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本能地喊出了“不要”。
他看向门口，并没有出现方栩予的身影。再看向屋内，里面的一切都开始消退了。
几秒钟后，屋内的景象完全消失，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唐泽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不像是过去的精神污染，而更像是他自己的记忆。记忆在他眼前播放，播放完之后，就自动消失了。
这一幕是怎么留下来的，其他的部分又在哪里？
唐泽扶住了额头。
刚刚的一幕带来了巨大的信息量，过了好一会，他才从那种恶心感中缓过劲来。
恶心不是来自于被攻击的不适，而是由于这背后的真相。
掩体是假的，这点他们已经猜到了，可是他们依然想象不到——
所谓的“掩体”，非但不是他们需要保护的人，反而是把他们推下深渊的人。
戴蒙提到了“保守派”，看起来他原本的身份应该是保守派的研究员。
唐泽想道。
那么“掩体”中的人，应该是相对应的“激进派”。他们或许一开始目标相同，最后却沦落到互相厮杀。
从和戴蒙的对话里，唐泽依稀明白了所谓的污染两百年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人们的确在进行污染和异变的研究，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系统中进行的。
他们模拟出了污染环境，再用特殊的仪器把他们的思维导进这个系统，模拟人体在极端污染中如何异变和生存。
给官殷见造成阴影的见闻，应该对应的是这样一段模拟时期。
由此可见，当时他们在系统中也经历了短暂失忆，不记得自己是在进行实验这件事。
或许这是为了进行更真实的生存模拟。只有让人们真正面对存亡危机，才有可能爆发出全部的潜力。
这一部分的模拟记录，就是“污染降临两百年”的历史。
迄今为止，一切都还算正常。
作为首席研究员的唐泽，研究出了能让人剧烈异变的试剂，一旦投入使用，理论上能让人变成污染世界中最强大的异变物。
但不知道系统中发生了什么，让唐泽决定停止这项研究。
可就在这时，激进派率先下手了。
他们暗中在星球地下制造出了真实的污染环境，把所有保守派的人都投入进去。
现在，他们和真实的世界隔着一层地壳，却在这里经历着折磨。
唐泽咬紧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地面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种蓝色的能量里残余的美好，蓝天，绿树，清新的空气……这是本该属于他们的吗？
可是现在呢？
他们面对着永无止尽的污染，时不时还会有各种不可预测的污染风——想必是地面上那些家伙在进行调控。
他们看着永远灰白色天空，见不到太阳、月亮和星星，四周都是肮脏的雾气。
他们还要面对层出不穷的异变物。
唐泽冷笑了一声。
只要清除掉过去在系统中的记忆，再加重聚集区外的污染，就可以阻止人们走到太远的地方。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发现在旧聚集区外的广大野外，根本找不到人工建筑的痕迹。
因为实景是最近几年才建造的，只造了这两个区域。事实上连旧聚集区的建筑都是残缺不全的，因为他们记忆稳定的时候，就已经在新聚集区了。
“旧聚集区”，实际上是地面投放人员的入口，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掩体”。
只不过这个入口比较特殊，是虚拟和现实的交界。人员进入后，虚拟通道关闭，人就好像完全生存在了这里。
入口的秘密，或许和唐泽梦境中的巨大圆柱体有关。
他缓缓走进了这间房，发现里面已经完全变成了普通的病房模样。
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搬空了，只剩下一些残余的设备骨架，看起来不像是因为搬不走而留下的，倒像是故意留在这里营造出一种“曾经有过”的感觉。
怀特·戴蒙已经掌控了A区，实际上也掌控了B区。
正如他所说，他凭借记忆这一优势，成为了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当初来病房里杀害唐泽的黑影是他么？可是他为什么要选择那种时候出现，又为什么最后放弃呢？
明明他有无数次机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在方栩予要唐泽去A区的时候，在一次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在他被授予A区籍的时候……
怀特·戴蒙明明记得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会放任他一步步融入A区？他是在以他们取乐么？
他最后……有没有对方栩予做什么？
唐泽的瞳孔突然一缩。
方栩予他们已经怀疑上怀特·戴蒙了，以方栩予的个性，一定会想办法从他口中套话的。
不行……方栩予已经被多次清除记忆，他们要是见面，很容易被戴蒙拿捏的！
不能让方栩予去找他！
唐泽回过神来，立刻就决定联系刘天娥，让她一定要阻止方栩予。
他用了一秒钟时间回到研究室。
“黑木，快帮我联系刘姨！”
唐泽喊道。
“快！”
黑木玲不知道他为什么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就心急火燎成这样。
但她还是照样发了消息。
刘天娥并没有回复。
唐泽等了许久，期间不断询问黑木玲有没有收到回复。
