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赵浔觉出他神态不对,在一旁问道。
谢燃自然不会把这样没着没落的想法同赵浔说,只是道:“在想陛下有没有想好要令我做什么了。”
赵浔笑道:“想好了。你随我进来。”
说完,他微微侧目,对侍女们抬手示意,宫人们徐徐退出。
那把棋盘打湿的侍女走前又行礼告罪,视线却不住地往谢燃身上去。
赵浔见她还不走,以为她想求情告罪,便道:“退下吧,不逐你出殿。以后仔细些。”
这是他第二次重复不会将这名宫女逐出寝殿。
在从来喜怒莫测,不爱人近身侍候的赵浔身上,可以说是十分例外。
侍女这才讷讷点头告退。
宫人纷纷退出,殿门再度关闭。谢燃袖手站着,忽然道:“陛下对宫人都这么怜香惜玉,怎么却不立后纳妃?子嗣是国本,绵延宗嗣,方是正统。”
赵浔原本心情甚好,简直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开怀,冷不丁被这人一句“立后子嗣正统”砸下来,真如当头一盆冷水,整个人一时竟是一懵,只觉喉头简直涌上一股血腥气,瞳孔中又泛上不详的红。
但到底理智尚在,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回忆了片刻原委,脑子里竟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赵浔试探着看向谢燃:“…… 你……不是醋了吧?这宫女你当真一点印象也无?”
谢燃和赵浔对视一瞬,而后谢燃背转身去提起茶壶沏了一盏,只淡淡接了后半句:“……陛下说笑了,我怎么会见过您这里的宫女。”
但其实这是句假话,赵浔那句提示过后,他的确想起来了。
想起了在他死前,无数个难以启齿的夜晚中……其中一次,他不堪承/受,近乎失控,失手撞翻了床边的烛台,暖黄色的火焰静默地舔/舐着赵浔寝宫的地毯。有值夜宫女听到响声,忘了禁令,入了殿。
于是,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这座宫廷中最浮靡美艳……却又最违背君臣人伦、大逆不道的秘密。
赵浔原本是想杀了她的。
但谢燃当时心灰意懒,心愿责任又已尽完,本就存了死志。
他年少时的确也曾很珍惜名声,认为大丈夫活当光辉璀璨,死要青史留名。
但后来经历了那许多事,又觉得这想法幼稚简单,史书也不过一张纸罢了,真真假假,其实没什么意思。
他当时想,就算那女孩真说出去,人们无非议论他谢燃以色侍君,承欢御榻。
史书无非记载他和赵浔不清不楚,师不师徒不徒,君不君臣不臣……
其实倒也真没说错。他这所谓的帝师,的确曾为苟活一段时间,丢弃男子的尊严,不顾君臣师徒礼法……张开腿,伏在了帝王身下。
那时候,谢燃早就没什么骂名是承担不了的了。
……不,不如说,他觉得自己应该被辱骂被审判。
否则,又有什么能安那异族十万亡魂?
死到临头,他也懒得为了这点身后虚名害了这样年轻女孩的性命,便阻了赵浔杀她。
所以,若真要说谁怜香惜玉,恐怕反而是谢侯爷自己。
就在这时,一旁赵浔道:“答应了谢燃的事,我从不失言,我没有杀她。正如我应了你不动西园那些少年,便会放他们离开。”
谢燃默然。
“只是这女孩虽然不能杀,却更不能放。我宁愿把她放在自己眼睛下头,时刻看着,更为安心。”
赵浔的唇角忽然带了抹奇异的笑:“只是她看到你,反应竟这么大,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莫不是和我一样……将李兄当作谢侯死而复生了?”
谢燃早就不会为这种程度的试探所动,只随口道:“人有相似罢了。陛下先说要我在做什么吧?”
赵浔却笑了起来:“李兄,你这人呐。明明是我让你做事,怎么你比我还急?偏不遂你的愿,先让你看些东西。“
每一次,赵浔笑得越开心,谢燃感觉越不祥,这几乎已成了种该死的条件反射。
只见这位陛下走到床边,手按在金玉雕琢的床柱龙头之上,轻轻一动——
谢燃望了过去,只觉眼皮一跳。
野史说书中,通常,每一位皇帝都有一个自己的密室。
这个密室么,就很体现皇帝本人的风格。
庆利帝虽然比较暴虐无道,寡情薄义,但就皇帝这个身份而言,他还算是个正常的。于是,他的密室里主要放的是各类密件、玉玺。
——顶多多了个小小的灵姝牌位,还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和谢燃打感情牌,临时塞进去的。
而赵浔,显然,从来不是一个正常的皇帝。
这位陛下出身民间,从来不是个注重享受的,其他皇帝穿龙袍大家只会觉得是天家尊荣,但搁赵浔这里,总让人脑子里会一闪而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陛下是不是根本没别的衣服穿。
赵浔不爱文玩玉石、琴棋书画,也看不懂,笔墨纸砚都是能用就好。
他不爱金银奢靡,堂堂帝王寝宫,也就这一张床、一局棋。
如果不是今天招待谢燃,他甚至茶也不用喝,一杯热水就能打发了。
但这个密室中,却堆满了各种赵浔本人应该并不会感兴趣的文玩雅物,奇珍异宝,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赵浔笑道:“请随意看。”
谢燃便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卷,发现竟是前朝书法大家手书。他少年时和大多贵族子弟一样,极爱这些文玩摆件、琴棋书画,十分手痒,竟忍不住当着赵浔的面仔细端详起那副字来。
谢燃又随手展开几卷,发现皆是名画。还有些雅趣十足的印章文玩。
要收集齐全这些东西,靠的可并不只是财富权利,更多是只有古籍上才提过的,需要花费的是无价之宝的心力。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千金难寻的字画珍宝,竟然在密室架子上随处堆叠着。唯独架顶有一个宝奁,里头放着几卷纸,一柄折扇。
谢燃不经心生好奇,多名贵的东西竟然可以远胜这些有价无市、名家经典的字画?
他询问地看了眼赵浔。
赵浔眉眼弯弯,好像十分期待他打开那折扇:“我这里,你皆可随意。”
他这话难得有了点帝王坐拥江山的气度,若真换个真的来自民间的女郎少年,恐怕诚惶诚恐,将自己当做“宠妃”。
但可惜谢侯爷走的并不是这个剧本,反而觉得像是从小养大的狼崽子长成了,会炫耀领土了。
谢燃自己恐怕也没觉察到自己唇边起了抹笑意,声音却一本正经道:“哦?陛下这样的话对几个人说过?倒是很有气派。”
赵浔眉眼弯弯:“怎么?李兄还想打听皇帝的私事?皇帝么……一般总是三宫六院,只是看那些妃子值不值得这样甜言蜜语。”
其实谢燃刚才脱口说出那话后就觉得后悔,听到赵浔这样说,又觉心头不知为何微微一刺。说不清具体什么感觉,也不愿细想。
气氛莫名其妙冷了下来,一堆珍宝孤寂地躺在边上,像一群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
“和你说笑的,”赵浔心觉过了火,他有心解释:“先前和你说过的,我只有——”
谢燃却已觉出此刻氛围暧昧古怪,他将刚才那点心头轻微的不适压下去,只打断道:“陛下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原就是草民僭越了。”
这话真是把赵浔噎得一口气上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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