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并不相信陆苾的话。

她或许真的是因为看到了方栩予救唐泽而改变主意，但未必是为了保护她的研究。

相反，她或许认为只要成为方栩予的核心队员，他就会无条件相信她、保护她。

她在利用方栩予。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唐泽不太舒服。

虽然明明是他以陆苾可以利用特动队的资源为由劝她进来，但她真的这么做时，他又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生气。

他自己、刘天娥，甚至其他几个人，分明都是在利用特动队队员的身份，暗地里推进自己的目的。

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离开特动队。

唐泽心里一闪而过几个片段。

-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就当作不知道。”

- “真的？你真的选择了我？”

- “我必须一个人站在前面，像一面旗帜。”

“可现在好像……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了。”

他悄悄收紧了拳头。

他不可能永远留在特动队。

可有那么一瞬间，或许只有一瞬间，他希望这种生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不被方栩予发现他真正的能力，在他面前做一棵时刻需要呵护的小草。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唐泽不是没想过，也许自己哪天在吞噬能量的时候，又或者是软化成一滩液体的时候被方栩予撞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可万一他不会呢？

这一次方栩予对穆之铭的态度，让唐泽心里微微起了波澜。

也许即便他有天真的以异变形态出现在方栩予面前，他也会像现在一样爱护他、珍视他。

然后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建立功勋，抓到的猎物就用来给他饱餐，然后他们再去开拓新的世界。

他们可以真正亲密无间地配合，可以双赢，就这样，一直下去……

“这个柜子卸不下来啊。”

义体工作室传来陈就的声音。

唐泽猛地回过神来。

里面的人似乎因为玻璃柜陷入了困境，左右尝试了一番，都没有办法撼动它。

唐泽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进去。

“怎么了？”

“唐泽。”

叶序冲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看看，之前在特动队见过类似的东西不？”

“我们怕是专业的设备，不敢硬来，可是它好像真的推不动。”

说着，陈就抬手在他眼前用力推了推，果不其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不会是焊在地上了吧？”

王能能说道。

唐泽这才仔细看起这个柜子。

玻璃柜里依然装满了液体。在他追问的时候，陆苾说那只是稳定义体材料的培养剂。

但她始终没有承认“培养”的东西是生命体。

唐泽谨慎地盯着柜里的东西，忍住了把手指伸进去的冲动。

于是他四下看了看，走到陆苾的工作台前，从那一排义体墙上摘下一颗眼球。

然后在后援会成员诧异的目光里，他把那眼球扔了进去。

眼球默默沉到了水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

……怎么会？

“唐泽，你这是……干什么？”

叶序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好像见过陆苾往里面放义体，以为会有变化。现在看来，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唐泽低声说道。

“普通的义体一直泡在里面……该不会泡坏吧？”

叶序面露难色。

“那现在这样……有点难打捞啊。”

玻璃柜的顶端和他们头顶差不多高，深度却有一米多。把东西扔进去还是容易的，捞出来就难了。

如果要取出眼球，他们至少要站到高处，再借助工具去捞。

唐泽往周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类似的工具。

玻璃柜的顶端也没有伸缩钳一类的东西。

那陆苾是怎么把之前的义体取出来的？

还是说……

义体根本就不是她自己“取”出来的？

唐泽抬起眼，定定地看向叶序。

“你说你们愿意帮我做任何不犯法的事情对吧？”

叶序郑重地点点头。

“那当然啦！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绝对涌泉相报！”

“说吧，要帮什么忙？”

“我们把这个玻璃柜打破，把义眼取出来吧？”

叶序：“……”

“这个真的不犯法吗？”

“陆苾对她的义体最在乎了，义眼能完整地送上去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东西都没关系。”

“再说了，这个玻璃柜不是搬不动么。就当你们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拆除，出了意外。”

见他们还是没有答应，唐泽露出了一副害怕的样子。

“要是队长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大概会怪罪我吧。到时候，我想和他说话就更难了。”

听到这话，几个人迅速变了脸色。他们对视了一番，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我们帮你！”

