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唐泽！”

方栩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已经空了，不由得惊慌起来。

无线寻环显示唐泽就在附近，可是是在哪个方向？

为什么唐泽没有回答他的话，为什么离开他的旁边，难道是遇到了危险么？

他又急又恼，不由得加快脚步往浓雾中跑去。

明明知道之前也是这样的状况，官殷见说的不无道理，这个地形的建筑说不定就是有隐患。

已经是第二次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要拖着唐泽这样无端涉险。

他们明明要去的是另一个地点……

“唐泽！唐泽！”

方栩予奋力喊道。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没有摸见。浓雾仿佛融化了一切，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来由的孤独淹没了他，这种孤独让他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孤独？

为什么，我丢掉了谁？我丢掉了……

“唐……唐泽……”

方栩予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痛了起来，好像有人用力拧着它，要把里面的血全都拧干。

他突然体力不支，歪倒下去，一手支着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唐泽……不，还有谁，他丢掉了谁……

是谁……

“……队长。”

遥远的声音传了过来，方栩予陡然清醒。

他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寻着声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唐泽，队长来了，我在……”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雾散了一点，露出了一面矮矮的墙。

那面墙的构造很奇特，和地面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夹角，下面的空气很难流通。

通常来说，那个位置就是死角，要么可以完全避开污染，要么就会堆积污染。

而现在，那面墙下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面朝下躺在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他的手远远地伸向了前面，像是想要够到什么。

又或者……想要抓住一个人。

一个人？

方栩予的心脏又痛了起来。

那个人的手似乎一直伸到了他的身体里，用力拧着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看到会那么悲伤？那个影子是……

“……队长！”

方栩予的意识清醒了一秒，眼前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发现自己已经仰面倒了下去，身体什么都无力去做。

然而，他却感觉到自己的背上传来一阵令人安心的压力。

——有人抱住了他。

“唐泽，是你吗？”

方栩予问道。

他没有听见回应，又或许，那句话他只是问在了心里，根本就没有力气说出来。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

“队长，队长！”

唐泽用力摇晃着方栩予。

方栩予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昏迷，眼睛半睁着，却没有任何反射。

唐泽掀开他的面罩，用力拍了几下他的脸。

没有反应。

唐泽用力咬紧了嘴唇。

他终于明白他们遇到了什么事：

这片区域里，一定像饲养区那样聚集了杂乱的怨气。因此，他和方栩予遇到的并不是普通的污染，而是精神污染。

对唐泽来说，引起他反应的毫无疑问是那次任务中死去的其他哨兵。

他在发现方栩予也能看见雾气的时候，下意识地以为方栩予看到了和他一样的场景。

于是他拼命找方栩予，害怕他看到自己倒下后被Sybe附身的那一幕。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旁观者眼里被Sybe附身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要是被方栩予看到，他的一切秘密，都会暴露出来。

就在他慌乱的时候，方栩予的呼声突然穿破迷雾传了过来。

唐泽猛地惊醒。

就像过去每一次感应一样，只要方栩予抱着他、喊他，一切就会消散。

但这一次，方栩予只是喊着他的名字，人却不知所终。

唐泽寻着声音奋力摸索，终于在雾气中抓到了一截有力的手臂。

感应瞬间消散，建筑的原貌显现了出来。

但下一秒，那截手臂又从他的手中离开了。

雾气中，唐泽看到方栩予的影子在他前方不远处，却是一副痛苦的模样。

方栩予挥舞着手臂，一会对着天空大喊，一会又用力捂着心脏，最后则突然跪倒在地。

要是有别人在，会毫不犹豫地断言这是异变前的反应。

就在唐泽边喊边朝他跑过去的时候，方栩予突然又站了起来，疯一样地朝一面柱子撞过去。

唐泽只能用尽全力喊他的名字，终于，方栩予像是听见了。

他茫然地停下脚步，向唐泽看了过来。

然后，方栩予重重往后倒下去。

唐泽奋力接住他，双臂自动强化，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再看向方栩予时，他已经没有了反应。

