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的通风口被猛地拆开。

探测器从洞口探出头，四下观察了一番。

“抽取机在那里。”

方栩予低声说道。

胶质几乎淹没了整个楼层，而被陆苾使用过的抽取机，这时候正放在库房的角落，离通风口还有些距离。

“都被触手缠满了，怪不得远程操作没反应。”

“……希望手动功能没有损坏吧。”

方栩予沉着脸，把探测器往下一推。

探测器掉进了胶质里，似乎不大情愿，但也只能奋力划动自己的几条划板，朝抽取机游过去。

库房的门是紧闭着的，可里面依然布满了触手，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

方栩予悄悄靠近了唐泽耳边。

“我觉得你猜的是对的。”

按照唐泽的推测，这种胶质是和泥胞类似的有机体，其中藏有这种触手的“种子”。

因此，胶质流淌的地方，就会生长出触手。

和毛丛菌类似，条件合适的时候，触手会极其迅速地从胶质中生长出来。

但反过来，只要清除掉胶质，触手也就不攻自破。

所以他们的计划，就是用抽取机清理掉楼内的胶质。

当然，唐泽只说了自己在陆苾的工作室里见过类似泡在胶质里的蠕虫，并没有提他经历的那次攻击。

正因为他体验过触手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才确定有某种方式可以快速清除掉这种东西。

“靠近了。”

方栩予的声音传了过来。

楼内一片寂静，探测器缓缓在胶质中游动，竟显得有些悠闲。

触手一动不动，仿佛库房中的一件物品。

只要探测器游到抽取机前启动开关，就可以抽掉这些胶质。

成败在此一举。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触手像是错综复杂的树根，把抽取机团团围住。越靠近机器，触手越密集，最后几乎密不透风。

这里的触手密度，甚至比陆芝的办公区里还大。

是因为库房面积小么？

唐泽皱着眉头想道。

方栩予死死盯着探测器，小心操纵它避开触手。

手动开关在抽取机背面的角落里，为了防止误触做得十分隐蔽，但恰好也避开了触手的缠绕。

探测器收起划板，从触手的缝隙中小心穿过去。

就在探测器试图穿过缝隙的一瞬间，画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一片漆黑。

变化从抽取机的方向传出来，很快就变得肉眼可见。

胶质似乎……开始波动了。

“成功了么？”

方栩予紧张地说道。

波动越来越剧烈，胶质也开始浑浊，深处很快就变暗了。

触手随着胶质波动起来，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里，只是在随波逐流。

而下一秒，温和的波动却变成了猛烈的巨浪。

巨大的触手分裂成了无数细小的蠕虫，在水中搅起漩涡。几秒钟后，它们重新聚合，变成几只更加粗壮的触手。

触手把胶质搅得无比混乱，渐渐地，库房里安静摆放的其余物品，都被卷入了混乱的漩涡！

“不是抽取机……草，这东西被激怒了！”

胶质翻涌着掀起了波涛，他们脚下仿佛变成了一个洗衣机滚筒。波浪上涨着，随时会把他们吞没。

舞动着的蠕虫时分时合，俨然沉在水中的动物版藤蛟！

方栩予把唐泽用力往后面一推。

“盖上通风口，从电梯跑出去！”

说完，他转身跳进了胶质当中。

“队长！”

唐泽大喊道。

灯光突然变得无比昏暗，方栩予的身影沉入胶质中，随着翻涌的波浪时隐时现。

唐泽的瞳孔慢慢变成了针形。

干净，太干净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这东西不需要能量的驱动，也可以这么生机勃勃？

难道这就是动物系的复杂之处么？

随着方栩予跳入，触手一下发现了目标，蜂拥着朝方栩予铺卷过去。

唐泽只看到下方是无数翻涌着的蠕虫，不要说方栩予的身影，库房内的一切都被遮蔽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看不清是波浪还是触手的东西，混乱着，搅动着，吞噬着……世界仿佛因此变得变幻莫测。

那触手的威力，唐泽是尝试过的，如果是肉·体凡胎……

“……Sybe！”

「干什么？」

Sybe谨慎地探出了头。

「你……你不会想让我吸这玩意吧？！」

“你能吸也没地方装啊。”

唐泽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我现在要跳下去，你想办法给我操控这玩意！”

「什么，这是动物系哎！动物系和植物系不一样，是有类神经组织的！」

「你知道类神经组织意味着什么不？意味着你一旦尝试和它建立连接，你们之间的传输就是双向的！」

「要是你的力量不如它，你的精神、能量……都会通过连接管道源源不断地传输给它！」

「我靠你真跳啊！」

唐泽跳进了胶质里，一下子被卷入了这场混乱中。

冲击比之前试验场入口的漩涡要大多了。

飞旋的蠕虫像是铁桶一样围困住他，他仿佛跳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里，在里面上下左右无序地翻滚。

