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栩予蹲在宿舍里，表情有些迷茫。

许久之后，他突然鼓起勇气，起身朝门走去。

在手碰到门之前，他又突然泄了气，放下手，重又蹲回地上。

面板上突然跳出了一条信息。

「常方印：」

唐泽马上就到了。

我已经和他暗示过了，他应该有了心理准备。

「常方印：」

该说的一个字别给我少说。

等你消息。

方栩予用力吸了一口气，接着表情痛苦地抱住头，把脸深深埋进膝里。

黑暗中，他和常方印的对话又浮现在眼前。

- 一天前 -

“唐泽怎么样，还没醒？”

方栩予站在唐泽的胶囊门外面，一动不动靠了许久。

听见常方印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目光有些犹豫。

“老常……”

“虽然他这次伤得比较重，但是身体指标都还在正常范围内，顶多是修复时间长一点。”

常方印说道。

“再等两天，没事的。”

方栩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是说陆苾的事吗？她在A区这么久了，知道她的人也多，可从没有人怀疑过她。”

“她的档案还只是预调入特动队，就被你们发现身份了，这是大功一件啊。”

常方印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这才拍了拍方栩予的肩膀。

“还有，这次办公区虽然遭到了异变物入侵，但基本可以肯定是五色石操作的人为事件，不属于管理疏忽。”

“至于你们半夜出勤的记录，我会帮你解释的。其中很多细节波折，你就不用说了。”

“你们清除了异变物，保住了办公区，这又是一样功绩。”

常方印的眼睛还是像死鱼一样没有情绪，但熟悉他的人能看出来，他眼里正带着笑意。

“你和唐泽都会受到表彰的，说不定还会给你升迁呢。”

“做得好。”

方栩予静静地听着，罕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叉着腰大笑，然后说“也不看看我是谁”之类的话。

他垂着眼，好像有什么心事。

这在过往的日子里，常方印可从没见过。

过了一会，常方印似乎领会到了什么，转而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你在想唐泽？”

方栩予轻轻地“嗯”了一声。

“担心他的身体？”

“不是……”

“也担心吧，但是……”

方栩予看向了地面，叹了口气。

常方印目光一变。

“你们两个怎么了？吵架了？”

“没吵。”

“……不是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不是……”

方栩予烦躁地往地上一蹲。

“……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呵，你还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常方印冷笑一声。

“你不是从来就可敢对我开口了吗？顶撞起来声音不知道多大，提要求的时候理直气壮，什么狮子大开口都比不上你，不合规矩的事张口就来。”

“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你忘了自己当初怎么让我把他从A区调过来，又怎么把他调进A区籍的？”

“还有什么话我听不得的？”

方栩予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常方印。

“以前是因为觉得他对特动队有帮助嘛……行动需要他，他也确实做得好，给他争取的权利都是他应得的。”

“那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

“讲清楚！”

“我不知道，但就是突然不一样了。”

方栩予抱住了头。

“以前我做那些事都很自然的，突然就不自然了。我现在一靠近他的就心慌，一碰他就头脑发热……”

“我都不敢接近他，甚至不敢和他对视了。”

方栩予抬起头，看到常方印脸上的表情：“……”

无语.jpg

“老常，我是怎么了？”

方栩予一脸迷茫。

“我是讨厌他吗？不可能啊。我是嫉妒他吗？他确实很有能力，也很勇敢，比我一开始认为的厉害多了……可我是真的很高兴能找到这样的队员啊。”

常方印脸上的神色变换了几次，最后痉挛地挤出一句话。

“你这个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是那天半夜出任务的时候。”

“……才出现吗？！”

方栩予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我们进入了一个建筑，结果突然受到未知攻击。我晕过去了，醒来发现，他正给我做人工呼吸来着。”

“我知道这是急救……正常的举动，但是从那时候开始，突然就不对劲了……”

他低头思考了一下。

“不，也不算是那时候开始的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就是最近的时候。”

方栩予抬起头，表情很绝望。

“老常，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需要心理辅导啊？”

“唐泽好像注意到了，我看他表情又变得和刚开始来A区的时候一样了，肯定是又不信任我了……”

“这样下去，今后的任务怎么办啊？！”

常方印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接着用力揉了揉眉心。

“那你……你让他搬你宿舍是为了什么？”

方栩予一脸迷茫：“为了出任务方便啊。”

“……”

