面。

在他的印象里，那双眼睛像是蛇一样，阴暗、狡猾、薄凉。

“神明”？

……

托帕斯突然打了个冷颤。

它发现了自己不安的来源——

唯独这次，预言提到的是“连神明都无法食用”。

连神明都无法食用，是不是代表他们一开始就该对这东西敬而远之？

不对，可是如果是这样……干脆不留下预言不就好了吗？

要不是这段预言，他们甚至不会发现矿石。

……还是说，预言是为了防止他们“误食”？

托帕斯感到越来越慌张，额上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

预言，他记得预言后面还有一句……这些话是保密的，只有高层能知道，因此并没有储存在系统里。

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

他突然加快了步伐，打算赶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要查看一下誊写预言的文件，确认一下那句话……该死，为什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跌跌撞撞间，他迎面撞上了一个影子。

“……陆苾？”

这个假人……这个只剩下脑子是真的的假人。

她为什么也这么慌张？

托帕斯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是一副行尸走肉的表情。

他扶住陆苾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

“预言……红森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陆苾张了张嘴。

“‘红森林应该留在水里’。”

托帕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面板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红色警告，速度和数量比之前更甚，几乎把面板淹没了。

【活性物质100%，150%，300%……】

【反应速度异常，存在超级能量体】

【反应堆内能量超过阈值】

……

【能量逸散，请立即撤离！】

“这种能量果然吞噬一切，不是我们能够消化的。”

陆苾苦笑了一声。

“它对生物体的入侵是致命的……不把里面的实验体反应完，是不会停下的。”

“那反应完……就会结束的吧？”

“怎么会反应完呢？”

陆苾盯着托帕斯看了一会，表情诡异地扭曲起来。

“不会这么快反应完的，哈哈……除了反应堆里的人，反应堆外面不也都是吗？”

托帕斯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是说……基地也会……？”

“不只是基地，还有基地外，整个野外，聚集区，甚至掩体……”

陆苾摇了摇头。

“我们低估了它的穿透力，现在，我们只能迎来灭亡了。”

“我们把它放了出来……它会毁灭一切的……”

托帕斯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那里的，只记得自己疯狂地喊着：

“引水！把河里的水全部引进来！”

“……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