说完这话，几个人咬咬牙，就四处找起工具来。

唐泽目光一沉。

他倒要看看这液体是什么东西，这个柜子又有什么古怪。

焊在地上的……莫非还有密道不成？

后援会成员里外搜寻了一番，找出了几个看起来坚固的金属棒，把玻璃柜团团围住。

在即将挥棒的时候，王能能突然抬手制止了他们。

“等等……我们为什么不把里面的东西抽干，这样不就可以在不损坏设备的情况下取出义体了吗？”

其他人：“……”

好像有道理。

“我想起来了，部门最近调来了很多台大功率抽取机，可能不用半秒就能把这些水抽干。”

叶序说道。

“我先问问情况！”

没等唐泽说什么，叶序已打开面板开始联络了。

“真的有！他们说是用来抽取饲养区沼泽地的淤泥的，已经工作十几个小时了！”

“目前有一台暂时轮换下来，清理完吸取的东西，或许可以借给我们用一下！”

“义眼这么小的东西，用大功率抽取机会不会被卡住或者抽坏啊？”

唐泽问道。

叶序又询问了一番。

“抽取机可以筛选分子大小，只吸取特定大小的物质，其他东西可以被过滤出来。”

叶序信心满满地说道。

“没问题！”

“那等他们把机器送过来，要多长时间？”

“过两个小时吧。”

叶序拍了拍他。

“你看这个义眼现在也没有反应，说明里面不是腐蚀性的东西，可能就是普通的水罢了。”

“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唐泽的目光在那颗义眼上停留了一会。这枚义眼的虹膜正好是蓝色的，和萨珐尔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而它的背面也有几个小洞，但并没有像那个义肢一样伸出奇怪的东西。

或许水已经被陆苾换掉了吧。唐泽心想。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先搬别的东西。唐泽，你去忙你的吧。”

唐泽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提出和他们一起弄义体工作室。

但转念想到档案室的问题也急需调查，工作室至少明面上很多设备不会出问题，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他转身之后，玻璃柜里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义眼依然躺在水底，这会虹膜却朝向了外面，像是在看着他一样。

唐泽返回档案室，继续搜查起暗道机关来。

档案箱摆放的那片地周围是最可能有问题的，于是他就在那片地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还停下来左敲敲右敲敲。

但很遗憾，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片地似乎是实心的。

他又不甘心地去跑检查架子和墙壁，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移动，就差用工具把表面都刮下来了。

即便如此，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些地方没有问题。

可除了房间本身有暗室或者机关，他想不出档案还能变到哪去。

虽然方栩予说还在调查当时档案室的进出情况，但从他的语气看来，似乎是希望渺茫。

监控出了问题，又或者，监控上什么都没有拍到。

——可这反倒更说明，档案并不是有人闯入档案室带走的，而就是在这屋里消失的。

唐泽苦思冥想，心里越发焦躁起来。

明明那个答案近在眼前，可他就是差了一点，怎么想都想不到。

正确的答案，答案……

唐泽像没头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又绕了几圈，最后愤愤地往地上一坐，手支着脑袋盯着地面生气。

档案在这里消失不会是平白无故，首先档案室的位置就有问题，它正巧在特动队办公区的正下方……

正下方！！！

唐泽恍然大悟，猛地抬起头来。

头顶上，正是几个通风口的位置。

——档案不是从地面上消失的，而是从空中消失的！

只要用大功率的抽风机，就可以把档案全都吸到上面，事后再找机会取下。

而如果通风口可以通往其他地方，甚至可以不用折返，直接就能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出口拿走！

唐泽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欣喜，连忙站起来看着通风口的方向。

只要想通了方向是“上”而不是“下”，许多问题反而变简单了。

除了档案室的问题，还有隔壁义体工作室的问题：那些凭空出现又消失的液体和触手，说不定也是从天花板上进出的。

再者说，甚至他在医院遇到的古怪，进入A区时不知怎么被放进他房间的浑浊能量——

都有可能是通过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

他依稀记得，自己早在A区的废弃医院躺着的时候，就曾看见柱子上冒出淡淡的污染气体。

现在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有人利用遍布各处的通风管道，设下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只是，设下网、利用网的人，究竟是谁？

唐泽依然抬着头，凝视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它的上面，正是和他共事许久的特动队同事。

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或许就是利用这张网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