这时候，唐泽才意识到：方栩予也收到了精神攻击。

只不过，和他受到的攻击并不相同。

过去遇到精神攻击的时候，方栩予永远是最稳定的那一个。

他有极其强大的精神力，甚至能给唐泽有力的安抚，帮助他一次次从感应攻击中脱离出来。

但方栩予有一个心结。

——就是那次任务任务。

那次任务，方栩予失去了队友，最重要的，是他忘记自己失去了谁。

而那个人的所有痕迹，包括留在别人记忆中的，都□□脆地抹掉了。

这么多年，方栩予找遍各种相似的场所，翻遍系统内的各种资料，就是为了找出那个人是谁。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唯一能攻击他的东西。

那个东西，就在这个地方。

唐泽看着眼前的方栩予，像是睡着一样躺在他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时的方栩予有些脆弱。

就像是那天夜里，在他的房间，在黑暗中沉默的样子。

要把方栩予这样带回去么？

唐泽皱了皱眉头。

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把方栩予拖到门口，再假装求助让官殷见他们进来接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

唐泽目光一颤，他看到了无线寻环数值的波动。

方栩予的体征，开始剧烈地变化起来，朝着令人担忧的方向。

“队长，队长？！”

唐泽用力摇晃着他。

“队长，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方栩予怎么了？他被侵蚀了？

不，这边没有污染，难道是精神污染完全侵入了他的身体吗？

怎么会……这么快？！

眼前的红色数值疯狂跳动，唐泽的心也跟着剧烈跳了起来。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找到解决的办法，否则这样下去，方栩予就要……

“Sybe！”

他在心里大喊。

“快吸！”

「吸……吸什么啊？！」

“你碰到什么就吸什么，能吸多少吸多少！”

没等Sybe反应过来，唐泽掰开方栩予的嘴，用力靠了过去。

「……咕……」

「咕……噜噜……」

唐泽用力抱着方栩予，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顾一切把他救回来。

精神污染……精神污染也是污染，Sybe能吸那么多东西，应该也能把方栩予体内的精神污染吸走吧！

「你不是说……以后不碰……队长的……」

「咕……」

唐泽闭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方栩予的呼吸平缓了下来。

接着，无限循环的体征也开始恢复平稳。

有用……快要接近正常数值了……

唐泽逼着Sybe努力，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会受到什么反应。

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背上传来轻轻的压力。

唐泽回过神来，用了半秒钟明白了压力的来源。

他的大脑瞬间变得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方栩予身上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面对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的。

有记忆之后，他已经直起身子跪坐在一旁，脸上发热，大口喘着气。

“队、队长……我……”

方栩予躺在那里，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目光有些躲闪，脸色有些泛红以外。

他支持着身子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双手。

“刚刚我是……被污染攻击了吗？”

唐泽回过神来，用力点点头。

“对、对……队长好像……吸入污染……我……帮队长吸……出来……不、不是！”

唐泽浑身僵硬，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实情。

正当他在发觉后陷入更僵硬的境地后，突然听到了方栩予爽朗的笑声。

“噢，你给我做人工呼吸啊。”

方栩予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语气一如往常。

“急救训练学得不错，帮了大忙了。”

唐泽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但他看方栩予已经站起身走开了，再看他的举动，似乎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不知道怎么办，便也只能跟着站起来。

方栩予往四周走了几步，似乎在查看情况。

“怎么感觉和晕倒前没什么变化啊。”

他奇怪道。

“刚刚攻击我的是什么啊？”

“队长，我们这是……撤离吗？”

方栩予看向唐泽，目光躲闪了一下，看向了别处。

“唔……先问一下官殷见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信号吧。”

空气尴尬地沉默了几秒，官殷见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种气氛。

「刚才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污染。」

「队长，你们遇到什么了吗？有一阵子突然信号不好，视讯几乎消失了。你们遇到攻击了吗？」

官殷见有些紧张。

「那会你的生命检测信号突然弱了下去，几乎都要淡了，但是突然间又很强劲地复活了。」

“咳咳咳咳……”