她的“脑电波”交流也有一定的不稳定因素，不仅需要发信方进入特定的脑波状态，还需要防止太多阻碍。
唐泽担心是刘天娥遇到了什么问题，无法发信。
“你冷静一点，现在是A区的休息时间，刘主任也已经忙活大半夜了，她说不定只是在休息。”
黑木玲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唐泽看她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
不仅仅是因为身为研究人员对人情的疏离，在大部分时间都相隔遥远的距离，各自进行着不同的日间生活，他们并不会真正把刘天娥视作亲密的伙伴。
又或者说，无论是刘天娥也好，研究员也好，都随时做好了与彼此永别的准备。
研究室有自己的目的，无论刘天娥在与不在，他们都要带着这个目的走下去。
这是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学到的。
想到这里，唐泽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能明白为什么刘天娥选择留在聚集区了。或许，她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也获得了一点点温暖。
或许也有那么一刻，她不是出于责任，而是出于真诚的情感行事。
这点温暖，是很难让人舍弃的。
黑木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开了。
“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嗯。”
唐泽没有再问下去。
黑木玲提醒了他一件事：现在是半夜。
这是A区的休息时间，就算方栩予他们再怎么怀疑怀特·戴蒙，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去找他。
他至少要等到工作时间。
研究室依然忙碌着，似乎没有人在意现在是“夜间”这件事。
而唐泽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四周晃着，消磨着时间。
等到刘天娥终于回信的时候，黑木玲的声音却起了变化。
“刘主任……被捕了。”
***
“刘天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天娥漠然闭上了眼睛，坐着一动不动。
她和黑木玲的特殊交流方式，让她可以几乎不受这种场面的干扰。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
一直以来，除了特动队和上次被全区入侵的情况，A区的人绝不会在后半夜行动。
今天被方栩予和常方印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已经很吃惊了，可没想到他们两个还没走，就又有人找了上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怀特·戴蒙直接指挥的作战队。
在这队人进门的时候，方栩予和常方印都还在房里。
两个人迅速地躲进了里间，然后在那些人带走刘天娥并入室检查的时候混了进去，假装是从外面进来的。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刘天娥就不知道了。
她没想到怀特·戴蒙会先下手，照理来说，她在过去的行动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这么巧就在同一天被发现了？
还是说，怀特·戴蒙一直盯着她，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没有动手而已。
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现在“关押”她的地方并不是正式的牢房，环境算是还可以，但并没有改变她被关押的本质。
那些嘈杂的声音她不想理会，毕竟现在唐泽也已经带出去了，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基地可以顺利完成迁移的任务。
她在等怀特·戴蒙出现。
只要她没死，她得到的任何消息，都可以悄无声息地传出去。
“玲，不用担心我，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
“我已经活了很久了，这个交接棒，我也递出去了。”
“按部就班地执行你们的计划，不要和聚集区正面交手。”
黑木玲的脑波有了微妙的波动，传过来的第一句消息不太清晰。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
“刘主任，唐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在听完唐泽的叙述后，刘天娥长久地陷入了震撼当中。
回过神来时，一种强烈的不适击中了她，让她不自主地弯下身干呕起来。
就在这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
刘天娥依然弯着腰，根本无法缓过劲来。
门外那个人的声音却更让她恶心。
“别来无恙，刘天娥院长。”
怀特·戴蒙说道。
“不，你原本并没有这么高的地位。你在聚集区的研究能力，充其量都是建立在那几个年轻研究员的工作成果上。”
他笑了笑。
“他们都很有天赋，对吧？”
“尤其是那个……唐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