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感觉身体变成了烟雾。

他好像走进了火中，感觉不到周围的任何环境，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处于一种缥缈而躁动的状态，难以捉摸。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在决定返回建筑后，他的心里就只剩下救出方栩予一个念头。

至于怎么救、甚至怎么进入这栋建筑，他都无暇考虑。

就是在这种心绪下，唐泽发现自己一头闯入了虚无之中。

这是……冲进了建筑外的脓液里么？

唐泽想道。

他迷茫地尝试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现在他的眼睛肯定也不存在了，触觉、知觉、听觉……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新的感受。他并没有运用任何一种感官，却能隐隐察觉到什么。

许久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异变物吞噬了。

“……Sybe？”

唐泽尝试着在心里呼唤了一声。

没有回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Sybe就彻底没了消息。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感觉到Sybe的任何痕迹。

吸收能量的躁动、感应……全都消失了。

是因为那股蓝色的能量，还是类大脑的意识过于强烈，以至于他的精神完全被扰乱了？

还是说……他已经成了那些意识、甚至那些脓液的一部分？

可是，方栩予……

唐泽不甘地往前“走”了一步。

周围的一切就在这时变化了起来。

模糊不清的空间内出现了无数条绿色的丝线，像是水波纹一样荡漾开去，一直消失到尽头。

唐泽这才发现，原来他是可以“走”的。

他尝试用意识控制自己已经不存在的身体，试图让自己跑动起来。

他确实成功了。

绿色的丝线开始变得波涛汹涌一般躁动不安，而在这种躁动中，绿色的丝线似乎开始有意识地聚集在一起。

很快，唐泽就发现那些丝线聚集成了几团影子，像是树木一样杵在他的前方。

但没过多久，那些“树”就相继消失了。

唐泽却因此收到了鼓舞：他发现自己依然可以对这片貌似虚无的空间做些什么。

于是他开始尝试其他方式，比如“喊”。

他轻轻喊了一句：“队长？”

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却看到眼前的波纹用另一种方式荡漾开，接着又缓慢聚集了起来。

而这一次，波纹的颜色出现了深浅的变化，聚集成的景象开始依稀能够辨别。

好像是……一些墙壁和石柱？

唐泽反应过来，立刻开始了手舞足蹈边叫边喊的尝试。

“队长——”

挥手、转身。

“你能——听到——”

跳跃、奔跑。

“我的声音——吗——”

扭头、蹲下。

丝线在他的扰动下剧烈地变化着，视觉和触觉终于慢慢浮现出来。

像是眼睛隔着一层黏稠的半透明胶质，唐泽看到了建筑体朦胧的轮廓。没过多久，他又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深浅不一的灰白色，分散又聚集起来，那是脓液中的人面。

他果然在脓液之中。

唐泽依然没有完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但他发现自己能够使用意识操控这些东西。

回想起Sybe最后说的话，唐泽依稀猜测到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他的确不幸地发生了进一步异变。

但幸运的是，他至少能够救出方栩予了。

根据过去异化的步骤，他先是发生了身体的强化（固体），接着又发生了身体的软化（液体），很容易推出接下来的异化方向是“气体”。

在掐住陆苾的时候，他的指尖突然变得模糊，就是这一步异变产生的征兆。

他的身体迟早要走到变成烟雾状的这一步。

前面Sybe形容过待在他身体里的感觉，说是他体内的细胞先是出现了“空隙”，Sybe才能填补进去。

而随着他体内的“空隙”越来越大，Sybe越来越没有约束，身体的形变就发生了。

他的身体一步步变成液态甚至气态，就是Sybe和他的融合不断加深的表现。

Sybe失去回音，代表它已经完全融进了唐泽的身体。

现在的唐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变物。

不管Sybe是利用能量的发动机还是别的什么，和它完全融合的唐泽，俨然是能够让大部分物都闻风丧胆的超强异变物了。

这不就是他过去……一直梦寐以求的么？

唐泽的情绪低落了下去，绿色的丝线随之暗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因为他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串红色的数字——

【2.313， -3.709， 0.028】

这是无线寻环的坐标……方栩予就在附近！

【1.938，-1.526，0.014】

方栩予还活着，他在移动！

唐泽打起精神，努力学习怎么操控这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记得刘天娥讲过这些东西是靠“意志”控制的，只要有一个比原本的类大脑更为强烈的意志，就能够引导它们走向别处。

