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唐泽突然感到身体一阵异样。

某个方向传来了极强的吸力——似乎是“脚”的位置。

下一秒，他整个人飞速流淌起来，向那个引力口坠去。

“……@#%……咕……”

“漱——”

轻松的感觉陡然消失，压力感又回到了唐泽的身体。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的边界——

他恢复原样了。

唐泽用力眨眨眼睛。

眼前还是熟悉的管道，却变得无比混沌。原本密布在胶质中的触手，这会已经变得稀疏，似乎在不受控制地朝上方涌去。

它们疯狂挣扎着，搅起了无数的泡沫和杂质，让视线变得浑浊一片。

唐泽抬起头，看到越来越多的触手在离他远去。

它们是找到出口了么？它们是在朝建筑内部涌去么？

他茫然地想道。

可奇怪的是，尽管胶质和触手都在朝上方流动，唐泽却几乎停留在原地，并没有被卷走。

他摆了摆四肢，似乎自己还能够在当中自如地“游动”。

“？”

感觉一点点恢复，唐泽突然感到了一阵压力。

越来越沉重的……下坠的力量。

他猛地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停留在原地，而是同时还有一股巨大的力他往下拽。

这股向下的力量和向上涌的冲击形成了平衡，他才能维持在原本的位置不动。

可是现在，向下的力量明显开始增强了。

“唔……”

在“软化”的状态待久了，恢复之后，连防护服都显得格外沉重。

四面八方的压力传了过来，和之前那种轻松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股力量的对抗震得他眩晕，水流的挤压也让他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眼前好像……又要黑了……

“……”

“唐泽！”

声音进入了脑海里，感官再次苏醒过来。

先是手腕处传来了熟悉的压力，紧接着，这个压力转移到了腰背上。

然后，便是温暖的着陆感。

面罩被打开了，水流撞击在他的脸上，弄得他睁不开眼。

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感到混乱间喷在自己的脸颊上的鼻息，交错在眼前的睫毛，还有口中传来的可以呼吸的氧气。

“呼……”

腰间的压力更强烈了，唐泽下意识地伸出手，拥抱住前方的温暖。

在感觉到他动作的瞬间，那个人却把他松开了。

唐泽听到面罩被关上的声音，接着，水流和喧哗又消失了。

他睁开眼，看到了正在关闭面罩的方栩予。

护目镜后的眼神淹没在混沌里，看不清他的情绪。

这时候，下坠的力量却突然变得强烈，两个人的身体都猛地一震。

方栩予用力摆着一只手，不知道做了什么。接着，他又将那只手搂回唐泽的肩上，把他的头用力护在怀里。

“唐泽，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出去！”

话音刚落，所有胶质和触手都“刷”地从他们头上远去了。

巨大的重力感瞬间占据了主导，他们像是从直升机上被丢掉的包裹，在管道中极速坠落。

“队、队长……”

唐泽被护在怀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空气在用力摩擦着他的防护服，发出“呼呼”的声音。

但没过多久，下坠的速度就突然缓了下来。

又过了几秒，两个人摔出了管道，在地上保护性地滚出去好远。

终于停下来之后，唐泽慢慢抬起头来。

他正躺在方栩予怀里，被保护得好好的，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甚至在落地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强化功能都没有被激发。

看到他的动作，方栩予一下子翻身爬了起来。

他用力掀开唐泽的罩，还觉得不放心，又摘下了他的头盔。

然后，他捧着唐泽的脸左右看了一番，看到他确实没有受伤，才终于松了口气。

唐泽抬起眼。

“队……”

他愣在了原地。

刚才还能稳稳护住他的那双手，此时却在微微颤抖着。

而那双护目镜后的眼睛，此时竟然……是湿的。

方栩予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目光流连在他的面孔上。

许久之后，他终于笑了出来。

“呵，还好你没……”

方栩予低下头，不让唐泽看到他的表情。

他的肩膀却在用力耸动，头盔的下方，传来了抑制不住的呜咽。

唐泽伸手扶住他的头盔，稍稍一用力，把它摘了下来。

“队长？”

他把手放在方栩予的脸上，摸到了一把湿漉漉的水渍。

接着，方栩予覆住那只手，用力把他拉了过去。

唐泽撞进了他的怀里，一只手被紧紧攥着。

无线寻环亮起了对方混乱的体征，不断发出着警报。

在这警报中，方栩予用力把脸贴在唐泽的脸上。

“太好了……我以为……这一次真的把你弄丢了……”

方栩予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队长不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到我吗。”

唐泽轻轻说道。

“每一次任务，我都会好好在队长身边的。”

“可是我……突然不想了……”

一滴泪水滴在唐泽的脸颊上，一路顺着滑进了脖颈里。

他不由得浑身一僵。

方栩予用力抱住了他。

“以前，我一直都想……都想和你并肩前行……”

“去最危险的地方，去深入未知的腹地，去宇宙的尽头……”