不过几秒钟时间，唐泽就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眼前只有看不清的颜色，身体的感官在高速变化的环境中失效。

看不见，触不到，想要呕吐，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挤压出来……

【0.819，1.032，-0.467】

【体征急速下降警报！】

鲜红的大字出现在唐泽眼前，他陡然清醒过来。

方栩予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现在情况危急！

唐泽努力振奋起精神，扯掉了自己的手套，徒手往前抓去。

流过手心的是奔涌混乱，他用力握拳，抓住的却是一场空。

他就这样尝试了许多次，终于，一只蠕虫缠住了他的手指！

没等唐泽欣喜，霎那间，他就感受到了指尖处传来的剧痛。

这种剧痛沿着他的神经和血管，一下子蔓延到全身，直冲大脑。

“……唔……额……”

“Sy……b……”

太强大了……这东西的力量太强大了，甚至那朵巨大的花都没法与之相比！

不管唐泽怎么让Sybe努力，Sybe都只能短暂地减缓他被吸食的速度。

但最终，他还是被无法抵抗地吸食进去。

意识……在一点点流逝。

眼前……在模糊……

「这不是……普通的力量……它是……精神力……」

「你……很弱……不行……」

【体征急剧下降警告！】

【如不及时救助，即将陷入生命垂危！】

唐泽模糊地感受到眼前出现了红字，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

但他已经无法辨别了，意识正在离他远去，体力也随之耗尽了。

他……

唐泽感到自己撞进了一面坚实的墙里。

墙似乎帮他抵挡住了部分混乱，周围的水流平稳了一些，但还是无法让人从漩涡中挣脱出来。

可是，这堵墙……让人很安心。

唐泽睁着眼睛，瞳孔却失去了焦距，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他只有一些模糊的感觉。

不是墙……这东西……有温度？

是……温暖的……

周围的水流又动了动，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多久，水流突然从四面八方撞到了他的脸上，似乎他已经完全暴露在了这胶质里。

他的面罩……被打开了？

温度在霎那间具象起来，从包裹全身变成了唇上的一个点，从温暖变得炙热。

意识突然流入了唐泽的大脑。

声音重新出现了，他听见了呼啸的水声。

在这其中，则是离他很近的呼吸声。

唐泽的大脑因为强烈的冲击变得空白。

他和触手间的对抗形势在一瞬间被倒转，触手中的能量正在无法阻挡地流入他的血液，成为他的养分。

这种能量太过强大，以至于他几乎被冲昏了。

这是和以往不同的能量……是白色的。

唐泽的瞳孔上下震了震，眼睛慢慢恢复了焦距。

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栩予脱去了面罩，正捧着他的脸，看到他醒来，绝望的目光中露出了欣喜。

唐泽张了张嘴，却还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

精神能量……方栩予身上蕴含着强大的精神能量，足够抵御这些攻击！

他通过最高效的方式……把能量传给了唐泽！

「活……活过来了！」

Sybe一跃而起。

「我终于知道队长为什么给人一种‘阳气很足’的感觉了，原来就是你身上没有的那种能量啊！」

随着局势的逆转，弥漫在办公区各处的触手都在瓦解。

触手先是分裂成了细丝般的单体，单体又进一步断裂成无数拇指长的蠕虫。

可这些极小的蠕虫竟然还活着，触手变成了成千上万的蠕虫继续活着！

它们在胶质中绝望地扭动着，水流变得更加浑浊不堪，一切都在挣扎中变得躁动异常。

唐泽感到一阵不适。

下一秒，他的面罩“啪”地被关上了。

几只蠕虫没有及时逃走，被关进了他的头盔里。

蠕虫正想继续挣扎，冷不防对上了唐泽的目光，顿时吓得拼命往外游，最后撞成几摊小饼贴在他的护目镜上。

护目镜外，方栩予靠近了，抱住唐泽奋力往前游去。

没了触手的搅动，这些蠕虫虽然倒人胃口，却没法引起太大的波澜。

这一次，抽取机终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方栩予游到后方，启动了手动开关。

“漱……咕噜噜噜——！”

抽取机启动的瞬间，所有胶质都被强大的吸力吸了过去。

两个人也随着洋流一起朝抽取口重重撞过去。

不行……这个力量……

这样下去他们都会被吸成碎片……

方栩予咬着牙和吸力对抗，但这完全是徒劳。

他只能尽力把唐泽护在身前，等到自己支持不住的时候，至少能用身体堵住抽取口。

一定……要保住他……

唐泽能感觉到方栩予用力抱住自己的手臂在渐渐放松。

虽然他始终在奋力抵抗，但抵挡不住物理规律……

他就要脱力了。

终于，随着剩余的胶质越来越少，抽取机的吸力变得无比巨大。

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一同朝那个黑黢黢的无情深渊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