方栩予用力咳嗽了几声。

“没、没事，信号不好吧应该。”

他说道。

“要是没有污染，我和唐泽就继续……继续探路了。”

「队长，如果有问题还是……」

“没问题，我现在身体很健康。”

“对不对，唐……咳。”

方栩予似乎是想抬手扶住唐泽的肩膀，不知为何又突然收回手去。

“现在过了十分钟，我们才刚探一半。”

“不过没事，这边场地也不算太大，可以继续探完。”

“来都来了。”

他环顾四周，面板上的各项探测数据都显示“安全”。

但刚刚遇到的那一切，让他有些在意。

自己是遇到了幻觉？因为在这个地方么？

方栩予回过头，想问问唐泽自己刚才是一副什么表现。

但在目光触及唐泽的时候，他又触电般地移开了。

“唐泽你……咳……没遇到污染吧？”

唐泽垂下了眼。

“遇到了。”

方栩予一下跳了起来。

“刚刚的浓雾果然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官殷见他们什么都没检测到？”

唐泽的目光有些复杂。

“可能因为这种污染的攻击和过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我们还没有对应的检测手段。”

方栩予的眼神动了动。

“这种污染攻击，不是侵蚀身体，而是会让人产生幻觉？”

唐泽点点头：“应该是针对大脑的攻击，每个人的表现不一样。”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那次任务的场景。”

方栩予的目光软了下来，里面充满心疼。

“那你……怎么好的？”

“我听到队长喊我的名字了，然后我抓住了队长……就好了。”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攻击了。”

方栩予反应过来：“你之前经过饲养区的反应，就是这个？”

“……应该是的。”

“还有，上一次官殷见的反应，可能也是遇到了这种攻击。”

方栩予已经全然忘记了先前的事，紧张地拉住唐泽。

“那你对于这类攻击，还有什么经验吗？”

唐泽仔细回想了一下。

“如果我在一个场地遇到攻击，没有及时解决，就会晕过去。”

“如果从幻觉中脱离出来，就不会第二次被攻击。”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都已经遇到过攻击并且走出来了，在这个场地里就是安全的？”

唐泽点点头。

“那应对攻击的方式是？”

唐泽微微一怔，脸突然热了。

他赶紧低下头，用面罩掩住自己的情绪。

“我是……只要队长喊我的名字，抱着我，就……就会好。”

“其他人，我……不知道。”

方栩予回想起自己刚刚恢复的场景，目光也仓皇起来。

那他自己脱离幻觉的方式，难道是要唐泽对他……

“啊……既然我们在这个场地已经是安全的了，就抓紧时间继续吧。”

“嗯……嗯。”

方栩予说完掉头往前走去，脚步有些慌乱。

唐泽则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走出几步，方栩予又转身走了回来。

“还是靠近一点比较保险……安全搭扣也拴上吧。”

唐泽低着头，任由他把两个人腰上的安全搭扣扣在了一起。

搭扣是配在腰带上的，长度要比安全绳短许多，因此，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只能维持在一米之内。

方栩予确认安全搭扣扣严实了，飞快地瞥了唐泽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去。

“跟……跟紧了。”

他虽然时刻注意唐泽的状况，目光却刻意不往回看，似乎在避开自己牵着的人。

他们就这样巡完了整个场地，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迹象。

“什么都没有？不可能啊。”

方栩予皱了皱眉头。

“就算是新型污染，也应该有源头才对，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唐泽渐渐平静了下来，刚在巡视场地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回想Sybe的话。

“队长。”

他轻声问道。

“这栋建筑里有没有地下部分？”

“地下部分？”

“之前我们的任务，似乎只是探测地上部分。”

“但是我想，如果会有突发污染的话，不是来自外部，会不会就是……来自内部？”

唐泽说着，目光一沉。

“像是医院下方的饲养区一样，这里的地下，会不会也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