“那你平时总是对他搂搂抱抱，一有什么就跳出来挡在他前面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身体弱，体能消耗大。”

方栩予眨了眨眼。

“维护他，是因为老有人要欺负他啊。我维护自己的队员不是应该的吗？”

“你……”

常方印用力指着方栩予的脸，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强行忍住一连串骂词。

“我看你在别的事情上挺灵光的，怎么到这里就……”

“怎么能蠢成这样子！”

方栩予的表情都快碎了：“老常QAQ。”

常方印恨铁不成钢地放下手，重重吐了一口气。

然后，他用了整整十分钟，明明白白地告诉方栩予他现在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方栩予更加迷茫了。

“我……对他……啊！”

常方印：揉眉心。

“既然你们还没到那步，你又不开窍，急也急不得。”

他翻了个白眼。

“唐泽比你机灵，说不定早就想到这些事了，这时候你的态度就特别重要了。等他醒了，你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真实感受透露一下，看看他的态度。”

“反正在我看来，成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方栩予眨了眨眼：“真的吗？”

“什么真的吗？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就你们这种小年轻我还看不懂？”

“那要……怎么透露？”

“怎么透露随你便，总之就是不能退缩，懂吗？他一醒你就冲上去，像之前那样……”

……

***

方栩予蹲在宿舍里，回忆着自己和常方印的对话。

最后，他还是用力抱住了头。

……明明好不容易等唐泽醒了，自己也练习那么多遍了，结果还是临阵脱逃。

可是逃了也没用，唐泽还会回宿舍的，今后也都要一起行动，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常方印说，千万不能退缩，回避只会起反效果，越是单刀直入胜算越大。

可以相信他吗？

不知纠结了多久，他隐约听到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方栩予猛地站起来，心跳又开始加速。

他犹豫着往前迈了两步，冷不防听到了唐泽的声音。

“队长？队长！”

“你在宿舍吗？队长！”

方栩予心头一热，快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我在呢。”

唐泽正在门外，差点和方栩予撞了个满怀。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焦急。

“队长，你没事吧？”

方栩予的表情柔和下来，嘴角浮现出了笑意。

“我没事，恢复得不错。倒是你……”

“我不是说身体，是说队长这次……”

唐泽说着，目光一沉。

“队长没被处罚吧？”

方栩予一愣。

“处罚？”

“没有啊，上面不是还说要表彰吗？呵呵……”

唐泽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相信。

“那我呢？上面对我这次的表现……没有什么不满吗？”

“有什么不满？”

方栩予十分困惑。

“你这次表现得很勇敢，所有高危管理部人员都看到了。结果也很圆满，触手全都被清除，抽取机里的黏液作为新样本被送去检测，再加上陆苾……”

“咳，总之特动队是又记上功了。”

唐泽的表情稍稍平静了一点，但还是有些警惕。

“听说，我们的行动全程都被记录下来了？”

方栩予沉默了一会，视线无意识地缓缓下移，在目光触及唐泽嘴唇的瞬间，闪电般地避开了。

“不算是全程……我们都跳进胶质里之后，影像和感应就都是混乱一片了，可能胶质本身也对记录设备产生了干扰，看不清我们实际的举动。”

“总……总之，抽取机清理完胶质后，管理部上来清理现场，是发现我们两个都晕倒在地上了。”

唐泽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那没事了。”

他淡淡地说道。

“不打扰队长休息，我先回屋。”

方栩予没想到他转身就走，慌忙上前喊住了他。

“就……就回屋吗？”

唐泽回过头来，目光里仍是淡漠。

“队长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有、有事！”

面对唐泽询问的目光，方栩予绞尽脑汁，终于编出了一个理由。

“这次任务是怎么成功的，你还记得吗？”

“前面也说，记录里没有拍到详细情况，所以对于如何战胜这一点还有人提出疑问……”

唐泽的目光倏然一变。

“我不记得了。”

他看向了别处。

“那时候的冲击太大了，我直接被冲晕过去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方栩予的目光暗了下去。

“怎么，队长记得什么吗？”

唐泽问道。

方栩予抿了抿嘴。

片刻后，他才开口。

“我也被冲晕了，呵呵。”

他勉强一笑。

“不记得没事，只是作报告的时候附带一提的内容，不写也没关系。”

“你刚出来，还需要休养，回去休息吧。”

唐泽看了方栩予一眼，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在他进去之后，方栩予又一个人站在厅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