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赵浔再一回头,就见那自称李小灯的青年人已与七八名黑衣人缠斗一处。此人右手还缠着布带,却像没事人似的,左手执剑,出剑收剑利落,在空中转了个圆润的弧度,看似不急不缓,却是举重若轻,隔着几步外都能感到罡风逼人,立时将一名黑衣人逼得连连倒退,最后吐出一口血来。
几名刺客黑衣蒙面,上来就杀,全无废话。并且十分训练有素,七人称阵,首尾相连,攻守兼备。谢燃将此人击伤后,阵才隐有松动。
就这一时半会的间歇,两人视线相对,谢燃的目光在赵浔泛红的面颊上顿了一瞬,毫无诚意地隔空送了几个字:“情急之举,恕罪。”
赵浔也虚伪得不甘落后。他笑道:“李兄客气,救命之恩,我谢你还来不及。”
他说着“救命之恩”、“谢你”,却半分没贡献点力气的意思,趁着谢燃将黑衣人困住,自己和没事人似的,索性抱臂做壁上观。一番动作语气随意自然,眼神却如钉般牢牢落在谢燃身上。
谢燃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招式。
几名黑衣人单打独斗不值一提,但配合却十分默契,要想速战速决,必须将刺客一击毙命。但谢燃渐渐发现,自己的体力越发不支。
李小灯这身体实在疏于锻炼,可以说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甚至不似干多了农活重活的乡间少年,反而右手指腹有茧,更似少年习字所致。倒是确有古怪。
这些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谢燃此刻并没时间细想。
他这一生别的不说,最知轻重缓急,此时能清晰地感到自己体力下滑,另又觉得赵浔目光如芒在背,知道越拖越是不利,索性下了决心,臂下露了空门。
对面的刺客见他终于有了破绽,顿时大喜,提剑刺去,正划破谢燃下肋,立刻鲜血涌出!
同时,始终悠然被护卫着的赵浔脸色霍然一变。
谢燃却注意不到其他,他心神凝聚,等的却就是这个机会。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他只是腰肢一压,向后仰倒,如柳枝弯拂,姿态清灵。
剑却气势如虹如雷,正刺入那刺客的心脏!
他就这么干脆、直接地用一换一的方式杀了这名刺客,也破了此阵。
同时,这也验证了他的一个想法。
“‘破军’。”谢燃低低自语,失血加之力竭让他有瞬间的恍惚——直到颈部忽然感到了一片温热的呼吸。
身后人轻轻问道:“破军是什么……嗯?这些人用的阵法吗?”
谢燃只觉毛孔一炸,本能霍然拔剑,看到身前人是赵浔才堪堪停住剑尖。
赵浔抚掌笑道:“李兄反应好快,这样敏感,简直像在战场中锤炼出来一般!谢侯正是如此啊。”
这位皇帝陛下就是有种奇怪的本事,可以把再正经的事都说的不正经,又有些似是而非,暧昧模糊。
好在他至少还是干了点人事,在谢燃走神时帮忙收拾了个要为同伴报仇偷袭的刺客,另将这溃不成军的剩下六名刺客解决,仅留下一名活口。
只是赵浔下手实在狠辣,竟是徒手生生捏碎这些人的喉骨,让他们身首分离。现下他右上肘部以下袍子都被鲜血浸透,宛如修罗。
你死我活的关系,的确没必要妇人之仁。但杀人不过头点地,给个痛快是举手之劳,像赵浔搞这么血腥,实乃少数。
不像个皇帝,倒更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刽子手。
这修罗看着谢燃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过去一个俊秀的笑容:“哎呀,实在不雅。谁让我的剑在你那儿呢。”
他只要一说话一笑,谢燃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在跳。
他吸取上次冲动拔剑,险些暴露身份的教训,索性一言不发,前去查看那唯一一名活口。
赵浔先看了谢燃伤口,发现只是皮肉伤后,神情略缓。简单处理止血后,两人一起向刺客走去,只是谢燃在看刺客,他却在看谢燃,不屈不挠地追问道:“李兄,何为破军?”
破军,为谢燃昔年在军中合五行八卦亲创之阵,当时他初入军营,士气不振,老弱多却战事紧,便创此阵,旨在以少胜多,以巧破力,并无外传。
连赵浔久居宫中,也无从知晓,那这一列刺客又为何能将此阵练的如此训练有素?
谢燃并未回答赵浔,只是拉下刺客的面罩,露出一张普通年轻的脸,双眸紧闭,面似金纸。
一见他这副样子,谢燃立刻心道不好,去捏此人两颊,迫他张口,果然见到一粒黑色丸药。
这竟是名死士!
谢燃神色一凛,击打此人舌下位置,逼他吐出药丸,但为时已晚,一线黑血从刺客嘴边涌出,显然已是气绝身亡。
赵浔站在一旁,忽然说了句:“这下好了,也不知要刺杀的究竟是你,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了。”
谢燃明白他的意思。
表面看来,身为帝王的赵浔似乎更可能是刺客的目标。
但今日赵浔是微服,所以其实也有容易被忽略的可能性,刺客想杀的,其实是“李小灯”。
谢燃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衣裳摩挲的声响,像有人在脱衣服。
他心中奇怪,正要回头看去,肩头却被赵浔按住,此人笑道:“李兄莫回头,我将这人扒光了,看看身上是否有什么印记。”这位皇上不愧出身民间,疯起来没有人样,干起活来也毫无架子,杀人翻尸都亲自来。
不过……
“……我为何看不得?”谢燃有些无语。
赵浔笑道:“我怀疑你是我那位老师嘛。谢侯这样清贵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更何况——”
他“何况”了半天,也没说下去,谢燃当然没把他那些废话放在心上,推开赵浔。
然后,他就看到那刺客尸体胸腹袒露,横躺于地,而赵浔的手背到指尖一块呈现诡异的青紫。
谢燃不由自主默然攥紧了剑,半晌低声道:“他身上有毒?”
赵浔起身,甩了甩手,轻轻“啧”了一声,也不知是在懊恼被毒药,还是被谢燃看到。
“应该不会很烈。”他说道:“不然这人涂满全身,早就死了。不过这场刺杀,还真是势在必行,不惜代价啊。”
谢燃明白他的意思。对刺客的主人来说,能杀了人固然好。如果反被俘虏,对方大概率会擒拿刺客检查身份,这时毒药便用的上了。
但还是有一点很奇怪。
如果毒不能立刻致命,只是麻痹肢体,显得多此一举。
谢燃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山风渐起,窸窸窣窣,如人低语。人影幢幢,如鬼魅声,如黑影现。
敌临。
几息之后,赵浔看着将他们二人包围的数十名黑衣人,轻轻叹道:“原来刚才只是饵啊。这才是正膳。”
眼下,他们二人一个中毒无力,一个失血过多,早已是强弩之末。
刚才还针锋相对,互相试探,现在倒不得不生死与共了。
他们只有一把剑,背后是百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