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本来一片空白的回忆仿佛被扔进了一块石子,泛滥起一些涟漪,却想不真切。
他想,我刚才下意识说了些什么?和皇帝讨论修水井?我活着时是街道司管修管道的吗?难道我死是在宫里是弄出了什么巨大的工程事故被干掉了?
他这边尚在胡思乱想,赵浔却蓦然逼近,伸手虚虚捏住了他的下颌!
“你……”赵浔靠的很近,呼吸逡巡在廿一耳侧。
廿一早就发现赵浔并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而虽然传言西园这些人都是皇帝的替身男宠,却从未听闻皇帝真的驾临。
因此眼下赵浔突然动手,廿一当真一愣。
然后,他才意识到赵浔的举动竟然不带一丝狎昵,甚至手指都没有完全触即自己面部的皮肤。
但古怪的是,反而是他自己,似乎对赵浔的呼吸过敏,赵浔其实还没说什么,他却已经莫名其妙地感到半侧身子一片酥软。
却,并不像是臣子对君王的恐惧……
赵浔在仔仔细细地端详这张脸,看着廿一的眼睛,仿佛像透过这具少年的躯壳看出些别的什么。
“这些话,谁教你的?”赵浔冷冷道。
廿一先是一怔,而后渐渐反应过来,
天下帝王皆多疑。西园原本又因需教授君子六艺有外臣出入,恐怕是怀疑他这话是有心人授意。
他只思考了一瞬,就决定将错就错,垂首道:“陛下,无人授意,草民只是无意间听到先生们聊起旱灾,学了几句罢了。”
赵浔后来没再多说什么。这时,天也已快亮了,马上便要早朝,廿一便自己告退。
只是,走到寝殿门口,廿一听到身后赵浔声音淡淡响起。
那年轻的帝王道:“朕叫你来,又让你学他,只是为召回他而将你放血做个材料。样子上有几分相似便可,朕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若当真是个对帝王情根深种,一心想爬龙床,学那位帝王白月光谢帝师的,听到这句话,恐怕心都要碎了。
但廿一……廿一丝毫不觉得难过,只觉得十分无语。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拱了拱手,代表自己听到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
这是廿一在李小灯身上醒来后的第三日。
其实,赵浔虽然自己没打算睡,却还是有给廿一时间睡觉的。
只是这位公子生前不知是什么起早贪黑的劳碌命,回去路上,忍不住边走边继续琢磨旱灾的事情,不知不觉已将御花园绕了两圈,回到西园时天都亮了。
其实若是时间更充足,他或许还会在宫中其他地方闲逛一番,看能否找到自己的尸体。
但想来,也大概不会有太多收获。
他虽然模糊记得自己死在宫中,却因为死时视线模糊,看不清具体摆设,也回想不起来具体地点,等于两眼一抹黑。
廿一想,还是需要想起更多生前的事情。
他沉思着回了西园,便撞上了那位严阵以待的大宫女。
她见到廿一,便抓着他的手臂一阵端详,眼神还总是不住的往一些奇怪的地方钻。
廿一:“……”
大宫女道:“昨晚,你可侍奉好陛下了?我给你那些东西,可都用上了?”
这位姑姑一共给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男子间行事时用的脂膏,一个是龙阳春宫卷。
那脂膏他随手和其他宫里的杂役换了点用过的纸笔,人家还当是养颜的东西。
春宫卷倒是真正入过陛下的龙目,“用过”二字实至名归。
于是,廿一坦然笑道:“回姑姑,都用上了,多谢。”
那大宫女立时喜笑颜开,打量着廿一:“那陛下对你可满意?可赏了你什么?”
廿一分外诚实:“没赏。陛下倒算不得满意。”
大宫女急道:“怎么会!昨晚,陛下与你……了多久?”
廿一道:“没多久。”他们二人的确说了没多久话,就各自看书和奏折了。
大宫女立刻皱起眉来,她觉得定是这少年来自乡野,又是初次,不懂得在龙榻上婉转承欢,博帝王垂怜,惹得帝王不悦。脸色立刻就难看下来。
她刚想斥责几句,边听那李小灯又说道:“昨晚时间很快就到了,所以陛下让我今晚再去。”
大宫女:“!!!”
