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要过来！！！”

喊声回荡在大厅里。

“官殷见？”

方栩予走过去，用力晃了晃他。

“官殷见！”

官殷见回过神来，茫然地抬起头。

“队长……”

方栩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

“别再想了。”

官殷见摇了摇头。

“我要是现在不说完，恐怕之后再没有勇气说完了。”

他抬头看了看方栩予，又看看刘天娥。

“你们在这，我感觉好些。”

方栩予和刘天娥对视了一眼，刘天娥对他点点头。

“嗯……那你继续说吧。”

“你看到了什么？”

官殷见捂住了眼睛。

“那画面很难形容……我先是看到了他的身体变透明了，然后他的肠子穿了过来，脊柱却留在原地。”

“之后，他突然变得很高大，顶天立地……他的皮肤和脂肪都在膨胀，我只有他的鞋那么高。”

“不到两秒钟，他又变小了，高度只有三米。”

“我抬起头，看他的大脑和眼球浮在空中。”

“然后……他的大脑突然变成了白花花的虫子，开始肆无忌惮地暴动。”

“他们暴动着，就像沸腾的水那样跳着往外冒……”

“再之后……它们就像面条一样从空中倒下来，全都落到了地上！”

方栩予僵在原地。

官殷见还沉浸在那种恐惧里。

“那些大脑倒到了我的脚上，然后它们就像章鱼一样，一点点动着，把我的脚埋没了。”

“我只好举起枪，想朝他射击……我想他一定是异变了。”

“然后我看到他的一只眼球和舌头就悬浮在我面前，就像是他原本站在那里的高度。他对我说……”

“他说，‘官殷见，不要离开探索区，这里很危险’。”

“他的声音怪怪的，像是从深海中传出来的……像什么危险的东西。”

“接着，我的手像被抓住了，好像就是他想把我往探索区拽似的。”

“可那只手……是从我身后伸出来的。”

“他好像完全支离破碎了，他的肢体、内脏、组织……都弥漫在四面八方各个角落。”

“它们一会变大，一会变小，还会互相穿来穿去，躁动不安……”

“就这样，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包围了……或许是雾气，雾气像蛇一样缠住了我。”

“然后我就看到自己的身体、脚下的土地……都在一点点烂掉……”

官殷见惨然一笑。

“在失去意识前，你们猜我最后看到了什么？”

“我的其他几个队友，这时候也一起追了过来，穿过那道边界。”

“然后我的眼前……”

他用力捂住了口鼻。

“那些四下响起的凄惨叫声，不只是我发出来的。”

“……我想，我看起来也和他们是一个样子。”

他沉默了。

“官殷见后来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脑部治疗。”

刘天娥补充道。

“我在参与护理的时候看到过他的档案，他的症状比较罕见，而且在同期的人里面是恢复最慢的。”

“后来医疗组好像对他用了一些特殊的治疗手段，这才慢慢好起来。”

“特殊的治疗手段？”

唐泽问道。

“我不是医疗组的成员，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刘天娥看向了别处。

“我只是当时无法参与生物研究，所以去医疗区帮忙护理，仅此而已。”

“我对那些仪器有一点印象。”

官殷见虚弱地说道。

“感觉像是把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清洗了一遍……然后再放回去。”

他揉揉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我被拉进手术室，开始用一个棺材一样、但都是有激光一类东西构成的虚拟箱子里。我躺在里面，先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电击，电得我灵魂出窍。”

“之后，我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了，然后又睡了，然后又醒……反复几次，我才感觉灵魂回到了身体。”

“再醒来，我的体征和脑电波似乎就稳定了。又在医疗区休养了一段时间，他们说，我可以出院了。”

刘天娥看着他，欲言又止。

“在我的档案里，这些治疗可能持续了半个月。”

“但我感觉并不是……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过程很漫长，可能有一两年，有时候又觉得只不过几天的时间。”

“在这件事上，我的时间感差到离谱。”

“强烈的情绪会改变人的主观时间感。”

刘天娥说道。

“你觉得它变长、或者变短，可能都是因为这件事对你造成的创伤太大了。”

官殷见点点头。

下一秒，他又无助地抬起头来。

“可还有一件事无法解释。”

“那个我眼见着‘死去’的队友，后来我好像又看到了他。”