“可是现在，我不想……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经历危险，我怕哪一次……就没法保护你……”

“我想把你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永远都没有污染，没有异变物，也没有人欺负你……”

“我想……”

唐泽的心脏停了几拍。

接着，又开始疯狂地跳动。

他扶住方栩予的头，让他看向自己。

“队长，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

“队长，刚才你在水里……对我做了什么？”

方栩予一愣。

下一秒，他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我没……唔，你那时候醒了吗……不是，我……”

唐泽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方栩予移开了目光。

“你那时候好像晕过去了，我就想或许……不是，是我那时候眩晕了。”

“我可能是被触手侵蚀了，才会没有力气……我想到你说，你可以吸食污染，我就……”

唐泽眼里的光暗了一点。

“噢。”

“咳，我不是想让你……不，我是想给你……不是……”

在方栩予语无伦次的时候，唐泽抬起头来。

“队长，那你现在体内的污染已经清除干净了吗？”

方栩予看着别处，用力点着头。

“我感觉好多了，肯定是清除干净了。”

几秒钟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缓缓回过头，看到唐泽满月一样的瞳孔。

像是在期待什么的小猫。

方栩予恍惚了一下。

“咳，我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可能是……还没清除干净……”

“你……你能不能……”

在唐泽应允的目光中，方栩予重新靠了过去。

***

「陈就：」

部长，本栋大楼的触手异变物已经清除完毕，请指示！

方栩予和唐泽猛地回过神来，各自从彼此身上弹开了。

“咳……”

方栩予坐直起来。

“继续清除，立刻前往距离最近的污染大楼！”

「陈就：」

是！部长！

唐泽整理了一下心绪，表情已经恢复了原样。

“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道。

“清除……成功了？”

方栩予抱起他，慢慢站直起来。

“老常关闭了功能之后也没有闲着，立刻就指挥他们拖着抽取机去上方接应。”

“抽取机的力量很大，我们会有跟着被吸进去的风险。”

“但如果在竖直的管道里，就不一样了。”

唐泽点点头。

他感受到的向下拽的力量，实际上就是重力。

用重力和抽取机的吸力做平衡，才能既清除掉触手，又保全他们。

而也正是因为抽取机开始工作，唐泽才得以从某处狭小的管道里被释放出来，恢复原样。

看起来，在他软化栖居的时间里，方栩予一边在联络常方印和外拓部，一边在混乱的管道里努力找他。

还真是……熟悉的样子。

“不过他们居然能这么快就把抽取机弄到管道上方。”

唐泽说道。

“上面不是发布了作战队员召集令吗？他们那时候都做好准备了，老常一联系上他们，就立刻行动了。”

“这里离办公区不远，加上陈就原来是运输兵，对各种人工运输路线都非常熟悉，外拓部就用最快速度调过来了。”

“可是他们不是……非作战队员吗？”

唐泽问道。

方栩予笑了一声，眼里满是明亮。

“他们说，‘生是外拓部的人，死是外拓部的魂’喽。”

“进了这个部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走向野外，寻找生机。”

“所以……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作战队员，很是拼命呢。”

唐泽有些感慨地“嗯”了一声，冷不防被方栩予蹭了一下脸。

“某些队员的精神后继有人了。”

唐泽愣了愣，方栩予却轻笑了一声，恢复了作战的状态。

“任务还没结束，我们对A区的保卫战，才刚刚开始。”

他说道。

“沼泽地的几台抽取机也在运输兵的指挥下被快速调运过来，马上就可以投入使用。”

“因为及时封闭建筑的操作，目前为止，那些触手都还没扩散。”

“只是有些大楼里的人……”

方栩予的目光暗了暗。

“日后，大家会对今天的牺牲作出评判。”

“但眼下，我们要保住整个聚集区，保住聚集区内的人们。”

“五色石……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

广场上空的巨大面板，建筑内的混乱画面已经消失。

紧接着，几张威严的面孔出现在上面，俯视着下方逃窜的人群。

人群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显而易见的变化。

他们只顾着低头逃窜，哭闹声、叫骂声响彻空中。

一句清晰冷静的话突然凭空降了下来。

“我是A区的首长怀特·戴蒙。”

人群突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疑惑着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面高悬的面板。

“全体A区的士兵们。”

怀特·戴蒙说道。

“今天的入侵，说明了我们面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曾经，我们以为只要加固建筑、不断搬到更干净的聚集区，就可以在这场无法逆转的灾害中苟活下去。”

“但现在，已经没有‘更干净的地方’，也不存在无坚不摧的建筑了！”

“污染、异变物，已经攻破了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们不能再龟缩在狭小的建筑中，期待天灾自动过去。”

“我们必须直面污染，走出去、杀进去！”

面板上，怀特·戴蒙德目光向一把利剑，直插进所有人的内心。

“不要忘了，你们从离开掩体的那一刻起，就是要为了人类的未来奋斗的士兵！”

“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

“走出聚集区，把这些污染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