须知同样的一句话,站在不同角度的人,会有天差地别的结论。
大宫女立刻想到赵浔这么多年来后宫空虚,难得召了这么个少年,竟然还”很快“,原来……恐怕是……有隐疾!
她的神情变得莫名柔和,看着廿一道:“那连续两晚,你可还吃得消?”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看人家的后腰。
廿一:“…… 尚好。”
大宫女点了点头,往袖中一掏,竟拿出三盒软膏。
她将这些名贵宫廷御用软膏塞在廿一手中,和蔼得令人害怕:“可怜见的。你是个男孩子,承欢总是要吃点苦头的。这些都是好东西,记得晚上侍奉陛下前,提前自己用上。”
廿一:“………………”
此刻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于是他索性一言不发,微笑地把这堆软膏收下了。
揣着这堆珍贵的礼物,廿一琢磨着这次能不能换几本闲书看,一边走去了前院正厅,听今天的课业。
昨天的课是棋,而今天的课,便是书。
书者,书法。有大家曾言:书法者,君子安身之本,君子世业之方。见其风度、见其情志。
大部分世家子弟的书法哪怕不求风骨,至少得是漂亮好看的,拿出去便是风度和面子。
而谢明烛曾为帝师,据说少年时便有才名,惊才绝艳,随手给个扇面题字便价值千金。
当然,这种所谓的风雅事里自然也有点吹捧成分,但谢侯爷的字必然也是极拿的出手的。
据说当年他在国子监时,这门课上皇子们临的都是他本人的字帖。
也包括曾以帝师尊之的……当今圣上赵浔。
廿一到时,课已开始了,今天讲课的老师和昨天那位显然气质迥异,是个白须老者,面色冷肃,不苟言笑。
听何屯说,这位老爷子姓屈名朴,是国子监资历最老的书法老师,原本都要告老还乡的。
老头是所有老师里最严厉的一位,也是最看不惯他们这些来历不正的少年的。
堂内鸦雀无声,少年们都趴在桌案上,僵硬地握笔写字。屈朴板着脸走来走去,时不时用戒尺拍打路过学生的手背。
何屯常背后骂这老头找茬,但廿一亲眼看到,却觉得难怪老人家忍不了。
这几位少爷的握笔姿势仿佛不是在写字,更像是握着根筷子打算把纸捅个对穿。
廿一原本想悄无声息地进去,坐在最后一排,却没想到这里气压太低,落针可闻,他推门进来的声音简直是在人家屈老爷子的神经上蹦跶。
屈朴的目光如果是刀子,廿一这会恐怕已经被他削成片了。
他很识时务,立刻低头拱手道:“是学生有错,到晚了。”
少年站在那里,躬身低头,姿态谦逊。却偏偏不显得卑躬屈膝、懦弱畏惧,反而姿态坦然挺拔。更难得的是,这坦然不像是装模作样,反而十分自然。
屈朴除了在国子监,还曾在礼部任职,居然也说不出少年这仪态有什么毛病,反而心里暗暗疑惑,这孩子他是有印象的,总是蜷缩在角落里,课业倒是中上,只是神态总是阴郁,现在倒似乎不太一样了。
“坐下吧。”屈朴淡淡道:“课后把今日的书罚抄十遍。”
屈朴叮嘱他们临摹字帖,半个时辰后来考教后便出去了。
廿一谢过。扫视教室,发现有两个位置空着,何囤不知为何也没来上课。
他坐下来,又发现另一个问题。自己没有字帖。
原本这东西应该是一人一份发下来的,这边两张空桌上什么都没有,前面一名皮肤偏棕的少年,却在胳膊肘下头压了三张。
这就是何囤说过,带头欺负李小灯的方臻了。
廿一站起身,走到了前桌。
这时,所有的少年都停下笔,注视着他们这边,一脸戏谑,还有人小声吹起口哨。
“劳驾,字帖。”身处嘲笑中心的廿一却恍然未觉,只是走上前,笑着屈指在方臻桌上扣了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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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想到逃学威龙我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