“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气质、脾性……看起来又变了许多。”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在……B区。”

*

“B区？！”

方栩予声音一颤。

“你确定吗？”

“我应该是在某次监控上无意中看到了他……后来我对照了几次影像，至少那张面孔是他无疑。”

唐泽的心一沉，紧张地盯着官殷见。

“按照正常的流程，如果一个A区人的异变值超过了A区规定的10%上限，但没有达到需要‘清除’的程度，就可能被送往B区继续服役。”

官殷见说道。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大概就是满足了这个条件，送去B区了。”

方栩予的目光暗了暗。

“再后来呢，你查过他的档案吗？”

官殷见摇了摇头。

“他原本的姓名和编号都没有查到，大概是换了身份。”

“而且我也很难相信那真的是他，因为在我看到的情况下……他就算没死，肯定也是异变超标了，怎么可能能够继续服役呢？”

“B区人的服役标准，看的不是初始值，而是‘异变程度’。”

唐泽说道。

“每个B区人都有自带的‘基因异常’，这个异常值据说是在出掩体的时候判定的。今后的异变程度，只会在这个初始值的基础上判定。”

“但如果这个‘初始值’，并不是我们生来就带着的呢？”

听到这句话，几个人的眼神都变了变。

方栩予和刘天娥都看向了唐泽，眼里的情绪却不大相同。

唐泽对他们的神情浑然不知，目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假如那个A区士兵已经在任务中达到了30%的异变，无论是按照A区还是B区标准，都是需要送往隔离区“销毁”的。

但如果把A区的“异变值”包装成B区的“初始值”，假装说这是掩体测定的先天异常，他就能再承受30%的异变。

这种做法，或许是由于人手不足被迫做出的……可这样一来，B区就仿佛A区的垃圾场，整体生活风险大大增加。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人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B区，原来在他们眼里，这些就是早该“处理”的人！

B区的人，有多少是这样成为“先天异常”的？

他们是生来就低人一等，还是被榨干了价值，又洗去了记忆？！

而唐泽自己……

方栩予看着他，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40%的先天异变”——这是唐泽自带的符号。

可没人知道，这40%是怎么形成的。

“两区……真是一个都不干净。”

刘天娥低声说了一句。

她收回了目光，没人注意到她眼底的不甘、悲伤和痛苦。

那是几乎没在她眼中出现过的东西。

唐泽眼里的情绪仅仅是翻涌了一瞬，很快就退去了。

B区的事早就过去了，他在失去记忆前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只是……他难道曾经在A区服役过不成？

【滴滴，滴滴——】

在几个人各自沉默的时候，后方的角落却传来了提示音。

他们回头看过去，才发现一直站在后面的尤克尤里两兄弟，头顶的面板一闪一闪亮着红光。

——看起来他们的面板已经闪烁很久了，只是始终没人注意到，他们才不得已打开了提示音。

方栩予看了过去。

“尤克尤里，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面板上弹出了一个巨大的【是！！！】。

接着，他们把面板放到了大厅正中间，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刚才官殷见描述过去经历的时候，我们就想到了一样东西。」

「他见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很像游戏的一种bug。」

官殷见茫然地抬起头。

“游戏的bug？”方栩予问道。

“什么意思？”

「3D游戏里的场景是需要建模的，通常会规定玩家可以活动的范围，这就是“地图”。一旦玩家跑出地图，就可能会看到没有建模完全的地方。」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游戏都会设置特定的机制，让玩家无法走出地图。」

看到这段话，官殷见的目光动了动。

“游戏，地图……机制？！”

「听官殷见的描述，探索区的范围就很像是“游戏地图”。只要在地图内，规则就是成立的。」

「但是他跑到地图外了，就会发现没有完整的建模，所以会觉得空间和声音都消失了。」

「而他看到自己的同伴离开边界后，人体也出现了崩坏——这也是因为在地图外没有设置建模规则造成的。」

官殷见的目光慢慢变了，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建模……建模？！”

「包含内脏的建模是很复杂的，需要很严格的限制，否则就容易出bug，让内脏全部飞出来。」

「还有，你看到同伴的身体崩坏了，但他还可以正常和你交流，说明出问题的只是他的身体建模。」

尤克尤里继续说道。

「官殷见，你的这段记忆……」

「可能不是现实世界里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