意志……意志……

唐泽在心里默念着，希望那些东西能往一个方向聚集，让建筑出现一个缺口。

只要出现缺口，方栩予就能够逃出去。

丝线缓慢地连接上了他的意志，笨拙地按照他的想法行动。

无数白色的人面浮现又消失，重现出现的位置越来越接近。渐渐地，人面和丝线都汇聚到了几个点，堆积成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

黏液依然分布在各处，但有些地方明显稀薄了许多，似乎只要再加把劲，就能露出洞口来。

【1.028， 0.032， -0.198】

唐泽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方栩予在附近，他过来了！

可是他在哪，为什么看不清……

周围的一切又像是水波一样缓慢而深远地震荡了几下，眼前的模糊开始一点点变清晰。

唐泽终于看到了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

是方栩予，他看起来还很好，他没有受伤！

“太好了，队长……”

下一秒，唐泽的瞳孔却猛然缩紧了。

他突然听到了声音——是方栩予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却是他从未听见过的怒吼，像是狂暴的野兽。

“……你把他怎么了？！！！！”

然后，他看到方栩予对自己举起了枪。

***

方栩予解决掉了几个烦人的脓胶团，趁它们再次聚集起来前往前走。

空气中的气泡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看起来是聚集到了那些脓胶团上。

从时间开始流逝之后，周围的一切就开始起变化了。

外面那些东西开始进入建筑内，却不是涌进来的，而是像“吹泡泡”一样，缓慢地扩散进来，填满建筑的空隙。

然后那些气泡又缓慢地聚集起来，在建筑内部重新凝结成脓液。

方栩予从未见过这么难缠的异变物，这种蟒蛇样缓慢消耗人意志和体力的方式，简直像在故意折磨已经难逃掌心的猎物。

比起痛快地硬碰硬，这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让他窝火。

就在这时候，面板上却传来了意想不到的信号。

【5.529，-3.976，0.081】

无线寻环的坐标……

唐泽在这里？！

方栩予一下子慌乱起来。

他以为唐泽已经顺利出去了，结果还是掉进来了吗？！

唐泽的意识是清醒的吗？

自己已经醒来了那么久，却一直没有找到他，他一定很害怕吧？

唐泽，唐泽……

方栩予顺着坐标跑了过去，冷不防差点撞上一个刚刚形成的脓胶团。

他厌恶地朝那东西开了几枪，趁它缓慢融化的时候，踩着它跳了过去。

绕过那道残墙，应该就可以找到唐泽了，他应该在那后面！

“唐泽！”

方栩予奋力冲了过去。

“……”

“……啊？……啊？！！”

他没有看到唐泽。

在唐泽坐标的位置，有一个强所未见的庞然大物。它在建筑里顶天立地，身体上像源泉一样不断涌出淡绿色的黏液，一并流淌这的还有无数闪现的白色面容！

黏液当中是无数已经连接在一起的墨绿色丝线，像是一颗水母飘荡在里面……那是意识，比类大脑的控制更强烈的意识！

方栩予的大脑“嗡”地一声。

那些绿色的丝线像是蛛丝，又像是盘踞的蠕虫……那个怪物好像把猎物包裹在了这些脓液之中，用这些东西缓慢地吸食！

随着丝线的扭动，怪物的周身还腾起了一阵阵墨色的烟雾，像是满足地打着饱嗝！

那里面，那里面……

方栩予已经想不到别的了。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愤怒。

“你……你对唐泽做了什么？”

方栩予举起了枪。

“你对他做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切，方栩予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攻击眼前的东西，完全不顾自己的武器是否有效。

他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淹没，身体不住地颤抖。

就算没有用，他也要和这东西同归于尽，它竟然……他竟然敢这样对唐泽……唐泽……

“砰——”

最后的声音回荡在建筑里。

方栩予终于恢复了理智。

他抬起头，发现那些黏液、人面、巨怪……全都不见了。

偌大的建筑里空荡荡的，连声音都没有。他的啜泣声，在黑暗里清晰可辨。

方栩予茫然地丢下了枪。

前方的矮墙下慢慢现出了一个阴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

【体征异常警告！】

【体征极度虚弱警告！】

【请立即就医！】

方栩予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唐泽——！”

他冲过去，一把抱起那个阴影。

“唐泽，唐泽你别怕，你再撑一会，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对不起，队长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